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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上香 ...

  •   昨日贾母不得好睡,半夜竟靥醒了。鸳鸯殷勤伺候,陪着说了半夜话,至四更天方出来梳。见那打水的丫头提着一桶冒热气得水,便嘱咐道:“怎么这样不稳重,你提不得一桶水,便换个力气大的来,摇摇晃晃的洒了这好些,像什么样子。”

      那丫头抬头一看鸳鸯脸色,先跪地哭求,喊道:“求姐姐饶我这回,原昨夜三更才睡,今早厨上开灶也晚了些,水米未进的,气力不继所以洒了,求姐姐抬手饶我这回吧,若赶出去了,可活不成了。”

      鸳鸯系着腰上的菱花带子,叹道:“不是饶你不饶你的,今日都该小心些,把事把情的,都稳当着些。罢了,你去唤两个稳当的人来,把这院子里的落叶灰尘也着紧扫了去,那树木枝头的枯枝败叶,也快剪了去。”

      那丫头连忙磕头谢了,喜喊了一句“我这就去”,拔腿就跑,鸳鸯看她那提裙不盖脚根的样子,训斥的话到了嘴边,到底没有大声呵她回来,自掀开帘子进去了。

      贾母扶着丫头正起了,见了鸳鸯,便问:“怎的一大早的院子里就不安生,可是什么有事?”

      鸳鸯忙接过去扶住,道:“老太太您慢些。我才去看了,没别的,是外间来送水的丫头,没个见识,瞧见咱们院里海棠开了一柱粉的,便喜呆了,我笑了她两句她羞了。”

      “是吗,海棠开了粉的,感情我的梦竟是应在这里?”贾母推了伺候穿戴的,快步往外间去看那海棠,一时见了,发觉那粉海棠并不太红,却也不白,一时面上喜忧不定,鸳鸯把袍子披到她肩上也没个知觉一样。

      贾母这一时心驰神飞,竟若有灵觉顿悟似的耳聪明目起来,忽听得院外似有马铁之声,唬了一个激灵。反手一抓,急问:“可听见没有,是什么声音!”

      鸳鸯吃痛却双手撑住将贾母扶稳了,劝道:“许是街上跑马的声音,风送了来的。并不是咱们府里的,老太太莫惊。”

      贾母闻言,放松了手上,又念了一句佛,把四处一望,果然处处都和往常一样热闹有序,放了心,听鸳鸯的劝回屋里去了。只穿戴时忽然起了心思,叫鸳鸯使人去告诉熙凤,说今天要去庙里酬神还愿。

      熙凤这几日身上不舒坦,加之贾琏又不在家,刚处理了一应的兑付家事,便觉得身上支应不住,歪在椅子上,连那几个惯会偷懒耍奸的媳妇也懒得训斥了。

      刚端起热汤要喝一口,忽有人跑来传话,说老太太今日要去庙里还愿,要二奶奶着紧准备,必不能轻慢了。熙凤端着热汤,强压了心酸苦累应了,一问具体的,那传话的丫头竟答不上来,气得熙凤红蔻的指甲把手心也捏淤了。

      平儿瞅着鸳鸯得空儿,把她请了过来,熙凤忙强起来,拉着鸳鸯说笑,两人走到里间,平儿自把门帘子放下守在门边。

      “这时日,原是该多去庙里烧烧香的,只是庙里没提前招呼,也没使人去打扫,府上的香烛钱纸,供品奉词这些也没个准,今日要去,怕是不好周全。再者说,时下外面也不安生,乱哄哄的,今日也不是什么节气,老太太怎么想去?鸳鸯好姑娘,你且跟我透个风吧,究竟是个什么由头?”

      鸳鸯把眼睛一指,“有什么由头?也不是什么节气,也不是二爷和姑娘们起的念,再有,就是昨儿晚上老太太靥了,什么由头我也猜不得。”

      送走了鸳鸯,熙凤便软在榻上叹气。

      “若是姑娘们不知事也就罢了,今时不同往日,不说出门花销这一项的难处,做个紧急安排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难事,只是现如今这外面兵荒马乱的没个安生,岂是能临时起意的时候?若是冲撞了,出了半点事故,又是不是我的不周全?”

      平儿道:“老太太指明要去的,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熙凤道:“我难道不知道?罢了,去把你二爷叫回来。这外间的事,还需得爷们们去安排。我这边先张罗准备,你先去问问是单老太太去,还是要带谁。问得了赶紧回来。我这身子,嘶,也不知还能折腾得起几回。”

      平儿应了,自去忙事不提。

      到了申时上钟,贾珍、贾琏、贾蓉及另两个贾姓奴仆的大主事,领着三辆大马车,并十二个丫头,二十余个小子,挑着七八筐各样香烛纸钱元宝,花卉蔬果供奉,开出贾府,向着家庙而去。

      荣宁府的车马出了荣宁街,刚上了街道,迎面便碰上一队青罗黄甲的巡逻。

      队伍领头的官人住马点枪,喊道:“前面是贾府威烈将军与龙禁尉否?”

