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志》芳草遍江南

53、生死

　　英都王宫英华宫，皇帝的居所无极殿。
　　烈帝一把火点了自己和祭庙，反倒留下了帝后的寝殿。
　　医仙仔细查探着床上那团“人”的伤势，神色尤为凝重，梁冷云坐在床边面色一片阴沉，五月和三月早已不忍再看，扭过头去。
　　“如何？”见医仙久久不语，梁冷云竟破天荒的有些沉不住气，主动开口询问。其实梁冷云也不甚确定，自己是否开了口，他如今还有些恍惚。
　　医仙抬起头，瞥了梁冷云一眼，这眼神中是大大的不敬，然而医仙一向孤傲，也无人会说他的不是，更何况此时梁冷云还有求于他。沉吟片刻，医仙开口：“王上是希望这人死，还是希望这人活？”
　　梁冷云闻言怒哼一声，床上的身子应声抖了抖，梁冷云瞥见后只得再次压低了声音：“自然是活，否则叫你来作甚？”
　　医仙摇头苦叹：“王上，这人与你究竟有什么仇怨？”

　　“大胆！王上是为了救公子才叫你来，你这是怎么说话？”心肠软的五月早就忍不下去了，手中的宝剑也拔出了一半。
　　“五月！”
　　梁冷云一声呵斥，五月这才面色不忍的出了房间。
　　医仙未等梁冷云询问，便主动解释：“王上，若是要这人死，自然是一种解脱，他此时身上的痛苦简直非常人可以忍受，而偏偏因为有特殊手法吊命而无法死去，我可以破除药性，让他毫无痛苦的享受最后的一段时间。可若是让他活……我只能说，王上与这人之间怕是有着仇怨。”
　　“有话快说！”梁冷云目光扫过那半截躯体，对于医仙的不满到了极点。
　　医仙叹息，手指着那空荡荡的眼眶，道：“这是此人身上最易医治的一处伤痕，只需寻来一对刚刚取下的‘鱼龙之眼’，配上‘百香生肌散’，我将那‘鱼龙之眼’和他眼部经脉连接，用‘百香生肌散’包裹九十九日，便可以恢复视力。只是这眼睛怕是不如原来的好用，却勉强可以视物。”
　　“再难得的药，我可以寻来。”
　　梁冷云心中明白，接驳眼部经脉怕是痛不欲生，可他却只能挤出这样一句话。说让眼前这个人解脱，梁冷云连想都不愿想。听到医仙说了凌墨有救，他才终于有几分冷静，可若是想到这人会死……他大概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来。
　　医仙摇头：“并非有药就好用的……再看此处，”医仙指着仿佛一个破洞的嘴，“这唇部是被烙铁封住后用药物腐蚀掉的，如想修复，要将昔日的伤口全部挑开，用‘鹿凤唇’涂抹，百日方可生肌。只是那‘鹿凤唇’涂抹后有如再遭火烙，连续一百日只能通过汤水度日，也绝非易事。”
　　医仙对于那人的伤势来历犹如亲临，就是在凉族攻到两百里外时，凌墨想通过绝食自杀，典狱长必不能让他如愿，于是将他的嘴缝在一起后用烙铁焊住，饿了他三日后又用腐肌水去掉了他的嘴唇，然后生生拔掉了凌墨全部的牙齿，便是不用口枷，凌墨也再也不能闭嘴了。
　　“再如此处，”医仙的手指划到那人胸前处，“这部分需要将双乳和上面的死皮完全割去，用烈酒去毒后放上‘点姜草’，再次配以‘百香生肌散’，让它们再度长出来。可是长毕竟不同于割去，期间胸口定会又痒又痛，持续数月，珠口也要重新塑形，其痛苦不下于万虫蚀骨，足足要经受难捱的痛苦，才能恢复形状。”
　　这处伤口是典狱长颇为得意的一个刑罚，将促进胸前胀大的药物灌下三日后，便会肿胀如喂乳的妇人，接着将乳珠用钳子夹下，在血液乱飞时用沸水收紧伤口。然后将通红的铁柱穿过，再在铁柱另一端坠上重物。只是在这过程中凌墨的右胸完全溃烂了，典狱长为保他性命不得已割掉了一边，割掉之后放上了“天星草”，这种草药虽有止血的功能，其枝叶却会带来针扎般的痛苦，平日里就算是割破了小刀口，也绝不愿意用这种草药止血，当时被绑在木架上的凌墨虽然发不出声音，强烈的挣扎确实把双足双手都磨断了。
　　“身上的伤我也见过，是那典狱长的得意之作，叫做‘虫吃草’。在喂食犯人吸引虫子的汤药半月后，将犯人身上割开三百三十三个口子，然后将虫子最喜欢的艾叶塞入伤口，待伤口收拢后，将犯人埋在全是虫子的沙地里，只留出口鼻呼吸。虫子顺着艾叶自然会食用犯人的血肉，当真是千万毒虫噬体的痛苦，而沙子会在犯人身上摩擦渗入，当真是残忍到了极点。若是医治此伤，要划开每一道伤口，将虫子和艾叶挑出，若是虫子已经到了骨头，还要刮骨驱毒。”
　　听到此处，三月也是一阵恶心，根本无法再听下去。她捂着脸转身冲了出去，他根本无法想象公子是如何活下来的。
