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怀鬼胎》斐成章

27、27

　　柏略和庄谨温离开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看了眼邱池消失不见的方向。他说不清自己心里现在是什么感觉，他知道邱池和自己是这么的相像，对方让他又一次想起了在孤儿院曾独自一人的时候，没有朋友，试图融入却总是失败。他的胸口有点难受起来。脚步也不由停在了原地。
　　庄谨温发现了他的异样，走过来问道：“怎么了小略？”
　　这一声像把他唤回了现实，他恍然回神看到了面前一脸关心的庄谨温。庄谨温像一道分割过去的界限，让他感受到了现在的温度。他知道自己已经脱离了过去的孤儿院，他该向前看，但他常常又会裹足不前。这里有太多东西限制着他了。就连袁正和庄谨温过度的关切也是。他总会被自己内心的审视逼迫到无法喘`息。
　　——想要逃离这里。
　　这样的想法再一次的涌上了大脑。但他却只是摇摇头，说道：“我没事，走吧。”

　　一群人在海滩边走走停停，玩得不亦乐乎。
　　柏略和庄谨温跟在后面。
　　袁将歌已经看不到踪影了。
　　庄谨温时不时看一眼柏略，似乎欲言又止，柏略察觉到了，他说：“有话要告诉我吗？”
　　“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庄谨温笑道：“就是真的很好奇，最近……”他想了一下，又继续：“感觉你和邱池的关系变得越来越好了。”
　　柏略没想到对方会提起这个，就说：“我们一直是同桌。”
　　“我知道，但是以前……即使是同桌，也不像现在这样好。”
　　“……是因为……”因为什么呢？柏略也答不上来了。确切而言，是他不知道怎么表述。因为他和邱池太像了，他们都有着一般人不能接受的创伤，当他和邱池各自分离时，就像两个孤独无援的平行星球，可是……当他们在一起时——
　　柏略突然想到：是啊，当他们在一起的时候，自己似乎不需要过多小心翼翼地伪装，也没有那么多过分的谨慎。他只是他自己，一个从出生到现在，最真实的独立个体。
　　庄谨温还在等着他说下去，却看这个人莫名安静起来。他不解道：“小略？”
　　柏略就转头笑了笑。他知道庄谨温永远也不会懂，也最好永远都不要懂。对庄谨温来说，现在的“柏略”就是一直在意的童年玩伴，是想要好好对待的朋友。如果一旦得知了真相……
　　柏略想到的不是自己会有怎样的后果，因为不管是什么，那都是该承担的。他只是担心庄谨温知道了一切后，是否会不堪承受。庄谨温太善良了，柏略希望对方一直这样像太阳般的灿烂生活下去，不要被任何阴霾遮掩。
　　——熟悉的罪恶感又来了。
　　柏略感觉自己有点不能呼吸。他深深地吸气，再慢慢地呼出。试图平复自己的心情。
　　“是不是不舒服？”庄谨温问道。
　　“没有，”柏略回答：“什么事也没有。”

　　——好想离开。
　　——想试一试去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

　　“快点，这里好多啊！”有同学在远处喊着他们名字：“柏略！谨温！快过来！”
　　柏略和庄谨温循声望去，才发现那些人捡着什么东西似的正捡着起劲。
　　他们俩走过去看了看，原来是大家摆了一大排形状各异的贝壳在岸边。
　　庄谨温笑道：“挺好看的。”
　　“我也觉得。”那人说道：“你们拿几个去玩吧，留纪念也行。”
　　“嗯……”庄谨温看着那些贝壳：“那就不和你客气了。”他对柏略说：“我喜欢这种白白的一点杂质都没有的。”
　　柏略最初只是看着，忽然，像被吸引了一般，弯腰捡了一个贝壳放在手心。
　　他手里的贝壳和其他漂亮的各有特色的同类相比，显得有些普通，常见的扇形模样，颜色也并无太多亮点，唯一值得多停留几眼的，是贝壳中间的螺纹处有着一层淡淡的暖茶色，像落日的光晕。在这些不平凡中的平凡，反而显出了它的几分特别，也让柏略想到了某个人。那人总是和其他人格格不入，但其实，也有自己的与众不同。
　　“有点像现在天空的颜色。”庄谨温在柏略身边说道：“那边的，快要落山的夕阳。”
　　柏略就笑了。
　　庄谨温问：“你喜欢这一个吗？”
　　柏略说道：“我挺喜欢的。”