      贾珍、贾琏、贾蓉等人连忙下马,迎上去与那官人叙话。说起城中设的巡差,又慰劳众位戍卫皇城的荣辛。

      “我等食君王之禄,为君王效事,职责而已。”那官人马上抱拳,道:“小将无才,只得守城而已,有威烈将军与龙禁尉当前,勇威仰止,何敢言苦。”

      宝玉与贾母同车,具在队前首车,听到这话,便嚷:“这人是谁家的,好生啰嗦,既认得咱们,且让开道便是,攀附言语,在这大街上也不脸红。”

      贾母拉着宝玉稍作安抚,抬手起了车帘一角,望过去,道:“素日你不多出来,不晓得这些人。他们呐,虽是小兵小将,连个官职也没有,因着差事奉着皇命才不惧人,假如当下时节,有了用兵的当口,他们又更跋横些。”

      宝玉也顺着那帘角望了,闻言道:“武卒子,白生了好相貌!在说些什么,怎么还不让我们过去,我去看看。”

      “宝玉!”贾母慢了些没把宝玉拉住,忙嘱咐:“可远着些,莫叫刀枪剐蹭伤了!”一边唤了几个小子“还不快跟上去小心伺候着些!”

      贾珍、贾琏、贾蓉与那官人具是武将同列,叙话起来便说起半月前皇帝下的征勇令。国事为大,大国为事,至前年临冬的时候边关起了烽火,至于今日,大战小站,战报如雪,片片染红,泱泱大国竟输蛮人百战,朝廷上下竟不得一日安心的。

      损兵折将不过个人死生,到底事小,可恨夷人见蛮子屡屡得利,竟趁火打劫,使国边乱战线愈长,失地也愈多。

      “月前小英烈将军扶棺送葬归乡,小将恰也当值,也在此处,仰见英烈将军遗威。红棺高顶之上,陛下亲笔祭文:丈夫死国,浩气长存。小将等激愤动容,难忍热泪,恨此生不能与将军同驰沙场,斩敌扬威,更狠对此英魂烈骨竟不能有半分助益,威烈将军高义,小将在此拜谢。”

      那官人翻身落马,捧手行礼,恰好宝玉赶至,懵然受了一礼,忙也虽贾府人拜回。

      初时宝玉本来有些喧跋的怒气,一见对方也是标致有礼的体面人,倒生不起气来,只是也插不上话,站在一边随众人作礼。

      贾珍拂泪将官人扶起,道:“原是应该,不值此谢,原是应该,不值此谢。”

      闲话叙过,贾珍使众人车马停在路边让了巡城过去,复才上马向家庙出发。

      贾蓉问道:“父亲,小英烈将军是何人,那武将因何要谢咱们?”

      贾珍道:“素日你走马玩乐不知上进也就罢了,竟连人也认不得几个,有什么出息!”

      贾蓉喏喏,不敢再言,只听贾琏道:“兄弟想是忘了。我只说那小英烈将军是双乐会和宝玉打过擂台的,你可记得了?”

      贾蓉“哦?”了一声,道:“是哪个?”

      贾琏道:“还有哪个,我之说作了琵琶歌的你便知道了。他家也是世袭的爵位,他父亲马征远自荐出缺,被派了出征西边,在战场上混了半年,封了英烈将军,不想才封了官,不到三月就被敌人一枪朔死了,听说他奶奶哭死过去好几回,陛下见怜,让他袭了爵位又封了他老子英烈将军的食俸给他,所以称他为小英烈将军。”

      贾珍叹道:“马征远也是和我一起玩大的,夕日也是个诗酒放诞之人,不想倒为几两银子的家计事去赴了那险地,到底丢了性命。”

      宝玉奇道:“怎地就那样穷了,连命也不要了?那钱倒有那么好?”

