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尘》依痕

9、第九章

　　“大四那年我过的很惨，因为我一直打工的那家甜品店搬走了，多亏裴然帮忙我才找到了新的工作，然后我们那一级的毕业设计是要有一个作品，很多同学都去找剧组跑龙套去，我也去找了，可是一个个都不要我。”
　　这大概就是时运不济吧，那些剧组一个个人满为患，临熙的外貌又太过引人注目，选角导演都不太敢用他，就这样，他找了半个月，愣是没有要到一个可以露脸的角色。
　　班里一些同学也有和导演系合作或者自己筹资拍短片的，可是临熙一来没有钱，二来和他们也不亲近，这个时候实在不好意思去分一杯羹。
　　他没有办法，只好去敲老师的门，拜托他们帮忙介绍一下。老师们也都表示惋惜，说临熙来得太晚了，之前确实有两个角色，现在也已经被其他同学要走了。
　　如此，临熙几乎山穷水尽。
　　他绝望极了，一个人在广场上游荡。
　　“我其实性格很有问题，不爱交际，遇到事情第一反应是自己处理，实在不行了才找人帮忙，因为我特别抗拒欠人人情，结果就导致我错过了很多机会。当时我就觉得我完了，拿不出作品就毕不了业，要留级，整个人特别害怕。这个时候，他又出现了。”
　　裴然出现的时候，气喘吁吁，额角都出了汗。
　　他问：“你在这干嘛呢？我去你寝室找你，你室友都不知道你去哪儿了。”
　　临熙丧得不行，看见他就委委屈屈地蹲下来，抱着膝盖，也不说话。
　　裴然看他委屈的模样，想哄又不知道该怎么哄，只好在他对面蹲下，伸出手揉他的脑袋：“别难过了，不是要拍短片吗？走吧，叫声哥哥就给你拍。”
　　临熙难过不下去了，抬起头傻乎乎地看着他。
　　“虽然摄影和导演差的有点远，可不是有好多大导演都是摄影出身的吗，估计实践起来也差不多，试试呗。”
　　那天天气很好，裴然就在他身边蹲着，少见地流露出一种无畏无惧的天真气质来，那张懒懒笑着的脸，好像发着光。
　　“然后你们创作了一部作品，是吗？”叶之澜斟酌着问道。
　　就是那部引发针对临熙的议论狂潮的电影？好像是叫《余生》？
　　说起来，这才是他们今天访谈的正题。
　　“对，电影叫《余生》，主创只有两个人，编剧和导演都是他，主演是我。”说起这个，临熙又笑起来，“这大概是史上最迷你的剧组了。”
　　《余生》的剧情很简单。一个叫“常”的少年，出身贫寒，早早辍学了，被同乡介绍到工地干活，在那里遇见一个人，是个天天在墙上画画的画家，“常”每天偷看他画画，被发现了就跑，久而久之，画家记住了他，某天送了他一幅画，是他奔跑的背影。从那天开始，“常”再也不跑了。可是画家很快失踪了，“常”百般打听，才知道画家去外地画画了，“常”想去找他，可是不知道去哪里找，就辞了工作，开始往北走。因为他记得画家喜欢画雪山，北方有雪。
　　他一路北上，买最便宜的火车票，一天吃三个馒头就白开水，白天去城里找人，晚上就宿在火车站。日日复月月，路上总有人劝他放手，他只是感激的笑笑，然后继续走。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再见到了画家，画家还在墙边画画，他就走上前去，掏出那副叠得整齐的画递给画家，画家笑着接过，又递过去一摞画纸，画的都是他。最后两个人相拥而吻，画纸被风吹的哗哗作响，上面铅笔画的少年明媚的笑着。
　　“对了，演画家的也是他，吻戏是他设计好了角度，拍了3次才过的。”
　　临熙不由得笑起来。
　　这意图太明显了，叶之澜听着也笑起来。
　　“这部片子剪出来是62分钟34秒，基本上没有删减，我们拿着成片去了学校，当时离deadline很近了，大部分人都已经交完作业走了，我就直接去找了孙老师。”
　　临熙鼓起勇气敲响了孙奇教授的门。
　　门后面是21岁的他的所有未来。
　　——为了拍《余生》，他几乎付出了所有。
　　可是人生总是这样，付出了也不见得一定有收获。
　　孙奇教授看完了整个故事，没有流露出任何赞赏或是厌恶的表情，甚至没有像往常一样冲着临熙皱起眉头，他只是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话：“我不评价同性恋作品。”
　　他是很有资历的老师，说话很有分量，如果他不给《余生》过，那么临熙有大概率无法在毕业设计中拿到一个好看的分数。
　　临熙向他道了谢，还说了“打扰了”，一派镇定，出门就垮了，一个人在路边站着，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就觉着脖子上好像有根绳子正在慢慢收紧，让他喘不过气来。
　　当时裴然依约在学校广场上等他，久等他不出现，就沿着教师公寓一路找，最后发现临熙在健身器材旁边的台阶上坐着。
　　“坐这儿不冷啊，这都起风了。”
　　“不冷，很热乎。”临熙拉着他坐到旁边，“是不是？太阳都晒了一上午了。”
　　裴然觉得临熙不太对劲，也不敢主动提电影的事，琢磨了半天才说：“别在这儿坐了，饿不饿啊，回家吃饭去吧，我会做。”
　　临熙就侧头冲他一笑，问：“你之前说喜欢我，还做不做数啊。”
　　裴然愣住了。
　　见他不说话，临熙眼泪一下子出来了。
　　这眼泪里的东西可太多了。
　　他一边哭一边打嗝，可怜的不行，裴然果然心疼了，把他揽进怀里，还用袖子给他擦眼泪。
　　“怎么就哭了呀，别哭别哭，你哭得我心都碎了，我都陪你从南到北走了一圈了，北京到徐州再到哈尔滨，这还不叫喜欢，我把心掏给你吧……”
　　临熙就高兴了，拉着他的手一下一下地摇，说话还带着哭腔：“这可是你说的，以后就不许不要我。”
　　房子是裴然一毕业就租好了的，麻雀一样五脏俱全，不过只有一间卧室，吃过饭两个人就挤在床上看电视，节目很搞笑，乐的临熙变成了鸭子。
　　不过裴然一直没笑，他心里有事儿。
　　“你告诉我，你们老师到底怎么说的呀，我第一步跨界作品是好还是不好？”
　　临熙看他一眼，若无其事地道：“没怎么说，他不给评价。”
　　不给评价是什么评价？
　　裴然盘着腿纳闷。
　　“要是我得留一级，你会嫌弃我吗？”临熙一字一句地问。
　　裴然懵了，好一会儿才道：“就是没通过啊。”
　　“对。”临熙抿了抿嘴，“这个老师说他不评价同性恋作品，看他的意思，我基本上是要延迟毕业了。”
　　裴然表情一片空白，梦游似的说：“啊…这个老师，还反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