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怀鬼胎》斐成章

38、番外·六

　　冬夜的风在耳边沉沉的吹过，像大提琴拉出了一首忧郁的歌。
　　柏略奔跑着，他的呼吸在暗雾中绕成了模糊的白。黑色的头发凌乱飞舞，他一点也不在意，只知道自己要再快一点，还要再快一点。
　　一路上只有沉默的落雪和柏略留下的脚印。
　　很奇怪，虽然柏略此刻是着急的，但他不迷茫。他还是第一次这么清楚地知道自己现在要的是什么。
　　街区的尽头，有盏昏暗的路灯兢兢业业的站立，连带着旁边一道瘦高的影子，似乎雪夜的冬天都没有那么寂寞了。
　　那道影子的主人像是看见了朝自己跑来的人，于是，也朝来人跑去。
　　路灯下，两道影子终于重逢了。

　　柏略握住邱池的手，他还在喘着气。
　　邱池突然就笑了，他伸手抚摸着柏略的背，“不用急，我说了会等你的。”
　　柏略渐渐平复了呼吸，他看着邱池，然后也露出了微笑。他没有追问邱池为什么对庄谨温说明天就要离开之类的话。看见眼前人的这一刻，柏略莫名松了一口气，就像什么都没关系了一样。

　　“你不问我点什么吗？”邱池开口。
　　柏略摇头。
　　“但是，”邱池说：“我有话想要问你。”

　　他们坐在了一家便利店的门口。
　　便利店仍旧24小时营业着，店外的房檐是一个可爱的圆拱形，为他们俩挡住了寂寂雪花的纷扰。
　　他们沉默的看着夜空，一时都没说话。
　　很久后，柏略感觉到了手指的温度在逐渐变冷。刚才奔跑时候的热度都在冷却。他蜷缩了一下手指。
　　几乎是下一刻，邱池就握住了他的手。
　　邱池转头看向柏略，他还是带着浅浅的笑，一如过去。他终于出了声：“柏略，我在思考一个问题。”他说：“从庄谨温离开后，我就在思考。但也不太准确，应该说我从回来见到你的时候，就在想了。”
　　柏略用目光询问着他。
　　“这两年，你和庄谨温在一起，”邱池一字一顿问道：“过得开心吗？”
　　柏略愣住了，他漆黑的眼珠微微圆睁着，一时无法言语。
　　“你过得开心吗？”邱池说：“这是我最想问你的。”
　　柏略无法回答。他答不上来，因为他不开心，他从来都不开心，即使是庄谨温的陪伴，他都无法快乐起来。但这根本不是庄谨温的问题，是他自己，是柏略把自己关进了暗无天日的地牢，他看不到阳光，所以他无法开心、无法快乐。每一天他都在枯萎的生活，直到他不在这个世界的那一天。但他无法开口，他的不快乐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于是他也确实没有回答邱池的问题。
　　邱池笑道：“你一定要回答我，这两年你过得很开心才可以。”他的笑容有些坍塌：否则，我岂不是像个笑话？我的选择，我的离开，我的沉默，都是为了让你开心，为了让一个能真正带给你快乐的人在你身边，所以我才退场了。可是为什么，电话里的你语气那么不安？又为什么，你现在的表情这么难过？邱池不懂，如果柏略和庄谨温在一起没有那么开心，那么，换做是自己呢？
　　柏略看着邱池，他似乎能从对方的表情中看到什么，于是他轻声开口道：“我过得很好，我是……很开心。”其实没关系，自己的情绪很早开始就不那么重要了，他不想看见邱池现在的表情，这样的表情让自己的心脏都有些难以喘息。所以他说我很开心，没关系，不用担心我。
　　“骗子。”邱池再说话时，语气都低了几度：“如果你真的开心，为什么现在要对着我哭？”
　　“我没有！”柏略非常惊诧，他确定自己根本没有流眼泪。
　　邱池将手按向他的心脏，然后停住：“我知道的，我看得到。”
　　这一瞬，柏略再也无法言语了，他甚至细细地颤抖起来。
　　手从后面揽过柏略的背，邱池将人搂进了怀里：“早知道我就不让了，我是白痴吧。”
　　他们就保持着相互依偎的样子，彼此都看不到对方的脸。只有呼吸在对方的耳边围绕。
　　“我啊，从来没有和任何人提过这件事。”邱池静静地在柏略颈边说道：“我爸爸和我的妈妈，过世好多年了。”
　　柏略很早很早就知道这个流言，只是亲自从邱池嘴里说出来还是让他怔愣了瞬间，他想去看邱池，却只能看到这个人的耳廓。
　　“我妈妈，特别像玻璃橱窗里的洋娃娃，她被玻璃保护的很好，不缺吃不愁穿，我外公把她当公主一样的养大。只是这个公主不喜欢王子，她偏偏喜欢一个和她一点也不相配的人。我外公很反对，然后她居然离家出走了。”说到这里，邱池笑了一声：“门当户对是有一定道理的。我外公就她一个孩子，当然不舍得让她吃苦，最后还是妥协了。她以为她很幸福，嫁给了所谓的爱情，但结果并不是。我爸爸……不是一个很好的人，他会打她，其实也没多爱她。爱钱而已，就是这么现实。”
　　柏略怔怔地听着，他的手覆在邱池的背上，明明隔着衣服，他却觉得对方的体温和此时的声音一样冷。
　　“这个故事的结局你也听说过，我妈妈把我爸捅死了，然后她也自|杀|了。她能忍受我爸的暴|力，却不能忍受对方的出|轨，很可笑吧，这也太可悲了。她的爱情，我这么多年也没想明白。她当时捅死我爸的时候，我在旁边，大约十岁吧。她|杀|人的时候，眼睛里看不到我。但她自|杀|之前，却抱了我一下。她和我道歉，她说‘对不起’。”
　　柏略心神巨颤，这一刻，他收紧了自己的手臂，紧紧抱住了对方。
　　邱池终于放开柏略，他看着柏略的双眼：“所以我总认为，喜欢一个人和两个人在一起开不开心是没有关系的。我喜欢你，柏略。你知道的。但是我怕你不开心，你和我在一起如果不开心，那么我的喜欢没有任何意义。”

　　在冬夜里坐久了，柏略只觉得身体冰冷，但他胸口滚烫。他一直没有对邱池说出口的话，他犹豫着不敢确定的那些话，其实自己早就有了答案。他很早就知道，知道邱池和自己太像了，果然他们是这么的像。他又何尝不是在意对方如果被自己困在这座城市会不得自由、无法快乐？
　　即使在一起，如果不自由、不快乐，那么……是的啊，喜欢就毫无意义。
　　柏略不知道这一刻，是该欣慰还是该痛苦。但他还是靠近邱池，他的手指轻轻碰触着邱池的脸，他说：“我很喜欢你，一直都是。”
　　邱池的眸光闪烁着，像雪夜的星星，片刻，他笑道：“我真的是白痴。”他亲了亲柏略的嘴唇，企图用自己的温度温暖着对方：“我知道了。”他在柏略唇边说：“我再也不让了，谁都不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