      贾珍道:“说来他家起先也是和我们一样的人家,渐渐家境坏了,人客往来的节礼也支应不出,慢慢和权贵人家少了往来,人家也忘了有他们这一家。哦,他家几年前断了和我们家的年礼往来,所以你们不认得他。”

      宝玉道:“那小将又是谁,怎对那什么英烈将军比对老子还亲热。”

      贾珍一掠须髯,“面生得很,只知姓吴,倒不晓得是哪家的。”

      宝玉回了车里,有些郁闷,贾母问其原因,他便将方才的见闻说于贾母听。

      “说是穷了,哪就多穷了,还不是为着自己的私欲。你争着当官,我抢着捞钱,笔刀铁马的,这天下全叫这帮子搅浑了,搅得没一天安生。他们却不知这天下那么大了去,要什么没有,非得如此?这也不去说他,便有个什么大丈夫死名气节的,最是滑稽,什么丈夫死国,浩气长存的,那英烈将军死名如何,实际又是个什么东西?所以我说,这帮子禄蠹为了,”

      正说到此处,马车忽又停了。

      只听得马蹄阵阵,由远及近,突然轰隆一声,外头惊叫沸腾,贾母不由肃容。等了片刻,叫了贾琏来问,贾琏说:“不是什么大事,一个传信的,马跑死了,正好压了一个小贩的摊子,被小贩拉住索赔呢。”

      宝玉顺着帘子缝一看,之间那传信的跋扈非常,一脚便将小贩踹了个翻倒。不由道:“我说什么来着?他们那些事也不知要害多少人。”

      贾母压了压宝玉的手,道:“阿弥陀佛,小贩的摊子也是他一家的生计。原是该赔些钱的,你去劝一劝,总不能叫一个无权无势的小贩吃了亏,失了生计。”

      贾琏应了是回来,却见那传信的已拔刀在手,正放言小贩再不放手便要斩人。当下不敢当真上前,只背着人从自己荷包里拿出两颗银子,命仆从把小贩呼喝着拖拽到一边,责他狗胆竟挡了贵人的路,一番把他吓唬住了,给了银子要他消停老实让到一边。

      那传信的脱了身便去拉扯倒马马缰,奈何落马的时候压断了手骨,使不上劲,后脑也嗡嗡的钝痛,忽转身向贾琏抱拳道:“情事紧急,府上可借马一匹否?”

      那传信的衣服污烂,贾琏豫道:“这,府上女眷出行并无多预马匹,却无多出可借与阁下。”

      传信的道:“当真紧急,但请腾挪吧。此事一毕,必将亲自送还。”

      贾琏有心,但当下贾珍一骑单骑,贾蓉一骑单骑,自己一骑,三辆马车一车一马,当真是哪个都舍不得的。虽愿意解囊与传信的方便,结交个人情,也是不能了,如此一想,不由得埋怨熙凤此行准备不够,失了这个便宜机会。

      贾琏正当再辞,只听末车一女子声,喊说:“琏二哥哥!且解了我这车的马去与这信士吧。”

      贾琏闻言一望,正见小林从车上下来。小林不曾随行带着帷帽,晴雯便使了四条浅青的娟子结了个面纱于她遮脸。

      贾琏忙道:“林二妹妹快回车里去,这如何使得。”

      “如何使不得。这位信士如此伤重,药铺医馆既在眼前都不曾斜视半点,小女感佩。”小林福了浅礼,那传信的转头不看,只回了礼。

      小林道,“至家父家兄尽皆战死,小女已数年不再见此血光紧急之色了。俗话说,小道让大,缓不压急。小女不过尺素闲散之人,信士紧急如此,自当解了此马去,只请不嫌此马无鞍辔相托,添了信士的伤重。”

      传信听了此话,道:“小姐原来竟也是将门儿女,果然高义!”当下不在作辞,道了谢,挥匕断了马上桎梏,抗身上马自去不提。

      小林上了二车,与黛玉一道。黛玉笑道:“外间信士如何关你甚事,偏你要舍马给他。你头上的是什么,也好意思见人?晴雯,她要疯了,你也怎么不劝。”

      晴雯接过娟子去叠,道:“真真是疯了,方才吓得我心子都跳到喉咙了。劝也劝不住。”

      小林笑道:“不过舍了一匹瘦马,值得什么。”

      晴雯道:“几十两银子,你舍出去了,到时候二奶奶找你找补,看你拿得出来。反正我这里是没有。”

      黛玉捂唇笑道:“哎呀,林二的大管家都说没钱,那可怎么好,这回可要把晴雯憋屈死了。”

      “可不真是,”说到几十两银子,紫鹃又说到厨上的一回事,和晴雯两个聊了起来,说不完,黛玉住了话头依在壁上听,时不时笑一笑,也算凑了趣味。

      黛玉道:“你看什么,可有什么好玩儿的?”

      小林放下帘子,叹道:“不曾看到什么,只记得那年我们上京时,这街还有许多挑贩杂耍,现如今,竟冷清了这许多。”

      黛玉不敢看人,只往墙上路边看,忽问:“那墙上黄的是什么?”

      小林便答:“是征勇令。”

      黛玉又问:“什么是征勇令?写的什么?”

      小林便将榜上的内容读给黛玉听,黛玉反笑道:“皇帝还缺人使唤不曾,我不曾见宝玉缺了人使唤,难道皇帝比宝玉还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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