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女儿巾帼》小孙老师

65、小乞

　　却说自那日送了林明登船，京城贾府的后院热闹不再，竟如同失了生机一样。论起原因，其一便是宝黛两个无故闹了别扭，或是姐妹们做请，或贾母面前奉承，她倆个都甚少搭话，不免失了好多乐趣和意思，连贾母见了也连带着也没趣儿似的懒懒的。
　　这第二个却是熙凤。虽说熙凤和贾琏倆口子，平日相处还倒一般，可贾琏这回从军办差，熙凤竟日日替他牵心连肺，担惊受怕的，处理起家事来，也不那样死按着严厉，便有十分过分的，也是一两句话就利落处置了。
　　这也还罢了，尤其每逢边关传来不得利的战报，哪怕是那跟贾琏差距着十万八千里，一点儿关系也没有的，她听了，也要先惊慌得一哆嗦，按照平儿的话说：平日里乌眼鸡一样待别人，还只当你不爱他呢，哪日好生叫他看看你也有这样心软害怕的时候，只差没学太太天天上香求神拜佛了。
　　一个熙凤，一个宝玉，一个黛玉，只这三个人不爱凑趣，这国公府的后院就难得热闹，倒反显得庄严肃静了些。
　　俗话说，潮起潮落，此起彼伏，处处皆是如此，哪怕是一处人家呢。这国公府后院舍了热闹过得清静寡淡，前院却猝然忙乱了起来，因着外头的喜忧常报，多有苦笑交织的热闹场面。
　　和贾家余下儿郎不同，贾琏这次领的差，拿着了兵部实权，实是府上近几代人里第一个继承了祖宗遗志的差事，又是圣上赐旨亲任的，秉承君父直旨，关系重大，府里岂能不重视？恰又能常常送信回来，故此一旦得了信，贾政贾赦贾珍贾蓉等一干在荣宁二府担事的子孙，及门下的清客相公们俱是要围坐商讨议信的。
　　贾琏的来信，有述百姓疾苦，有说沿路溃败残兵，俨然总是国情不好，贾政等岂能不哭？信里又说百姓虽苦难，勉有报国死志，琏领招兵成编之差事总算不负圣恩，贾政等看了焉能不喜？只为着这些阖府的爷们已是日日激愤难填的了。
　　贾琏这宗是明面上的忧喜，另还有一宗，却是不能在口上提半句的。
　　几日宫中送出密信来，贾政惊惧收了，于暗室查读，乃知是娘娘的手书，别字不替，只说“闻琏弟办差得益，稍慰族志得望，然同旨所赐之林妹妹因何俱不见消息，此系家族谋事，又系千古大伦，垂成功败，最是第一要紧之事，望族中多重查意，襄扶从事才好。”
　　宫里的顾忌，贾政也隐约有所觉悟，只是，到底是争夺朝廷序论之事，一个弱质女流，虽也感佩她敢为国提剑死命，到底也觉得太过草率轻莽，原就是大不可为的。
　　要说如何查意，如何襄助，都是为国效命，又是自家人，贾政如何不愿倾力？只是，散将在外，狂马脱缰，林二那丫头从不来信，近又失了踪信，派人采访搜寻也还无消息……。
　　国事之极微小者，亦是重担千钧，岂是女儿家能染指从事的，原就是力所不能逮的，这一番失格在外，家族辱没还在其次，伤了君父的决断圣名才是大罪过。
　　这一宗担忧不能诉之于口，贾政便只得独处时自愁而已，为此一事，也尽够日日辗转难眠的。

　　且说内宫贾妃与贾府众人都知林明遇了匪徒袭船，都只当她凶多吉少，或已早丧了，而实际又究竟如何呢？虽未送命，却也断其不远了。
　　却说那日林明为逃出仙姬庙，从窗口跳落，一径从陡坡磕碰滚落，直到了坡下河滩才止住，晕了过去，好在苏醒得快，查了四野无灯火追赶，勉力挪到水边清理伤口。
　　草草做了包扎，不敢停留，杵剑而行，抄一条小路往停船的浅滩而去。行到浅滩远处，躲在丛中查看，只见滩上活物俱无，水里也只半漂着三五具尸首，也分辨不得面容服饰。船有两艘烧得只剩残架，余下的烧了旗帆，有些抢掠打砸的痕迹，也分辨不出船内是否有人。
