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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父亲 ...

  •   林二从周老大处回来,到了家中,才端起热茶,还未来得及饮,就有传话的丫头风火来了,说是老爷有请。林二舍了茶便往如海处去,还未近厅堂,刚到廊上,就听见屋里竟不止如海一人,里间还有一人,声音也熟悉。

      丫头打了帘子让林二进去,林二见了如海和那一人,认出是衙上的笔吏官赵伏生,并不叫破,只逐一行了礼,才道:“叔父唤我来可是有什么事?”

      如海道:“是赵先生有一事要与你商量。这是赵先生,常在府里走动的,想来你也知道他,我便不再与仔细你介绍了。你先坐来。”

      林二坐了,笑道:“赵先生大才之名,小女如雷名声,若说认识,却是面生。不知先生有什么小女能效力的,请只管吩咐就是。”

      赵伏生哈哈大笑,道:“你这丫头,我才与林公说,夸你既有乃父之英武,又兼具尔兄长之文气机敏,不想你还自通了油滑。你又听闻了我的大名,又说与我面生,莫不是嫌我托付得麻烦?”

      林二笑道:“赵先生满腹机才,倒看谁都自有机巧了,我不过实实说来,再没有别的意思。再者,赵先生与叔父亦是同僚亦是知交,赵先生若有什么吩咐,林二哪有嫌麻烦的道理。”

      如海哈哈大笑,道:“快快住了吧,赵先生与你本是旧识,你的脾性只怕他比我还熟些,你和他叙推手,只怕再多一句就要吃憋了。这番你来我往的招呼过,论旧叙话也算足了,且说正事吧。你今日倒叫我吃了一惊,涨了许多本事,竟去了周老大的码帮,可为着什么?”

      林二道:“叔父当真明察秋毫。那日回来我便见了些关下惨况,后又偶听得叔父说起详情,百姓受难如此,我也于心难忍,因此日夜苦思,想出个去周老大那儿试上一试的法子,若能说通他为关下开一条船运,将钱粮运至灾区,也是一份心力善行。不想自己终究没那个本事,竟是不能的。”

      赵伏生道:“漕运上下齐心,要劝周老大开船运本不是容易事,不成也在意料之中。你一个女孩家,有救济灾民的心怀,又敢独自去码帮那样的去处谈判,胆色心气可见不凡。只是,周老大一向为人聪明,从不沾混水,自张漕头死了后,官家谁也请他不动,更遑论登他的门,你倒是如何进了去的?”

      林二笑道:“赵先生说的是,周老大再不与官家来往,我又不是官家,如何进不得?我自然是投了帖进去的。”

      赵伏生一时语塞,忽而哈哈大笑,道:“林公,我方才说的可是?二姑娘和我想得一处了。”

      林二疑惑道:“叔父和赵先生打的什么机锋,难不成要我来,却是和这个有关?”

      如海点了点头,赵伏生便将日间与如海商量之事道了来。说漕帮现下与官家对垒,全然拒了往来交涉,水泼不进,总要找一处软肋去破解。往日都还不得要领,至林二姑娘从京里回来,却仿佛有了一线转机。

      赵伏生道:“京中红巾舍马,已见你有乃父遗风。你初回来时与我等准备小轿,我等人数,住处位置,样样不出错漏,可见心思机敏细致。我这一计策原本只图一线转机,然你若来助益,可谓粗网细织,也可搏个胜算了。”

      按赵伏生的话说,一切之起始,便是因为张二姑娘仰慕这“红巾舍马”人,鲁莽效仿引发的。有这一层关系,张二姑娘做了系铃之人,林二姑娘自做得解铃之人,若使林二设法从闺门上入手,与这张二姑娘交接,从她处寻个门道直击张家,使其松动,也不无可能。

      林二道:“赵先生说得有理,此计应也行得通,只是今日我虽与周府众女约定六日后赏花,却也没有把握那张二小姐会顺流而下,赴我的宴呐。若是往她处去,只怕时间和筹备上又不足了。”

      如海道:“周张两家消息共通,那张二小姐仰慕你万分,必愿与你同座而论,如此虽无万分把握,也不失一试。自关下受难至今,这无船可用的局面着实恼人,我欲本奏圣上,请沿水诸县也设船属,不至于被漕拿住要害,重蹈今日之覆辙。”

      赵伏生连连摆手,道:“不可不可!漕运此次大动干戈,说是为了漕运上下的颜面,实际是恐为官家计策,夺了它水上专权。若定计要动它,此时确不是妥当时候。现在边乱正盛,野匪四起,若此时善动漕运,不但无功,恐怕反而推了漕运助贼啊!”

      如海思虑片刻,道:“果然如此,我竟大意了,幸而有你提醒。”

      如此,议定了事,如海让林二自去准备。

      那贾琏从码帮出来,想起方才茶局,见得林二那样,着实想不通。心说,平日在家里,总听说林二姑娘和二姑娘一样,都是诨号“二木头”的,今日怎这样厉害了,面对那等凶神恶煞,不惧也是难得,说起话来竟也那样你来我往的。

      贾琏自觉咽喉如同梗着个什么,咽不下一样,几次拉住伺候的丫头小子要问,却又不知要如何开这话头,不知究底要问个什么,当真抓心挠肺一样。

      正在这时,外头跑进来一个小子,还隔得老远,贾琏便喝道:“干什么!”

