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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第九十章 病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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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张荷掐着尖细的嗓门,宣大司马裴环及御史大夫陈兴可以入寝殿觐见刘林时,这俩翁婿互相对了个眼色,马上从外间的席位上起身,一前一后,进了寝房里。
刘林已经恢复了往日威风凛凛的模样,端坐在御座之上,看不出他的神色与往常有什么不同。
裴环这几年越发老态龙钟,但好在精神尚佳,那城府也跟着与日俱增,越发深不可测。
他先进寝房,进去之后,立刻走上前去,恭敬地躬身作揖道:“老臣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后头进来的陈兴高瘦俊秀,斯文儒雅,进来后,亦双手抬至额高,行大礼道:“臣陈兴,跪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一边高声喊着,一边稳稳地跪地三叩首。
“免礼!”刘林坐在御座上,伸手一挥。
两人马上往后退几步,依旧躬身站着。
“今日宣两位爱卿前来,是有一事相告。”刘林没有多余的废话,直接将这几天发生的事都一一说来,最后分外严肃地黑脸说道:“依朕之见,朝里有人欲对皇后、太子及国丈您下手,这才出了这栽赃陷害的戏码,来离间朕与皇后。朕欲让国丈及陈兴你们二人,负责暗中调查朝堂里的动静,务必要把给蝶氏做靠山的贼子,都给朕揪出来,一个都不许放过!”
裴环神色不动,依旧恭敬有礼地深深一揖道:“老臣,谨遵圣意!”
“臣,遵旨。”陈兴也赶紧附和道。
刘林面对着自己的老丈人以及连襟,张张嘴,似乎想要再说些什么道歉的话,但却始终没有说出口。
他最后,也不过是无力地挥退他们,好让自己一个人冷静地呆着。
翁婿俩又一前一后地退出寝房门,直到走出宣室殿老远后,裴环才回头,目光复杂地回首,望向那沐浴在夕阳余晖中的宏伟宫殿。
陈兴见老丈人的眸中,似乎隐隐含着泪光,不由站直了身体,静立在一旁默默等候。
“阿兴啊,我家阿嫣比她姊姊更漂亮可爱,可老夫依旧将阿姗送进后宫里为后,你可否觉得奇怪啊?”
裴环良久沉默后,突然问了陈兴这样一个让他臆想不到的问题。
陈兴微怔,却很快反应过来。
他清瘦的脸庞上没有一丝疑惑不解,而是坦然讨论道:“皇后乃是一国之母,自当进退有度,端庄守礼。阿嫣性子太过跳脱,不宜入宫。”
裴环听此,意料之中地深深叹息。
他摇摇头,半白的胡须跟着他的动作抖来抖去。
“早知今日……老夫当初宁愿阿姗她如妹妹一样,刁蛮任性一点,至少……不必送进这深宫中,受尽磋磨。”
裴环揪紧自己的长胡须,面色渐渐沉痛起来。
“走吧!从明儿开始,咱们俩,又有的忙啰!”裴环玩笑般地笑了起来,可眼睛里却一直往外冒着重重杀气。
陈兴心里明白,自己这位老丈人,是准备大开杀戒了。
“小婿不才,愿为大人鞍前马后,任凭驱使!”陈兴躬身长揖,郑重说道。
裴环点点头,又重新迈开步子,走向宫门口。
陈兴在跟着走到宫门口时,还是忍不住回头,望向那高大的宫殿屋顶。
虽晚霞色好,但——
但很快,整个大宋,都要变天了吧。
陈兴心中,突然生出隐隐不祥之感。
刘林待裴环陈兴二人出了寝房门,这才泄气地缩坐瘫倒在御座上。
他痛苦地紧闭双眼,两手死死揪住自己的黑色龙袍,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出一点声音来。
他知道,自己胃疼的老毛病,这次又突然犯了。
“张……张荷!快给朕滚……滚进来!”刘林疼得几乎都要从座位上直接摔倒下去,他两手猛地紧紧抓住御座的把手,布满老茧的手指死死嵌进把手里,掐得十指指尖全部发白了。
大颗大颗如黄豆一般大小的汗珠从他额顶上迅速垂落。
等到他几乎都要把下唇给咬烂了,张荷才慌慌张张地从寝房门口冲进来,急忙问道:“陛下,您……”
“快去……快去喊御医……快去!!”刘林连站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握紧把手,瞪着猩红的双眼,满脸青筋痉挛爆出,凶恶地冲张荷大喝道!