　　林明匐在丛中，心中志向受挫之感与各味悲痛已淡了，光凭一身，只觉五脏移位，头晕目眩，全身疼痛无力，腹中也饥馁无比。她知船中有食有药，到底不涉险去取，仍旧退出，顺着小路往西逃去。
　　出了树林，也只挑偏僻的路行，路上又寻了粗烂衣裳来换，原的一身华贵衣裳扯下珠玉点缀之物，抛在水涧中弃了。
　　也不知是否内脏受了伤害，或是伤口发炎生脓所致，林明几次发热发寒。发热时烧得浑身刀割剧痛，眼睛喉咙俱不管用，全凭意识支撑行动，发冷时遍体生寒，手脚也是僵硬。眼见便要行不动了，幸而接连遇着几个乞丐，便说动他们一起往边关投军谋食，混做一路同行。
　　这天，她几个行到一个小镇，林明便在镇中一个荒弃的土地庙修养，忽小乞丐跑了回来，哭得不住。
　　林明勉力撑起眼皮，看了小乞丐样子，顿时心中一惊，忙道：“怎么回事，可是遇见什么坏人了，怎么被打成这样，他们呢，可有事？”
　　小乞丐跑过来，跪在地上拉林明，哭道：“大爷爷他们快被人打死了，叫我来喊你，你快去救他们。”
　　“是什么人，为什么打你们？”
　　小乞丐一边拉，一边扶，托架这林明往外挪动，哭道：“不认识的。早上大爷爷听你的话，要拿了宝剑去当铺换钱买吃的，半路上就被截住了，他们说宝剑是大爷爷偷来了，又说是我们谋了别人的命抢来的，把我们打得半死，大爷爷叫我偷偷逃了回来，让你去救他们。”
　　林明咳道：“你，你行慢些。别急，咱们这就去救你大爷爷，你先与我描述一番，那些打你们的人是什么样子。”
　　小乞丐道：“什么样子，还不是一样的乞丐样子，只比我们强些，就欺压我们要抢我们的东西。你病得要死，也先挺住一口气救了我大爷爷他们再死，快些走，快些走。”林明病弱，行不快，小乞丐急得不行，若非年龄小，又瘦弱，只怕早抗起林明就跑了。
　　既是乞丐，便不是追杀而来的，如此那些老弱乞丐总算都还有命在。只不想世难如此，乞丐也分强弱权势，强的欺压弱的，弱的不得不听说，越是贫贱，挣命活便越是困难。
　　自别仙姬庙，林明也遭了一回“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时而梦回将军府，盐政府，国公府，才知此三处当真人间天上，世内桃源。乃叹黛玉之灵性，张二小姐之纯善，宝玉之天真，乃是天生灵质，也只得自幼不出富贵荣华之中，不受世俗磋磨，才保留得下的。
　　梦回自哂，于我这边人，怪不得做不得好画，也成不得好诗了。
　　林明压住一口气，扶着小乞丐勉力而行。
　　“你撑着墙。”小乞丐把林明靠在墙上，转身要往破庙里去寻。林明奇道：“你寻什么。”
　　小乞丐恨恨道：“我寻个大棒子，那些狗东西，人话最是听不懂，也不一定就和我大爷爷一样信你这个病鬼，若是救不得我大爷爷他们，你这样的他们一指头就戳死了，我先寻个棒子，他们要打死我，死前我也打回去几下才不亏。”
　　林明道：“别去寻了，快来扶我！”
　　那小乞丐听了恨恨转了回来，拖拽着林明往前走，咬牙切齿道：“好，你不要小爷找棒子报仇，一会儿不成事，小爷先一拳送你上西天。”
　　林明被拖得难受，还教道：“遇事对敌，目的需得一刻不忘，这一番处境，运筹计划还在其次，首要你得先想定了想要个什么结果。若是只图秉一口气，生死皆不在考虑，那报仇也好，送死也罢，我赞你的气节，只不过不该再找我去。拼死的做法我是不能翻转强弱局面的，他是强，咱们是弱，便加一个我，更是弱的，而你，向最弱者求助，不但无益结果，做法更是可笑，一旦街头横尸，亦如荒诞滑稽之蝼蚁。若是图你大爷爷他们活命，想来你急急拉我去也是为着这个，那此敌强我弱之境，你也该知道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咱们是去认过求饶讨生路，你手持棍棒不过讨打找死之相，与你，与我，与你大爷爷的处境有什么益处？”
