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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棍责 ...

  •   徐沛翻看周易,张祥麒看他翻书,赶着时间喝了一盏茶,他心知徐沛最是得意自己的急智,今儿这回偏想不通敌军马料易燃是怎么来得,因此较上了。
      “哈,徐兄切慢看吧,我再去校场练练。”张祥麒正要走,忽账外面哨兵喊“张将军,将军传令来,咱们有一批物资要来,令将军批部三千去接呢。”
      “哦,要派三千人去接?好大的手笔,”他朝着徐沛眉眼歪笑,低声说“又一个”朝外头喊道:“谁这么要紧,还要前锋营去接,将军可说了是谁送着来?”
      “将军说是潮州的赵先生,运的是上好的刀枪箭头和马铁,听说还有几千把的连子弩呢。”
      “原来是他。”一听说是好兵器,张祥麒也坐不住了,如今兵事多,莫说好兵器,碎铁子也翻了身价,亏得这个姓赵的也淌了油的水蛇一样滑溜,还捞了好些好物来。
      “就来就来。”张祥麒把椅头上的袍子扯过来往肩上一坎,扭着一只手歪歪系着带子,“这年头,处处打仗,除了命,最金贵就是好家伙了。听说好马铁都涨到二两一副了,嘿,财神爷真关照,尽往咱西军洒银子投粮。几千把连子弩,你猜这回又有多少红毛货物,嘿嘿,这回我的前锋部都配了,还不横扫蛮子的骑军……”
      张祥麒出了军帐拉住传令兵就走,“快走快走,军令如山耽搁不得,千万别叫将军等急了。”
      张祥麒往主帐领了军令,率了兵轰轰烈烈的去了,营中士卒见了这一群意气风发烟尘滚滚的马屁股,纷纷叫起好来。张胖赶过来时正见大家叫好,便呵斥说“干嚎什么,有这些精力也不知费多少白饭好肉养出来,有了劲儿了别瞎嚎使弄。”
      吴淞也听了叫好,正出来查探,见了张胖便问怎么了,又伸手来要帮张胖拿账簿摞子。
      “别别,”张胖避开吴淞,“这钱粮账本子精贵着呢,磨掉一个边角都好几十两银子。”
      吴淞原见张胖被压得佝偻才有心帮忙,不想人家倒嫌弃他粗糙。
      只听张胖一径往主帐去,又说:“都说我心里算盘时刻打得啪啪响,是个貔貅,也不看看你们这些兵将大爷们,一个个都活着的食银兽一样,这两场仗又得多少银子东西赏下去,我不算计着,银子能从天上掉下来?”
      吴淞听了这句,不好接话,只跟在张胖后面往主帐去。
      若真是都吃了也就罢了,可恨有些人当真是骨根儿里的穷贱性儿,才吃得多久饱饭竟学会抛洒浪费了。张胖是常去各部伙房的,和伙头的人熟,说起咬了个印儿的炕饼,连着肉丝儿的大骨头,都恨得牙痒痒。
      一个个的吃得胖了壮了,都忘了当年石头都想榨出油星儿来的光景了!
      吴淞不说话,张胖也不说话,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主帐,张胖只当看不见吴淞,与林明见了礼,又把这回得战功本子和封赏本子翻出来,一边说着大概一边请林明查看批复用印。
      林明正看战防图,因此说:“张将军,军中粮草辎重原是你管着得,你管得很好,如此行功封赏用银子的事儿往后也不必尽与对账,常日的交战,具体封赏事宜都是将士们承了功将军核发过的,你按照本子往诸部按照规矩计功批发就是,唯一要紧的就是,留个仔细的帐目本子将来走兵部的帐。”
      “将军,”张胖苦着脸,“现在军里一日的用度,敌得过以前三五日的,往史册里放眼也不见这么大的耗损,便是将军搬银子来让我使,我也不敢……,这一笔轻轻下去就是几万两,军中除了将军还有谁敢做这个主?若是将来这些本子真承到了兵部,那些银秤子瞧上个三两页,还不得把咱们都吃咯。”
      “怕什么,”林明住了笔,沾了沾墨,“这银子又不是管朝廷,管兵部要来的,还不许我使?难道咱们依旧吃咸菜陪粗面疙瘩,还省下银子给送回京去?!”
