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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9、第 139 章 ...

  •   赵伏生如今续起来长蚺,下巴上雪白一片的山羊胡子,头上也不剩下几根白发,一张脸瘦得眼眶要把脸皮儿顶破了似的,似变了一个人。

      想年初的时候还是一个富富贵贵的老头儿,如今怎么就脱了班了。林明苦笑道:“先生怎么瘦成这样了,莫不是太子太难管束,叫先生难办了?”

      寡瘦的身子嵌在大椅子里,如同在椅子上竖了根苦瓜,赵伏生把他那枯骨一样,长着几颗老年斑的胳膊挥了挥,笑道:“太子聪慧狡黠,老夫是吃了他些亏,哎呀,不提也罢。”

      林侯爷道:“纵然是太子,先生也是他的老师,先生何苦来。太子虽然年幼,到底是一国太子,再调皮,也不该给老师敬的茶里放泻药,还三更半夜的往老师那儿请教,先生该管还是得管啊。”

      “哈哈哈,”赵伏生笑道,“小娃嘛,难免调皮,你小时候不也一样。平日里教课枯燥,他又是太子,忍不下自然要耍些手段报复,皇上和娘娘都已经训斥过他了,就放过不提了吧。”

      “便是调皮也该有个度,先生这样的年龄身体,实在不该使这些小歪道儿。”林侯爷笑道,“若先生有个好歹,岂不是朝廷的大损失?罢了,先生既然出宫来,就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吧,正好先生精通多国的语言,我明儿上个本,请皇上准许先生料理十三国来朝的事儿。先生定国有功,正好看看咱们打下的江山。那调皮的小娃娃,就让我去回回他。”

      “你啊,”赵伏生枯槁的手指着林侯,歪笑道,“哈哈哈,也好也好,小猴子见牛魔王,正好挫一挫太子的锐气,免得他一开眼见的就是太平盛世,不知道这天下人的本事。我呢,也退下来,和老婆子见识见识这富贵风景。听说京城大翻新了,官道拓宽整平了?民舍规划置地拓宽了几十里?”

      “先生见了就知道。”说起新京城,那是林明最痛快,最得意的事儿,“如今的京城,也就比得上大半个江都,还早着呢。”

      “说起江都,我倒想起一件大事。”赵伏生撸着雪白的山羊胡须,“你还记得当初你落难时一起逃难的小乞丐吗,听说颇有谋略勇武,小小年纪,如今已经是张祥麒张大将军麾下的校尉了。你,唉,你若不归阁,也不能没有后人呐,依老夫看,不如将他过继了来。”

      “这,”林侯爷才多大,就谈过继一个儿子,难免有些为难,只点头道,“他无牵无挂,与我也算有过命的缘分,也罢,只等大将军回朝,叫带了他来我看看。”

      “嗯,那小子也是天大的福分。”赵伏生眯眼点头,忽遗憾道:“张祥麒也算文武双全,世间难寻,与你也算匹配,可惜朝里始终少一个能通达的,否则你也可抽身而退。唉,这大势啊,居然系在你一个女人身上了,竟这样荒唐。苦了你了。”

      林明又苦笑不得了。如今江山初平,战后民生凋敝,百姓还有多少人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呢。当年借的天下百姓的钱,她林明尚未还尽,当日顺水游舟书生追船大骂她林明未忘,又在壮年,岂能就退呢。

      “那沈家如今搞出了一种商票你可晓得?”赵伏生道,“朝廷已有人弹劾谏言这你是知道的,你虽保得住他一时,岂能保他一世啊?沈万壑家大势大,商船更是贯通国内,纵横数十国,唉,势可敌国,终究不能不防啊。”

      “我知道。”这也是林明心头的一块痼疾,“当年打西胡噜,沈张周徐四家典家资军,功不可没,唉,我多少有些不忍心。”

      “沈张周徐四家你开海运免了他们的税,大力扶持,特行通关,甚至准许他们率领群商,有功,如今也赏够了。如今沈张两家结了盟,周徐两家又是一派,你可知那些外国使臣里有这样一句话,叫‘沈张水上皇,路马周徐帝’,这再大的功劳,也不能把朝廷的财权交给四家人啊,皇上早晚要治这件事,你可不能感情用事,寡断误国啊。”

      林明点了点头,“公主大婚之日,皇上已与我谈过了,先生放心吧,我知道孰轻孰重。”

      “这一件事不好办啊,朝廷里,新将领大多都是你提拔的,他苏杭一脉出身的就尽占半壁江山,一个不慎,恐怕又是国难。你预计如何着手啊?”

