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志》芳草遍江南

69、回天

　　凌墨睁开眼睛。
　　阳光有些刺眼。
　　他还是没有离开，他舍不得阿帕，舍不得去一个阿帕不存在的世界。或许那也只是幻觉，是他为自己不想离开梁冷云找的借口，或许他在这个世上，仍旧孑然一身。
　　可是他还是回来了。
　　带着满身的疲惫和伤痕，继续在这世上挣扎。
　　一个纤细的身影走进来，手中还捧着一个铜盆。那铜盆对这纤细的身影有些太过沉重了，他的面纱被有些粗重的喘息吹拂，却没有露出下面的容颜。
　　凌墨一怔，帝君没有骗他？
　　这人莫说是戴着面纱，便是把整个人裹住，他都可以一眼认出这个人，他张张唇，有些胆怯的开口：“阿帕，是你吗？”
　　纤细的人影手中的铜盆掉在了地上，眼泪瞬间滑下来打湿了面纱，他踉跄几步上前来，坐在床边抱住凌墨的手，有些语无伦次：“啊，墨儿，我的墨儿……你吓死阿帕了，你怎么能睡了这么久？若不是帝君说……啊，不对，要叫你朝阳君了……你等等，我去叫人来，帝君一只派人守在隔壁。”
　　纤细的人飞奔离开，凌墨有些糊涂。但他却默默握了握手掌，那是阿帕的手掌的温度。
　　……
　　“恭喜帝君，朝阳君既然醒来，便是痊愈了。只是君上身体虚弱，还需要休养一段时间。”
　　眼前的人是熟悉的医仙、小冬、小六还有阿帕，窗前不远处更是站着那个曾经让他魂牵梦绕的人。可是他们所说的每一句话，他都有些听不懂。
　　凌墨几乎怀疑，这是不是仍然是某种迷梦，那过去的所有日子，都是虚妄。
　　可是只有阿帕……如果阿帕的存在是梦境，那他愿意永远不清醒。阿帕死讯传来的时候，他是那样的绝望，世上对他最好的人，就这样消失了。也就是因此，后来他才觉得那样痛苦难耐吧？
　　也不知道他还能撑多久，更不知道这身体如今变成了什么样子。就算医仙手段通神，他的身体他也是知道的，他闭上眼的时候，就不觉得自己还能活下来。让阿帕看到他这个样子，对阿帕真的很残忍，可是他……他真的很想自私的再感受一下阿帕的温度。
　　所有人如同一拥而上的挤进来一般，又默默的一起退了出去。就连阿帕也是深深的看了他两眼，就选择了离开。唯一留下的，只有一个人，他的帝君，他曾经想要为之付出生命的人，梁冷云。
　　梁冷云的表情有些奇异，这是凌墨从未在梁冷云脸上看到过的表情，若是梁冷云可以说得出口，他就会告诉凌墨，这叫悔不当初、这叫安心落意、这叫犹豫不决、这叫……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凌墨。
　　梁冷云在床边坐下，轻轻摸了摸凌墨的脸颊。可能是梁冷云的表情太温柔，凌墨竟然没有躲开。
　　“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梁冷云的关心是多么罕见而可怕的一件事情，凌墨甚至不知道，梁冷云是会关心人的。
　　凌墨看着梁冷云，没有说话。
　　梁冷云似乎是觉得有些尴尬，他收回了自己的手指，别过头去道：“医仙说你的身体已经完全恢复健康了，只可惜……这眼睛无法变回蓝紫色了。”那梦中看到的眼睛，竟然是此生最后一次看到，这又怎样不是一种遗憾？
　　凌墨沉默了很久，才终于回应一直在等待他说话的梁冷云：“什么颜色又有什么关系呢？”
　　凌墨的声音透出了内心的想法，他确实觉得这一切无所谓。身体虚弱到抬不起一根手指，医仙说他已经痊愈，凌墨心底是不信的。他这条苟全的性命，全都是为了与阿帕团聚。阿帕不会为了他的眼睛变成琥珀色就嫌弃他，这也就是全心全意为了他好的阿帕。
　　梁冷云想说，当然有关系，那双那么漂亮的眼睛，他不是就再也看不到了？
　　可是梁冷云没有说，他也没有立场说什么。在凌墨昏迷的这接近半个月的时间中，他痛苦过懊悔过，但只有一件事情是确定的，他绝不会放弃凌墨。凌墨曾经那样爱他，他总有办法挽回他的小宝，他一定会对小宝加倍的好，让凌墨再一次爱上他。
　　梁冷云不说话，凌墨反倒想起一个问题：“敢问帝君，‘朝阳君’是什么意思？”
　　梁冷云道：“你昏迷的时候，发生了一些事情，无极殿塌了。为了方便照顾你，我就让他们将你送到了朝阳殿的偏殿，如同我们在凉宫住着的时候一样。入住帝君的宫殿总要名分，我便封了你‘朝阳君’，为同帝后。”
　　梁冷云说得轻描淡写，凌墨却是心底一惊。“帝后”，这个词汇太过尊重，甚至在梁冷云统一两族前，他的后也只能称为“王后”。可是凌墨何德何能，成为这样尊贵的人呢？这样尊贵的人，也不该有他那样的过往。他曾经所求全部，不过梁冷云一颗真心。如今这时候，就算梁冷云给了，他又如何受得起？更何况，这可能更多是因为某种同情和愧疚。
　　就算梦中是真的，也不过是对小恩人的恩情，这比之前的恨意，更让凌墨觉得自己不堪。
　　凌墨紧盯着梁冷云，试图从他眼中看出什么，却失败了。他看了很久，才将视线挪开，道：“帝君说笑了，凌墨鄙薄之身，不敢忝居此位，朝野上下也必不认同，还请帝君收回成命。至于这偏殿……我和阿帕住在此处本就不合适，请帝君在这皇宫内外寻一个小院，让我与阿帕有安身立命的地方，凌墨便感激不尽。”
　　梁冷云攥紧了拳头，他很想把所有的好东西送到凌墨面前，可是凌墨却不愿意收了，甚至连眼神都不愿意看向他。梁冷云想，空口无凭，总有让凌墨回心转意之时。
　　梁冷云转身出门，道：“朝阳君之位已经昭告天下，绝没有朝令夕改的道理。阿帕带回了一个女子，我安排了一个距离不远的宫殿给他居住，你不必担心，也不要坏了阿帕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