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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第 115 章 ...

  •   “宝玉,”打帘子的小绿看见一个富贵公子跨进院子来,忙迎上去,“快,你要是再不回来,大家可都等急了。”

      宝玉笑笑,提着袍角迈进了门去。身子才跨过门槛,屋里的暖气瞬间如同温水一样漫过来,混着淡淡香,浸透娇笑言语,真如神仙宝境。宝玉立刻解开外袍,让丫头替他脱了翠竹氅去。

      “宝玉可算回来了。”伺候的丫头见了他,连忙往里头传话去。就宝玉脱氅整袍这么一小会儿,里头贾母已在喊了,说:“怎么这会儿才回来,外头那么冷也是多待的?还不快过来。”

      宝玉穿着百里雪的长袍,外罩一件红心抠甲,脚踏官靴,头顶金镶玉定冠,才转过屏风就是一愣。原来贾母这里已经开了小席面,姐姐妹妹都在不说,外铺还有几个女班在唱曲儿,一屋子人好不热闹。

      黛玉坐在贾母近旁,玉面如花,正和探春嘀嘀咕咕在说话,也不知在说些什么竟忍不住笑似的。

      那温暖驱赶了残留的寒意,叫人如同饮了一杯温透了桃花酿,打心里涌出热气来。宝玉不由赶了几步,终停在贾母身前,收敛了体态,托了双拳,深深行了一礼。

      “给老祖宗请安。”

      贾母脸上皆是笑意,假责道:“打哪儿去了,这一天也不见人,也不怕你妈担心。”

      “回老祖宗,是学里有个同学要家去,我去送行去了。”

      “外头可冷?”贾母拍了拍身边的位置,“你要是再不回来,你老爷可就要叫人去外头抓你了。”

      宝玉腼腆一笑,又转身给刑夫人王夫人请了安,这才在贾母身边落了座。他还不曾说话,不主意恰与黛玉眼波恰逢,那戏子唱到:“愁恨恹恹,似醉如痴。无形有影,好事难成”,再寻着眼波索去,对方却已转头,将那柔愁千丝尽敛,还是一样的和别人说着无关紧要的话去了。

      如同炭火炸瘫,温热漏了一段,宝玉难抑怅然。

      鸳鸯站在贾母身侧伺候,早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不由捂嘴忍笑在贾母耳边细语几句,也不知鸳鸯说的什么,总贾母听了,倒埋怨了宝玉一眼,道:“你大了,在外头喝酒应酬我不管你,可你仔细喝多了你老子晓得。这时节外头的吃食,都是熏冷的,对身体有什么好。鸳鸯,把戏撤了吧,叫她们把席摆上来吧,咱们慢慢吃着,一会儿移暖阁里去,只怕还暖和些。”

      宝玉识趣告了去,往前头老爷那里应话。鸳鸯应了是,这一屋子丫头仆从自然有序撤了出去,又有络绎不绝的仆从撤了小席面,换上大席面。

      刑夫人王夫人等也离了席,招呼各式各样的饭菜陆续上来,又在旁伺候添菜。

      熙凤听见这般换了大席,忙赶来伺候。贾母看她大着肚子,笑道:“凤丫头,你坐着吧,只让你两个太太受累就是,来,过来挨着我坐。”

      “老祖宗,我知道老太太疼我,”熙凤提着小酒壶过来,在黛玉肩膀上轻轻一按,又替探春倒了一杯,“正是知道老太太太太疼我,我更要伺候着老太太心里才开心呢,您就让我去吧,否则这大年里,还只当老太太嫌弃我了呢。”

      贾母笑道:“罢了罢了,由着你吧。你是个有孝心的,只怕你太太站着你坐不下来也吃不安生,反是我的错处了。”

      熙凤抿嘴一笑,旋身仍旧照顾姑娘们用菜,让两个太太近着贾母。这一时,各色菜色如流水,不断绝的往桌上去,开了银盘,什么稀奇的,什么金贵的,热气不待散尽便换了下去,什么天上飞的,什么地上跑的,什么水里游的,小姐们瞧着稀奇便尝两口,若菜色弱了些,尽动也没动就撤了。

      又是一波食盒被抬了进来,三个丫头合力抬出一个臂长的银盘,熙凤见了,眼里放光,笑道:“来了,老太太,这是咱们昭毅将军特特孝敬您的。听说只有深海才有,只打上来两尾呢,一个送进了宫孝敬了皇上老爷,这第二个,可就在这儿了。”