      “这……,”张胖嘴拙,但他心里却是明白的,譬如赵先生单独与他说的,“小姐此举,乃多有“抽全国之财力汇与西军”的嫌疑,穷彼富我,现在莫说另三方边界的将士不满,便是百姓之中也渐起些流言骂语。我这次西来,又听了新的流言,其中一个最毒,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说将军不得君王许可,便擅将天下商人之财,医者药行之物尽皆汇聚西边军,乃是窃君之物,窃国之物,只怕还有裂土作乱的谋逆之心。我担心这话要是到了皇上耳朵里,只怕将军危矣。”
      张胖也曾做过替全军受穷的军需官,他如何不能理解?若是西军穷得没饭吃没衣穿,偏南军日日大鱼大肉,自己也急红眼了,只怕还恨不得提刀过去抢几车粮食回来呢。
      可,官商皆通的林明只有一个,东南西北,她总只能在一处,便真有了几个林明,把四角都占全了,商人们也只有那些,一两银子也不会变成二两,天下终究也没有第二个天下。
      “是不是赵先生也和你说什么了。”林明把本子翻了回来从头再看,这一本乃是王喜手下的一个裨将石康写的治蛮战略,颇有见地,她换了小笔着了细墨,圈了几处不甚好的仔细在旁边回复,“赵先生说的不错,确实有很多商人往西军送银子,西军也不必再吃糠咽菜饿着肚子打仗了,但是,”她沾了朱墨在“速战速决”四字上划了两笔,“这银子也不是捐的,打赏的,是人瞧得起咱们西军,借给咱们的。”
      “往后胜了这银子也得还的。”她抬头把张胖望了一眼,笑说,“这借的银子你有什么不敢使的。”
      借的,借的将来拿什么还?!现在西军已经花出去几百万,便是胜了,大胜了,朝廷也不能赏几百万银子给咱们吧!
      这借的,他更不敢使啊。
      “张将军,”吴淞把张胖拉到一边,“我知道咱们不能这么由着将军这么惹火烧身,但现在正是打仗的时候,若是军需忽然又收紧了,只怕会动摇军心士气,眼下,”
      “啪!”林明把笔拍到简上,“军需之事无需再议,有再提者军令处置!”
      她常日一贯笑着,今儿忽动怒,连外头巡逻的卫兵也惊动了,眨眼的时间不但几十个亲卫进来护驾,连帐房外也严阵围了起来。
      “莫不是有敌军刺客闯到主营了?!”文娟心中一颤,也提刀干了过来,到了才知不是敌袭,原是为着军需的事儿。
      此时人多了,渐渐的无训战任务的将军们赶来了。张胖撩开帐门,看见这些威风凛凛的肉陀子将军,心里越发觉得那些鼓起来的肌肉都是银子填出来的,将来还不知道要谁的命还呢!
      气不过,张胖放开嗓门也不知冲谁喊,“将军,将士四万三千五百七十六,军需日耗四万二千一百四十三两五钱,每个兵一日也花销近一两!这还没算论功行赏发下去的赏银,将军,这银子不是土地里生出来的,也不是天下掉的,是百姓省吃俭用攒下的家用!是资军的义商的家根业脉啊!几百万的银子,堆起来是山,化开来是海,咱们打出去的欠条都有几车了!因为咱们是打仗的军人,老百姓才愿意把钱借给咱们,他们养的是保家卫国铁血汉子,不是化银子的销金侠士!”
      “不必再议,我军没有叫将士们饿着肚子上战场的规矩!”
      “他们饿着了吗?”张胖怒发冲冠双眼发红,从怀里掏出一个咬了一口的炕饼,“这炕饼就咬了这么一个牙印被扔到了地上,不只炕饼,”张胖咬着牙摇了摇头,“还有灰面梆子,咸菜疙瘩,骨头子,这些,以前想吃还都得抢才能吃得到,现在大伙儿看不上这些,不愿意入嘴了,都精贵了,打了几场胜仗,打得人都精贵了!”眼泪滚滚从张胖的眼里涌了出来,“岂不知那些借银子给咱们的百姓,只怕有多少还吃不上这些……”
      他把眼泪一抹,“没良心。你们看不上的,不吃的,伙头们看着,舍不得,捡起来拍拍灰,热热就吃,他们比你们爷们儿!”
      军营私语起,巍巍如山鸣。
      “住口!”林明猛起,拔出令箭,“三军如国器,军名便是国威,你可知你口中之言,不但是轻诬西军将士不俭,更是辱我国威!本将不能允此!来啊,开鼓集军,把张将军压到校场,军棍六十!每棍下,全军齐唾其罪!”
      林明令下,护卫即可将张胖绑缚提押。
      “我不服!”张胖被提到半空,大喊“我有什么罪?!我有什么罪!”