　　医仙悄悄看了看梁冷云惨白的脸色，同时感觉到手下残破的身体越发激烈的颤抖，思忖着是不是已经足够唤起梁冷云的“良知”了，他正打算闭口不谈，却听梁冷云说：“你把他身上的伤一道一道的说与我听。”
　　唉，这人何必如此残忍？
　　医仙感到手下的躯体颤抖的更加剧烈，喉咙里也发出“嘶嘶”的声音，心生不忍。每说一句，想必此人必会回想起受刑时生不如死的感觉，那典狱长也是心狠手辣，竟然在这身体上加了如此多的酷刑，如今看来没有千种也有九百种。而有一种……医仙根本不敢和梁冷云提，医仙不傻，当然看得出梁冷云对待此人的态度是什么意思，若不是当初那个被凉王宠爱的墨公子，哪个又有如此的魔力。可是偏偏凉王是好是坏，让人摸不清头脑。若是凉王知道这墨公子身子不洁，或许就会大发雷霆，但若解脱了，或许也是好事。医仙再次觉得很苦恼，他不知道该不该救人，还是头一次。
　　思前想后，医仙指间划出一根银针，扎在了那人的昏睡穴上，让这个不成人形的家伙晕过去了。梁冷云眉头一拢，最终还是默认了医仙的做法。
　　“至于这手臂……应该是用药泡软了骨骼之后强行在身后通过某种器械扭在了一起……腿上的肉应该是一刀一刀割下去的，或者是类似铁刷类的器具刷下去的，可以看到骨头上的伤痕，既然没有了血肉，骨头自然轻易的取下了……还有□□……王上，这大小显然是肌肉完全失去了效用，从内部的伤痕来看，除了各种器具，应当是有……许多次强行的交合，而这其中……还有带有鳞片和毛发的动物……所以王上，你还要救他吗？”
　　凉王的想法，还是问清楚好。若是救到一半又不救了，对这小公子就更残忍了。
　　梁冷云拳头攥的死紧，突然明白为何凌墨一听到他的声音就反应那样强烈了，毕竟凌墨是那样的……喜欢他，应该不想让他看到凌墨这般样子吧？
　　“救。”纵然心思千回百转，梁冷云最终还是吐出这样一个字。
　　医仙得到这样的答案，也不愿再劝，只是描述了救治之法：“既然如此，那就需要先准备足够的百香生肌散，我先将‘虫吃草’的伤口处理了，因为要将伤口内的草叶和脓水排去，所以伤口要敞开几日，涂抹我自己制作的‘祛毒露’，这无异于将全身上的皮肤剥去刮骨后又抹上陈醋的痛苦，也不知他此刻如此虚弱是否能坚持的下去。若是他能撑过这一关，便用‘回天之花’修复他的丹田，增强伤口的愈合速度，同时增强他的生机。不过灵力不可过旺，因为他的经脉已被千机锁损坏的差不多了，最好有一个高手可以每天温养他的经脉。而此时就需要削去他胸前这处，因曾经服用了药水而肿大异常，附近肌肉都已经坏死膨胀，也要一一缝合，然后配上‘点姜草’和百香生肌散，促进此处重生，时隔半年，我会重塑这珠口，用天蚕丝捆绑固定，再过半年大概可恢复原状。若是他此时还能熬得过去，便将双臂的骨骼打碎重新固定，接着就可以治疗嘴唇、眼睛、牙齿和舌头，约么需要半年的功夫。接下来可以处理□□的伤势，我会用刀挑开清理内部，然后将肌□□合，用器具和‘灵天玉露’恢复弹性，至于前面……我会尽量恢复，然而日后是否能够正常情动还要看恢复的情况。接下来便是最后一道难关，摘除已经失去活力的腿骨后，用‘九九生骨膏’涂抹患处，让骨头重新长出来，再用‘极天神水’长出经脉和肌肉，最后再用‘百香生肌散’修复皮肤。这过程大概要一年，期间他的双腿会无比脆弱，只要轻轻触碰就会骨碎经断，若是能熬过这一年，虽然日后双腿不可长时间使力，也算恢复了常人的模样。只是，这整套下来怕是要耗费两三年的功夫，每一项都是破而后立，比受刑时恐怕还要痛苦百倍，却不能用止痛的药物，否则会影响神经新生。即便最后恢复了，体内灵力必然不能过多，身体怕是比婴儿还要脆弱，必然体弱多病，甚至可能不到十几年便一命呜呼。而其中需要的药物多为传说之物，极难寻找，即便是这样，王上也要救治他吗？”
　　医仙能分析的已经都分析了，说句实话，救这个人绝对是得不偿失，对这个人而言也不是什么幸事，还不如死了一了百了。不是医仙对梁冷云的决心有所怀疑，而是他第一次觉得不忍心救治一个人。
　　“孤的话不说第二次，你要的药物孤会让十二月去找。就算是他想死，也要问过了我！”
　　梁冷云一向不爱用“孤”这种自称，这让他有一种孤家寡人的感觉，除了对着敌人，他很少这般说话，此时破天荒的用了，就是在强调这是凉王的命令，医仙也不敢多说。医仙同情的看着床上这一团，心中颇为感慨，看来招惹了这霸道的凉王，绝非一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