　　“我，我，”小乞丐如何逆得过林明的道理，强装的狠气也早散尽了，又气又委的，憋得双眼泛红，想起那日初遇这病鬼，大爷爷也是叫她一番噼里啪啦的到底讲服了，说去投军有饭吃喜得什么似的，小乞丐心里难过，哭道：“你，你，你总有一番骇人的狗屁道理，这一路咱们吃的喝的总紧着你，伺候你，再没有半点对不起你的，总之，你要是救不了我大爷爷，咱们都一块死。”
　　小乞丐才七八岁，身量才到林明腰腹，林明拍了拍他的头，安抚笑道：“陪死我是不怕的，你不是说的吗，我这个病鬼一口气不上来也就死了，你还这样小，前途无量，咱们一块死，你岂不是吃大亏？”
　　小乞丐道：“呸！是我说错了，我才不陪你死嘞，你死了，我天天往你坟头上撒尿！”
　　林明大笑，道：“我只当此生出来，又落魄至此，定是死无葬身之地的了，不想你倒还有情谊，竟主意我死后要费心葬我。”
　　小乞丐叫她说得笑了起来，道：“葬是要葬的，不过买不起棺材，和我爹妈兄弟一样，我挖个坑把你扔进去，填上土，也不费多少事。”
　　林明听了，不禁哈哈大笑，不过这笑又扯动了浑身的伤，疼得冷汗虚冒。
　　小乞丐看了她痛苦样子，道：“死到临头亏你还笑得出来，啧，笑得真丑。”许是近了地方，小乞丐又惶恐起来，祈望着问林明，“你到底救不救得了我大爷爷他们，那些人凶得很，又仗着人多……”
　　天灾不绝人，人祸灭几村，小乞丐一家死绝，三岁就跟着他大爷爷出来讨口了，若大爷爷再死了，他……。
　　“别怕，”林明笑道，“虽咱们相识不久，你既不埋怨我分了你活命的粮食，又有要葬我的情谊，我竭尽全力也不会让你失去唯一的亲人的。”
　　眼泪从小乞丐眼里流了出来，噼里啪啦的落了满地，瘪着嘴忍哭。
　　林明又道：“小乞丐，你大爷爷年老了，几年之后总是要死，不如你认我做了姐姐，这唯一的亲人才真正保全得下呀。”
　　“呸！”小乞丐一口唾沫吐得老远，“你这个病鬼死了，我大爷爷也不会死的。谁要你这个病鬼做姐姐，小爷不稀罕！”
　　林明故作遗憾，道：“我不嫌弃你这小乞丐又脏又臭，字不认识两个，还没教养，你倒敢嫌弃我。”小乞丐到底年幼，听了这样的数落，难免当真失落起来。
　　林明摇了摇头，话题一转，道：“我才教你的，行事首要记住目的，哪怕微末行事也在运筹计划，你可记住了？”
　　小乞丐道：“就你读了几本书，大肉馅的包子，敷葱花的白馒头，吃下去倒变成一肚子的算计，哼，结果又怎么样呢，病鬼一样也不见好，还不是，还不是要指望我给你收尸埋你。”
　　林明本是病体，走动都是痛苦，更何况这样的疾行，咬着牙勉强罢了。小乞丐看她痛苦样子，好好扶了，担忧道：“你可别死啊，若是死了，若是死了就没人替我救大爷爷了，你别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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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我把标签改成言情，数据会不会好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