      林明笑道:“沈张周徐四家,当年既有典家资军的决心,总还有一线转机的,先生放心吧,一切有我。”

      一时谈定大事,林明便陪着赵伏生在府上闲逛,时瑞雪轻薄,梅花初开,万景皆是头上白,心头红,脚步之下,有轻微的踩雪之钝音,使人只觉像山野樵夫一样闲适,美不胜收啊。

      “你这府上的景致可是那个什么山的设计的?果然别具一格,行走其间,心情也平静了,不错不错。”赵伏生指点这山水,赞叹道:“这一片白雪红梅,正是好景致啊,叫人想起了当年西陇上的初春啊,也是这样的红梅,也是这样的薄雪化了绿芽儿冒出来,好啊,好啊。”

      一说起西陇的初春,这一片白雪红梅在林明眼里却带出悲凉来了。当年的一场大雪里,两军交战,寒风的呼号盖过了喊杀,她在马上挥剑,听见的是凄风尖嚎,眼见的是热血扑天······。一阵剧痛又绞上心头,连眼睛也咪蒙了。

      “主子?”林总管忙扶住他主子。

      “没事,没事。”林明微微一笑,道:“这盛世之景来之不易,需惜之,爱之啊。先生请。”

      正到清风楼下,忽听见一阵歌声传来,赵伏生侧耳一听,曲是好曲,可惜······。“这唱曲的戏子可是北王爷弃的那个?”

      林侯爷点了点头,笑道:“正是。”

      赵伏生急了起来,“他是什么人,不干不净的,留在你身边岂不污秽了你的名声!怎么还不赶了出去!?”赵伏生正要摔袖离去,那楼里的人已迎了出来:正是白雪不胜洁,红梅难比妖,此人一端出,万景失色自懊恼,群芳共艳朝此殊。
      “见过侯爷。”那人身着贵妃戏服,眉眼画着梅花淡妆,行的是屈膝礼,唱的是回肠腔,不过目光一抬,赵伏生心里已同着了一记闷雷,几乎要退出一步去。

      林明笑道:“先生可见了,这样的殊色放出去,倾国倾城也不无可能啊。”

      那戏子听了这话,抬袖遮唇一笑,俏脸飞起桃花红。原来这如玉如珠如花的美貌,竟然尚未施脂粉呢。

      赵伏生见他两个,一个是威风武侯官体服色,一个是风情万种娇艳殊容,还一个夸,一个笑,顿时一股阴阳倒错的正气从丹田腾起,炸得骨疼脸涨。那妖人的这神色,岂不是和洗玉楼的春奴一样吗!

      侯爷年轻人,正是红鸾萌动的时候,爱娇爱俏人间正理,但老夫岂可让这些妖怪毁了侯爷的万世名声!

      “哼!”赵伏生的眼里射出两道厉光,直扑贵妃而去,“素闻北王有一恩爱之人,自幼相好,若非你是男儿之身,便是就算是戏子的身份也是要立为王妃的,今日一见,哈。”

      戏子自幼只读女戏本子,满脑子情情爱爱,连憨憨的荒漠公主都不敌一合,哪里敢和赵太傅对手。就这么平常的一句话,贵妃都恨不能立时自断肝肠而死了。林明摇头笑道,“罢了,天气冷,你回去吧,下次见了先生,先给先生请安。”

      还有下次?!赵伏生利剑一样的眼光立刻就射向林明了。一个戏子不懂事也就罢了,侯爷权柄在手,也这样不懂事吗,那岂不天下大乱了!

      戏子听话,已行了礼回去了。林明受着这利剑一样的审视,真个冤枉,只笑道:“先生这样看着我做什么,难不成我还能图他的美色,耽美误国不成?先生也看了,放出去还不抢起来,杀了吧,这样的姿容,天工也不知用了多少功夫造就,难免又不忍可惜。”

      “你心里要有大事!”赵伏生身正言辞,“虽有北王出面澄清,御史不谏你这个了,但你知道那是骗世人的,你明知道这戏子和北王早有,早有夫妻之实的,你是注定要青史留名的,莫污了自己的身后名声!你虽行儿郎事,但终究女儿身,你自己心里要有数!”