      “好好好,”贾母笑着招呼刑、王两位夫人,“你们也坐过来吧,到底是她的心意,咱们一家人也一齐尝尝。”

      其余的菜都被撤了下去,桌上只留得这散发瑞光的银龙盘。熙凤挥退伺候丫头,亲自打开了盖子:好家伙,红彤彤的正主儿,金甲覆身,如龙覆山,头顶的大王须少说有半米长,长体之下乃是两三寸厚,打稀碎碎的剔透冰沙。

      贾母端详了一阵,想夸,却找不出言语,终点头道:“这,敬上是最好的,又比普通的菜显得庄重。”

      熙凤笑道:“果不是吗,这也不知道是个什么,长的怪吓人的,才放到厨里,厨子吓得不敢料理,还说这不怕是咱们昭毅将军把龙宫的三太子给打捞回来了吧,真个叫人又好气又好笑。”

      熙凤敛袖,附身揭开那银盘中物的厚甲,只见那红甲一去,竟是蝉翼一样,闪着磷光的百物。熙凤见无人动筷,忙又用筷替贾母起了一筷,又替两个夫人各伺候了一回,笑道:“还得是林二妹妹心细,还特意遣了一个倭人厨子随着送来,不然咱们望着它还不知道怎么吃呢。”

      探春看着好奇,起了一筷,尝了一小口。她觉着没什么味,却奇道:“凤姐姐,二姐姐可带话回来说这是个什么?味道怪新奇的。”她又起了一块,吃得得趣儿。

      熙凤笑道:“嗨呀,你们喜欢吃就好了,实话说,这菜来得晚,那个倭人厨子直接就随进宫去了,只写了个方子给送进咱们这儿来,我还担心厨上没料理对损了味儿呢。若说是个什么,我也问了那带话的,只说还没名字呢,只等上头吃了给赐个名儿就有了。”

      贾母口淡,吃了一筷,没觉出香来。只道:“既是这样,这好物咱们倒不该糟蹋了。只说着物,满世界也不见过,必是天赐的祥瑞,咱们这样的普通人,本不该消受,吃了也不得好味儿,反折损寿数。”

      这一桌人,只迎春喜欢吃,连着吃了好几块,正得味儿,忽听贾母这样说,也住了筷子,低着头发闷。

      熙凤笑道:“老太太说的是呢,若真是天赐祥瑞,咱们倒不好下肚了去呢。只是,”她又捡了一筷,沾了酱酒碟子,放在迎春碗里,“既是它叫将军打上来了,就算真是龙宫的三太子,那福气也被咱们将军的福气压过了,将军用它来孝敬老太太,它倒敢损了老太太的身体不成。依我说,咱们放心吃也就是了,若是喜欢吃,才是它的值当呢。”

      迎春捡起碗,吃了,只觉沾了酱料更鲜香了,不由又吃了两筷。其他人一是有敬畏,一是味生,到底也就一两筷子,黛玉吃了一口,倒是熙凤,后落的座,还吃了好几块。

      这边收了席面,移到暖阁开小席听戏,正笑闹,忽听到前头鞭炮响,大家正疑惑,只听几个小子跪在外头高声喊道:“回老太太,太太小姐们,方才宫里放旨出来,咱们家将军封了元帅大都督,兼任三地都指挥使司了。老爷们在前头领了旨,叫小的跑来报喜呢。”

      这一屋人早叫鞭炮引得都站做一团,如今前头来报了,事情自然明了,却听一个声音忽问道:“哪个将军?”原来是王夫人。

      “还能是谁,”小子喜道,“自然是咱们林二姑娘,昭毅将军晋的。”

      贾母看王夫人神色,哪能不知她心思,不由越发厌恶这媳妇的短视和小心胸,只对外头喜道:“好,好,赏,”扶着鸳鸯吩咐道:“除过年的,阖府各发三个月月钱!”

      “谢老太太,谢林姑娘。”屋里屋外的丫头仆从喜得立刻跪地告谢,眼里都能放出光来。

      那一句“谢林姑娘”如同钢针一样,直扎进王夫人脑子里,她强忍着,又和大家共喜,又拉着黛玉说些喜气话。夜里,贾府又是炮竹,又是彩灯,这本是过年必备的,然而合着林明封帅的消息,这一切落在王夫人的眼里,竟全成了替林明庆祝的。

      贾母和众人还在守岁,王夫人就称身体不适辞退了。她走在路上,只觉脚下尽是黑漆漆一片,不知该往哪里落脚。

      “混账东西,”王夫人抬手就是一巴掌,也不知落在了谁脸上,“主子走路,你们窜到前头去了,灯也不好好打,要摔死我不成,哼,都是狼子野心的,黑心烂肺!”