      “军需将军张由俭,罪有三!一,污蔑将士不俭;二,污蔑将士忘本;三,军名既是国威,张由俭不明此理,罪可诛心!”张胖被护卫压了出去。
      “来人,令各部伙头来速来主帐,参其张由俭三罪的人证物证!”
      片刻四十九部的伙头被崔勇,吴淞严队带到。林明已经站在了帐外,此刻天阴起风,可主帐外依旧列了数百精锐将士,森然列立,神色威严,这样的架势,肃穆得能把热血吹凉,也能让冷心鼓噪不停。
      “将军问话,还不快速速老实说来!”崔勇脸上一道伤疤本就显得恶,那日腰环十二敌首,更添了他浑身的罡风血气。
      “是是,是有些剩菜,卑职们吃了,不想浪费,也全没浪费啊将军!”伙头不知将军要问的是什么责,是伙头偷吃了将士的剩菜,还是账比往年走得大,责伙头们没计划好饭食将士们又吃不完,或是别的什么。
      “是啊是啊,将军,卑职们,卑职们,将军!”
      此次忽然下了令提问,竟连半个名头也没有。
      “够了,不必再说了”林明手一挥,箭袖兜风,她望天而立,举起令箭,“今四十九部伙头共同陈词,军中确有个别将士三餐不俭,罔顾百姓信任,辱骂君主圣名,玷污国家威严!诸领军将军!德行难昭下属将士,兼又屡屡失察,罪在不赦!责,领军将军自缚校场领军棍六十,由其帐下偏将行刑!至于本将,同样德行难昭下属将士,同样兼又屡屡失察,同样罪在不赦,同样自缚校场领军棍六十!加之失察,屈责军需将军张由俭,加杖责二十!”
      “将军!不可啊!”
      “不可啊将军!”
      莫说将军是个女儿家,八十军棍下去两条命也不够填,便是个皮糙肉厚的老爷们,八十棍下去也是个死。
      养全军,提士气,打胜仗,爱兵如亲,用兵有方,没人愿意林明死。
      “将军,既是个别将士浪费,追查到底找出来处罚便是,将军为此受过实在,实在……”
      “是啊将军,此事要查也不难,实在不必错小罚大啊,将军们战务在身,耽搁不得啊!”
      “将军!两军交战,敌军虎视眈眈,此时此刻主将万不可有损啊!便是,便是将军们,战场还得他们率领指挥,若是用刑受伤才是大不利啊!”
      “是啊将军,群龙不可无首,阵前动刑乃是大忌啊!”
      “将军三思啊!”
      “望将军三思!”
      “望将军三思!”
      林明阻了军中群谏,高声道:“匪我不思,思之伤怀!咱们西军,大家,来自五湖四海,其中以山东山西,两江两苏为最多,这两年,山东大旱,山西蝗灾,两江之地后洪涝,两苏之地有盐缺,而咱们的军需,借来的银子!也是这两地的百姓借给咱们最多!百姓们岂是钱财多,用不尽?不,不是!当年他们来投军,提着水壶米浆,老弱的咱们不能让他们上战场上被人欺负,咱们不要,可他们留下了水壶和米浆,说,给生强体健的后生吃饱了好杀敌,早日驱除鞑虏,还我安和,生强体健的到了这里,就靠那些米浆,支持着没有饿死打了第一个胜仗!”
      “而现在咱们有吃的了,吃得好了,都是那些百姓相亲们再次拿出来的家底,血汗!现在,不论是山西的山东的,两苏的两江,或是其他的地方的将士,咱们已经成了生死一体的袍泽兄弟,咱们浪费的每一口,原本都是兄弟的父母,兄弟的子女果腹克饥用的!”
      “仗不可不打,战不可不胜,这是西边军身为军人的职责,但这刑也不可不受,这是为人弟兄袍泽的亏欠。”林明拔出配剑,“我以天子所赐之宝剑,代赐君子之厚德,将领之罪责军棍六十改为每日行十棍,初今日立即领罚之外,余下皆晨训之后早饭之前行刑,六日行完,钦此!”
      这天,校场之上,二十余位领军将军,主将女帅,军需将军张由俭皆受刑,皆忍痛不嚎。张由俭的三宗罪名高唱,三十军棍齐鸣,张由俭涕泗横流,偌大校场连鸦雀之声也不闻。
      另,行军志记曰:当日,帅林明领责三十,过半而呕血,刑者恸哭,久难挥棒,至月下乃责毕。

  • 作者有话要说:  是的,周末没能更新,心里怪怪的,无论如何也想要为亲们更一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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