      林侯爷又哭笑不得了,只能拱手认教。

      次日,薛蝌和他妹妹薛宝琴来侯府请安,林明见了他两个。那薛蝌老实,说话和老夫子一样文绉绉的,问他和谁从的学,回到“敬禀侯爷,小子岁下从总角算起,初年跟张恩来张秀才夫子授学,过了五年,到了恒泰书院求学,院长是褚秀来夫子,如今正欲拜大同书院的曹夫子从学。”林明夸了他用功,他也不笑,憋得脸发红。

      “才见过老太太来,说二姐姐如今封了侯另开了府,不在原处住,所以过来请安,妈妈也叫我带好。”薛宝琴是个妙人,娇俏如黛玉,稳重如宝钗,机灵如熙凤,胸怀气度如探春,姿容上又有些秦可卿的品格,和薛蝌浑不似一胞的兄妹。

      林明笑道:“论起来你妈妈还是我的长辈,少去拜见已属失礼,怎好劳烦她记挂。你妈妈身体好?听说你宝姐姐新近要出阁,可定了没有,我和你宝姐姐也是自小一起玩大的,原还说,唉,不提也罢,总一旦定了日子,该别忘了请我喝一杯喜酒才是。”

      薛宝琴听了,摇头道:“林二姐姐,宝姐姐,林姐姐是最好的,若定了,自然要请姐姐们吃酒的。”

      她微微红着脸,该是女儿家提起婚嫁之事的羞怯。“只是一切大人们做主,我和宝姐姐是不知道的,才和宝姐姐说话,宝姐姐说‘我终究是俗尘里的一个平常,非是能自己做得主的,宥得住孝顺守礼就很好了,哪里有自己的愿意不愿意’。是了,有大哥哥的事,宝姐姐还叫我替她给侯爷磕头呢。”

      说着端端跪下,规规矩矩给林侯爷磕了三个头。林明把她扶了起来,叹道:“这她却是谢错了人,我也是才听了薛大哥的事儿准了误杀,这谢我却受不得。”

      薛蝌也跪下拜谢,道:“姨妈和姐姐都说,虽不是侯爷亲自出面,总是侯爷的威德,这一谢总是要谢的。”

      林明忙叫人把他两个扶起来,笑道:“罢了快起来吧。要说谢,我也不能白受了你们的。你们家那小丫头英莲,早年不是拐子拐来的吗,你薛大哥哥平案的时候下头有人说探着了来处,她原是姑苏的甄士隐家的独女,家境原不错,是上元节看灯花时被拐子拐走了,她爹甄士隐乐善好施,交友甚广,虽失了爱女出了家,念着他好的大有人在,不妨寻了去认个亲,岂不好啊?”

      薛蝌还木楞愣的稀奇,薛宝琴已行了礼,道:“如此天人两眷,将来定能妇女团聚,共享天伦,我替英莲也谢谢林二姐姐的恩德了。”

      却说薛宝琴这样的各处都拔尖的妙人,林明还是第一次见,心道这样的女孩儿,将来谁娶了都是福分。她原受了张春觅的托付要替张祥麒寻一个“管得住他”的妻子,“通文墨”的最好,心里倒想着薛宝琴是个绝好的良配。

      这一日,大将军回城,照旧先来侯府拜会。林明和张祥麒,赵伏生,许时珍,一并回程来的黄宝宝黄驸马一起吃酒,说到公主怀孕了,林明便想起了张春觅托他的这件事。当下便也不点明,只把话题牵到古代名淑上,举了个性格相近的例子来,叫张祥麒品鉴。

      张祥麒哪里知道就里,只道:“不好不好,这雪姬各处都好,不大真实,人都有长短,处处完美了,该不是生出来叫人自惭形秽的,有什么趣味,不好不好。”张大将军立时想到当年的林侯爷,一个女子,文也通,貌也俊,行事周全,买卖做得天下为棋,连打仗都不是她对手,简直就是老天生她下来叫别人受挫,叫别人憋气的!

      赵伏生猜到了林侯爷的机锋,添笑道:“那若是大将军入瓮,乐得娶一个什么的女子为妻呢?”