      周瑞家的猛挨了这一下,还没来得及“唉哟”就吃了这一番排头。她是太太配房,哪能不知道太太的心思,照理顺着太太的意思骂两句也就是了,可如今……

      周瑞家的不做声,尽把灯打在王夫人脚下,“太太小心。”

      一行人走到河边,却听两个丫头在说话,一听,却原来在说林二姑娘如何如何,将来回来了如何如何。

      左一个“我们林二姑娘”,右一个“我们林元帅”的,这叫王夫人如何咽得下气,当即骂道:“是哪两个小仓敷,大过年不伺候主子,敢在这里偷奸耍滑,编排主家事,给我抓出来,打!狠狠打二十个耳刮子,再撵出去!”

      “是是。”周瑞家的忙应了。

      这边熙凤正和贾母们守岁,却有一个小丫头上来耳语,熙凤听了,嘴角一撇,道:“知道了,叫她等着,我一会儿就来。”

      这边探春摇这瓮,笑道:“我这一支谜签出来,你们再仔细猜,若是猜不出来,就老实认罚人人一杯吧。”

      黛玉才喝了一杯,嗔道:“看她,还没入碟呢,就和我们发号施令了。”

      熙凤笑道:“可不是,”把探春按回了椅子,“明儿就是三妹妹的好日子,到时候认了南安王妃的亲,入了她家的玉蝶,到时候我们再来领小郡主的令吧。”

      熙凤端了酒杯,先给黛玉,“不过那是明儿的事儿,今儿咱们可得逮住了一个人,你们说是谁?”

      “是谁?”惜春奇道。

      “古话叫“稀为贵”,三妹妹明儿做了郡主是好,不过还有更好的。你问我是谁,我只问你,不论是往朝还是咱们朝,郡主有多少个,公主有多少个,而这,这兵马大元帅有几个,兵马大元帅的姐姐,妹子又有几个?”熙凤反手拉住黛玉,黛玉欲逃,却是晚了。

      “好姐姐,你放了我吧,”黛玉红着脸,软言求饶道,“我以后不说你了。”

      “说我什么,”熙凤得意道,“我只当你心里爱我才心里口里不离我呢,你只管说去,今儿这几十杯你是喝定了。喝吧你。”

      黛玉叫她灌了一杯,歪过头去掩着咳嗽,好容易住了,回转来恼怒的鼓着眼睛瞪熙凤,“我就知道你一晚上都打着算盘要算计我,以后你可别再指望我替你说好话了,呸。”

      “再喝一杯吧你。”熙凤逮住又是一杯,黛玉左闪右避避不开,头上的偏凤钗群珍钿晃晃悠悠,珠光尽衬,玉面桃花,娇美得连熙凤也不由看住了。果道是:有福之人,连上天都偏爱,安排了这许多你我求也求不来的好福气,还有这么多人为她真心的疼,真心的宠罢了。

      “好姐姐,我再不敢了。”黛玉连饮两杯,又呛着了,脸上绯色越发娇艳,这一下轻逝唇眷恋不去的酒珠儿,眸光千涟万漪,说是绝艳无双也不为过了。

      宝钗过来搂着黛玉,扶她坐了,笑道:“看颦儿这模样,凤姐姐,咱们快别闹她了,好容易才好些,仔细喝多了酒又伤着脾胃。”

      “唉,”熙凤佯叹,捂着肚子走到贾母面前坐了,“当真呢,可惜我不是个男人,又怨肚子里这个太小了些。”

      “怎么?”贾母笑道,“莫不是你母亲还生错了你?”