张荷连点头称是的功夫都没有了,直接转身,发疯似得往宣室殿大门口狂奔而去。
而刘林,就在张荷的身影消失在寝门后的一瞬间,就痛昏过去,直接从御座上重重摔倒在地上。
他连哼都来不及哼一声,神魂便立即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当夜,一只信鸽顶着凉爽夜风,从建康城出发,往西头飞去。
第二日早朝时,刘林依旧神清气爽地出现在太极殿里。
除了面色略微苍白外,没人可以从他的脸上看出其他一点异样。
但,这世上并无不透风的墙。
宋帝刘林,昨晚突发顽疾的消息,早已在不少百官大臣中迅速散播开来。
裴环与陈兴两人,自然是最早得知这一不妙消息的头一批人之一。
裴环没有功夫与女婿陈兴对眼色打手势,而是肃穆非常地绷紧了身体,第一个上前起奏,将有人意欲谋反,利用蝶氏谋害皇后及太子一事,全部声色俱厉地陈述一遍。
“老臣自认对陛下、对大宋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可依旧惹了他人的红眼,这才为皇后及太子招了祸事。所以,臣斗胆,叩请陛下能让老臣亲自彻查此事,并且允诺老臣,在事情了结后,能准许老臣携家带口,回归老家会稽!”
话音刚落,裴环立刻跪地,冲刘松庄严端正地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然后才满头大汗地抖着手从衣袖里抽出一份乞骸骨,颤巍巍地双手奉上,垂首不语。
刘林微微弯腰,在忍过又一阵锥心刻骨的剧痛后,缓缓起身,抬脚走到裴环面前,几乎要把嘴里的舌尖给咬烂了,这才忍住当场痛嚎的尴尬懦弱,极慢极慢地说道:“大司马,不可如此!朕准你与御史大夫全权处理此事,不管查出的人是谁,身居何位,朕都准许你先斩后奏!”
他一边说着,一边微抖着手,想要抽出悬在腰间的尚方宝剑。
但一贯动作迅捷利落的刘林,今日却连抽了好几下,都没把那剑给抽出一半来。
刘林心里发虚,手脚酸软无力,正不知是该继续抽剑呢,还是就这样装作若无其事地转身走回去,让张荷帮着取剑呢,就见跪地的裴环突然往上一冲,整个人都几乎趴在刘林前面,挡住了身后所有文武百官的视线。
裴环双手有力地紧紧握住刘林发颤的两手,推着他,一点一点又将那寒光闪烁的剑刃给推回剑鞘里去。
“陛下!此话严重了!”裴环眼中精光直冒,但说话的语气,却是分外毕恭毕敬。
“陛下!老臣能得到陛下的厚爱,在最后一点时间里,为您效犬马之劳,是老臣的荣幸啊!怎能还要陛下将此尚方宝剑祭出,让老臣惶恐啊!”
裴环将双臂往前一送,好让刘林能靠着自己一会儿,不用那么吃力硬撑着。
刘林瞬间就明白了裴环的用意。
他抬头,任鬓角的冷汗滑落。
刘林瞪着狼眼,目光如炬地一一扫遍在场众人的脸,仔细观察着每个人此刻脸上的神色。
几乎所有的人在他锐利如刀的目光审视下,都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
武安候周昌,作为刘林的老部下之一,宫中德贵嫔的嫡亲兄长,自然也跟着文武百官一起垂下头。
但眼神极毒的刘林,却没有放过他垂下头时的那一刹那间,眼睛里的贪婪与怨毒。
刘林心头一沉,厚实的嘴唇猛地一哆嗦。
“……国丈不必多礼。”刘林往后退了两步,佯装一切都没发生似的,伸手握住裴环的手,亲切地说道:“既然国丈坚持不受,那么朕也……”
刘林顿了顿,话还没说完,脸色蓦地又变得更加惨白了。
“唉!老臣谢陛下洪恩……什么?陛下您说什么?老臣耳背,有些……哦!原来您要老臣及御史大夫留下,有要事相商啊?”
裴环如今亦是演戏一流,眼瞅着刘林疼得都要当场倒地了,马上又往前连走几步,扶住刘林,正准备回头招呼陈兴也上来时,早已在旁边将方才的一切都看进眼里的陈兴,亦飞快地几步上前,扶住了刘林的另一边胳膊。
刘林深一口气,最后咬牙大吼道:”退朝!”
然后,头也不回地准备转身就走。
裴环对陈兴一点头,两人便“虚扶”着刘林,大步往殿门口走去。
直到拐了一个弯角,直到再也没有第四个人在场后,刘林才痛苦地蹲下身子,捂着腹部,连大喊大叫的力气都没有了。
“快,我们快把陛下抬回宣室殿去!”裴环左右看看,又谨慎地往回瞄了一眼,压低声音,眯着眼,紧张兮兮地冲陈兴说道:“不能让太多人看见陛下重病在身的模样!我们手脚麻利点!快!”
陈兴连连点头。
这两人一老一少,使出吃奶的力气,直到胳膊都快累断了,这才将刘林抬回宣室殿寝房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