      小子气喘吁吁,道:“是京里二奶奶给二爷的信。”

      贾琏大步上前一把抓过,两下撕开,展信阅了,片刻阅毕,竟已下了一层薄汗。他手捏着信站着,似茫然了一般,盏茶时间,才又将信匆匆往烛火上点了,整了整脸,强装着样子去与如海请安。

      今日如海竟留他一道用饭,贾琏味同嚼蜡一样吃了。到了晚间,好歹睡下了,也辗转难眠的,也不知到了几更天,隐听见外间喧闹,翻起一看,又见火光,心里一沉,暗自想道:林姑父身体虽孱弱,然而晚饭时还甚有精神,断断没有立时就归了天的道理呀。

      贾琏冷汗沉沉,当即穿衣起来,奔到外间,抓住一个小子,问是怎么回事。

      小子哭道:“死了,死了,观里遣人来报呢。”

      那小子慌里慌张,说话颠三倒四,贾琏待要细问偏被他跑脱了,然而他从小子神色看来,已知不是如海,先松了一口气,接着便是为着自己先前的私念羞愧不已,不敢再去打探。

      林二听见吵闹,知是出事,也忙穿衣起了,到正院去,待她赶到,场面已是乱成一团了。

      原来自林府断了送钱粮,贾姨娘在闲云观受足了两月的冷待,也渐渐麻木了,偏今天林府去人又给了银子,观里又把她当个菩萨一样尊爱了。贾姨娘终究识透连道观也不干净,一时竟想不开厌了世,半夜在禅房里悬了梁。观上不敢不报,竟连夜将尸首送了下来。

      那尸首裹着白布,正摆在正堂院中,如海亲看了,愧疚又起,捂着胸口吐了两口血,偏徐李两位姨娘平日多欺贾姨娘,今夜赶了来,一见那月光下映亮的长舌尸首,吓得丑态百出,惊叫不已。如海喝止不住两个妇人,自己倒背过气去了。

      尸首还不知如何停当,老爷又吐血晕厥了过去,丫头仆妇们更是乱成了一团。

      林二赶到,紧了紧披风,先吩咐请了医生与如海瞧脉配药,再使仆人先腾个偏僻的屋子摆灵,内里吩咐妥当了,又与观中来人计较,叫她等不许乱生张,否则以害死人的罪拉她全观下狱赔命。

      观里的人无不应的,又是磕头求饶,又是指天指地的发誓,恨不能咬下指头来证誓。

      林二遣了观里的人连夜回去,吩咐府里诸人也不得走漏了消息,也不许在府里香火祭奠。这一番忙乱,转眼已是早上了。

      如海醒来,见有人侍疾在旁,忽误喊了一声“黛儿”,林二听得声音,忙问:“叔父可醒来了?身上可有什么不妥当,可要请先生再来瞧瞧?”

      如海叹道:“竟睡糊涂了。无事,也不必叫先生来瞧。贾姨娘当真死了?还是我糊里糊涂的做了一个梦?”

      林二点了点头,道:“姨娘去了,叔父也别太过伤怀,只当她是随婶母去了吧。”

      如海叹道:“她有死志,我是知道的,只以为她一个女人,到底也没那勇气,她在时也未曾开解她,说来也有我的过错。”

      林二道:“逝者已矣,生者节哀,叔父且自勉励,不要自苦才是。若如此来说过错,倒是我还多些。我今日去看她,也瞧出她无什留念的,若不给那势力山观钱银,姨娘也不会失了心中那一抔活命的净土,再者,我若强接她回来,她也必不敢在府里了断的。”

      如海挣扎着要起来,奈何总不得力气,林二与两个丫头扶了他起来,只听如海又道:“逝者已矣,悔悟也是枉然。现下,还得大事为重,家里死了人的事儿,你嘱咐他们不许伸张了出去,治丧发丧也往后压一压,等关下危局一解,我再为她风光入葬吧。我既已对她不起,也不怕将来去了底下,再与她多赔一宗不是。”

      林二应了,道:“虽黛玉与姨娘不亲近,然终究不与旁人一样,这些年又多承她照应,姨娘忽去了,是否去信告知黛玉,或将她接回来?姨娘丧礼压后,黛玉回来,许还赶得上。”

      如海叹道:“你说的也有理,到底是她母亲的亲近人,又养了她那些年,原应该回来送送。只是,回来也是伤心,何苦现在的时局,又忧心她路上有个什么不安稳。只去信就是,别叫她涉险回来。好了,现在家里也乱,我这里没事,你先去忙吧,需记得首要还是关下,你定要准备妥当。”

      林二应是自去。如海望见她转身而去,忽想到她原和黛玉一样大小,不过是错了几天,十三四的年纪,这一转身干净利落,比之黛玉柔弱惯会啼哭,当真太不一样。又想她小小年纪,既有“红巾舍马”逐名天下,又有小计巧局渗入漕帮,连素来才气傲骨无双的赵伏生也对她折服。

      再观黛玉,虽文墨上灵机,到底心性上弱了去,更少了自活的本事,一时心中泛浪,酸涩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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