      “可不是生错了吗,”熙凤道,“若我是个男人,或肚子里的赶着好时候,把这神仙似的妹妹娶回家,神仙眷侣,我再也无憾了。”

      贾母在熙凤额头一戳,“你想得也美,”贾母手朝黛玉一伸,黛玉识趣接住了,依着贾母在她身边坐了。贾母替黛玉梳理着方才玩闹微散的鬓发,“她父亲母亲走得早,将来我定要是替她张罗一个配得上的。”

      贾母把熙凤一拍,“你这样的,我可不要,哈哈哈哈。”

      “外祖母,”黛玉羞得脸通红,从贾母身边跑了,“你们都打趣我,我不和你们玩儿了,我回去了。”

      贾母看黛玉羞得要走,也道:“罢罢,你身子好容易才调养好些,也别和我们在这儿熬着了,鸳鸯,你仔细送你林姑娘回去,照看她好好睡下来再过来回话吧。”

      “哎。”

      鸳鸯看黛玉和大家做礼告别,连忙也追了去。两个人一番说话,终究一个睡下一个告辞不提。

      这边,熙凤瞅着空档,出来处理方才媳妇管事们上报的事物。周瑞家的候着,禀告了王夫人处理两个丫头的事儿。

      熙凤道:“周姐姐也跟着忙了一晚上了,坐吧,我这里肚子大着,使不上里,平日也多劳你们。平儿上茶。”

      平儿上了茶端给周瑞家的,周瑞家的喝了一口,到底没有心思,只想等熙凤的示下呢。“二奶奶,要说往年年节里,也有不尽心被撵出去了的,只是,这,是不是放到看不见的处也就是了,太太一时生气,等回转过来只怕就好了。”

      熙凤点了点头,道:“周姐姐的顾虑我自是知道,不过纸终究包不住火,若是为着两个丫头是她院子里的咱们就遮掩着不处置,若叫太太知道了,只怕反责咱们的不是。”

      熙凤心里一较量,道:“依我说,不如利索撵出去,林姑娘多少不缺两个会编花篮的浇花丫头使,仔细我这里再送两个手巧的过去补上,这事儿也就平了。”

      “这,这样也好,左右是我的不是,只要林姑娘不怪罪,就是奶奶的恩德了。”周瑞家的谢了熙凤,辞去了。

      平儿脸一扯,“左右是我的不是。她倒会做人。”

      熙凤笑道:“太太是她主子,她不说是自己的不是,倒说是太太心眼儿小嫉妒人家不成?也难怪太太这样,便是换做我,只怕心里也搁不平的。如今府里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逢人见了说话,都是‘林二姑娘’‘咱们将军’的,倒像是姓贾的错入到林家去了。”

      熙凤换了热汤喝,“再一个,咱们府里多少是将军的头衔,宝玉如今也越发出人头地了,她原是府里最得意的太太,偏风头都叫寄主的姓林的抢了去,这又是一层气,换成你,你受得了?”

      平儿道:“我只心疼奶奶在中间两头受气。若说气,谁不是一肚子难受,可谁体谅了奶奶大着肚子,又是操心外头,又是操心里头的。”

      “唉。”熙凤抚着肚子叹道:“这都是小事,只要爷们在外头平安,娘娘在宫里安康,咱们这个家就什么都不怕了。如今迎春许孙家,看老祖宗的意思,探春不用愁,接下来就是惜春,两个玉,这还是一个大难呢。”

      平儿道:“可不是嘛,我瞧着老太太的意思是乐见,反而太太那儿……”

      熙凤道:“林二妹妹如今什么权势,明眼人谁不眼红,元帅不敢动,元帅的妹子还不让人凤求凰吗。你瞧着吧,只要她没战死,等过了年,往家里来给攀林妹妹的只怕比那江里的鱼还多呢。”

      熙凤摇头叹道:“若是当年早定了亲也还怕了,到如今这一桩亲事成不成的,依我看,只怕连老太太说了都做不得数了,成不成都还看这个人的意思。”说道这里,熙凤举着两根指头摇了摇,又忍不住嗤笑出来,“你还记得当年林二妹妹嫌宝玉文不成武不就的事儿?”

      平儿也笑,“到底不是人人都能当元帅的,凭心说,宝玉的家事,人品,才学地位,也算得上少有的良配了。”

      “哟,”熙凤笑道:“现在嫌弃你二爷没才学了?不是我替你二爷说话,若是林二妹妹早几年当元帅,把你二爷也送到国子监去,你二爷也查不出半分去。俗话说顺风破船还行千里呢,但凡不是个傻子呢。”

      说道破船,平儿道:“刚环儿来了,给奶奶送了礼来,还给咱们大姐儿送了二十两银子的福袋,我都收了。回了他一个一百二十两的福袋和两批红缎子。”

      熙凤凤眉一挑,“他倒有心。”又说,“我说的话可错了半分?才多几年,还为着几个大钱跟丫头耍赖的人,如今又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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