      “哈,”张祥麒大马金刀,“我张祥麒男子汉大丈夫,岂能为女子添愁,若真要娶,我只要一个不找麻烦,善料家事,对上伺候父母尽心,对下照料姐妹和睦,孝顺守礼,稳重大方的女子就是了。”

      “太过稳重,又大方,岂不是少情趣?依我看,未若雪姬娇俏可人,文可合诗,歌和同曲啊。”林明自认薛宝琴是个完人,心里笑张祥麒不识好。

      “是啊是啊,”黄宝宝最是感同身受,“当真两口子恩恩爱爱,酸酸甜甜才是人家第一美事儿呢。太稳重的太无趣了,不好不好。”

      “哼,”张祥麒喝多了几杯,复了当年的张狂样,嗤笑道:“你们,你们,一个是女儿身男儿心,心里装的天下,装的权利,懂什么恩恩爱爱?一个是人身马心,公主一哭,只能跪在地上给人当马骑讨人欢心,懂什么夫妻情趣,懂吗,懂吗啊?”

      林侯爷和黄驸马受了这一顿呲,尴尬无比,唯有患难之人对饮一杯寥解开怀。赵太傅听了这话,一愣,随即鼓掌大笑,直道醉汉出诤言,痛快痛快。

      “罢了罢了,快别惹他,”林明笑道,“再逗起他的醉话来,不知道把我们骂成什么样儿。”

      “什么醉话,本将军没醉!”张祥麒怒目正视,严词道:“这都是实情,黄宝宝啊黄宝宝,瞧你那点出息,当了驸马了,出不了公主的温柔香了,连仗也打了,算什么英雄男儿汉!还有你,你当了侯爷也是我妹妹,你看看你,唉哟,我的个辣块妈妈,你是能耐我承认,百战不殆我佩服,你要是个爷们我屁话不说,但你,你不嫁人,将来怎么办?”

      这话是真不客气,林明叫他气得肝儿疼,挥手招来林总管,笑道:“张大将军醉得不轻,拖出去给他醒醒酒。”

      “是。”林总管浮尘一挥,两个太监一左一右架起细铠在身的张大将军就往外拖,拖到天井,寻着浇花的水桶舀了两瓢迎面给他泼了上去。张大将军正心火上旺,遇了这冰透凉透的井水,瞬间一个激灵清醒了。

      “大将军,姜汤~!”林总管一手抄着满满一碗姜汤,笑得春风化雨的,几乎又把张大将军的心火激起来。“大将军,面巾~!”

      “干什么呢,还不进来。”林侯爷在席上喊道,三个推杯换盏,笑得狼狈为奸的声音如是传来。

      “哼!”张大将军把面巾朝林总管怀里一扔,“笑什么,本将军好笑吗!”

      张大将军喝了一大碗姜汤,擦干净了嘴脸回到席面,却见众人都离了座,和林侯爷在一旁即兴挥墨呢。他也不看,自走到席面上吃菜吃饭。片刻林侯爷停了笔墨,笑叹道:“不成不成,我从小就在书画诗歌上拙手,如今久久不练更不能见人了。张将军你来看看,哪个能入贵眼呐?”

      “哼!”张祥麒不甘不愿的离了座,他喝水擦脸才多久,这点时间成的两幅有什么看头。打头看去,只见两张画都寥寥几笔,倒还有一二分神韵。

      “张大哥,这两位姑娘都是人间少有的美人啊,你说哪个好?”黄宝宝凑趣得很。“侯爷说要考考你识人之术呢。”

      张祥麒看了看,指点道:“这个目若漆,面如玉,眉目含笑,甚是灵动,该是一娇俏可人,善言多识之人。但这个脸若银盆,眼如水杏的,目光如定,神色稳重,必是懂礼知守,举止娴雅,博学多才之人。”

      林明听他这样判断,果然说得不错,也把薛宝琴和薛宝钗的性格掐到了要害,再看他神色,便知他果然不太热衷宝琴之美,竟更偏好宝钗之稳重。心道,也罢,将来张祥麒接管了兵马大权,只在朝廷上建功立业,她是皇商出身,本事才华人品性格正好可替张家管理打点外间事物。论这一点,这又是宝琴所不及的了。

      于是便将说亲这件事说了,问他可愿。张祥麒虽满心佩服林明的本事,但打心里还是把她当妹妹的,如今叫妹妹帮着相亲,还要替他做主,顿时臊得面红耳赤。黄宝宝和赵伏生只管追问,他只得说:“既我爹托了侯爷,侯爷又觉得好,我也没得说的。明日就办了泥金庚帖送到她家门上去求就是。”

      林明便笑道:“好,正正好,她万般都好,只哥哥是个混人,正好他哥哥在南海吃了你的军棍,正怕你呢,你娶了她妹妹才正好多个管束。不过,一家有女百家求,成与不成的,还要你自己去用功,人家就不就你还看你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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