　　柏略回到自己班级所在的那片区域时，他找到了邱池。
　　邱池独自一人在空荡的房间里，房间被特地做了格局上的调整，摆放了几张桌子和足够的椅子，看来晚上是要在这开个班级会了。
　　从半开的后门进来，他看到邱池坐在最前排的地方背对着自己，似乎仍在忙碌，什么都没察觉到。
　　柏略也没去叫他，只是安静的坐在了最后一排的地方看着那个人。
　　半落的暖光照在邱池的身上，像极了那枚贝壳的光晕。
　　那枚贝壳柏略是想送给邱池的，但现在他犹豫了，他不确定对方是不是会喜欢。
　　邱池这时站了起来，转身想要离开，却被不声不响坐在那里的柏略给吓了一跳：“你怎么不出声啊？魂都差点被吓飞。”
　　被这么一打岔，柏略就被他带偏了思绪：“你胆子也太小了吧。”又很快点点头：“也对，毕竟是去游乐场只能玩小飞机的人。”
　　“……”邱池气得想摔手里的东西：游乐场那个事估计是自己这辈子的黑历史了。他转移话题道：“这么早就回来了，没和你的白月光多玩一会啊。”
　　柏略没说话，却是起身就走。
　　“……？”邱池以为自己这个玩笑让对方生气了，赶紧去追：“我错了我不提这三个字了，喂，柏略！”
　　柏略就停了下来。
　　邱池跑到他旁边，观察了一下，才问：“不会真生气了吧？”
　　柏略摇头。
　　“那为什么要走？”
　　“你说得对，是挺早的。”柏略看了眼窗外，相当平静：“我再走走。”
　　“……”邱池觉得这人又是故意的，然而不能拿对方怎么样。好气！

　　晚上，两人一起吃过了饭，在下午布置的房间里，带队的老师和他们大致说了之后的计划和在外需要注意的事项。到了最后发现时间还早，本想让闹闹腾腾的大家早点休息，可能又认为这些人不会乖乖听话，与其大晚上偷跑出去徒添危险还不如想个什么法子让学生们不无聊。
　　谈论了一小会，也不知怎么就想起了看电影。
　　邱池就不是爱看电影的人，郁闷的直打哈欠，选片子也只想选恐怖片。不过老师还是给他们敲定了个文艺片。
　　还好还好，和柏略坐在最后一排的邱池小声吐槽：“还好没看什么奋发图强天天向上的大片，要不我真想举手回去睡觉了。”

　　投影仪之类的都是临时借的，但观影效果也还行。
　　电影有些特别，至少柏略之前从没看过这样类型的影片。他看着主角从出生开始时就已经是衰老的模样，其他人都在慢慢变老，而他则是渐渐的年轻鲜活。他看着他始终孤独的漂泊，然后在最好的年纪遇到了同样最好的另一个人。他的人生是一场逆旅，而时间是自下的流水，不容抵抗。
　　柏略一眨不眨地看着银幕中的那个男人。他突然意识到，在故事的前半段，自己也曾这么孤独，只是自己从未漂泊，但内心没有停歇。在孤儿院的时候是这样，来了袁家后也是这样，任何一个地方都不是他的家。
　　电影中有一句台词，是这样说的：“人们都是孤独的，但可怕的不是孤独，而是惧怕孤独。其实孤独没什么不好，真的。”
　　柏略疑惑着，他想他还不能完全的懂得这句话。
　　“但是，我很高兴有人在他的生命中温暖过他。”
　　柏略感觉自己的手指颤抖了一下。他怔怔地盯着暗色的光线，他看着自己的手指，他知道自己也曾被温暖过，庄谨温像一捧绽放在指尖的光。只是，他好像不是能盛下这捧光的人。柏略说不清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他明明早就认清了现实，却还是会感到惋惜。所有的所有，终究不是属于自己的。
　　他顺着自己的手指看到了邱池放在桌上的手，舒展的静默的。
　　他抬头看到了邱池的侧脸。长长的睫毛下，有电影映射出的碎光，太过于零散，以致于就像模糊的眼泪。
　　但他知道邱池不是个喜欢落泪的人。他也同样知道，过去的邱池，现在的邱池，都和自己一样。

　　不算大的房间里，分散的光线像宇宙长河中的星轨。
　　柏略伸手轻拍了一下邱池的肩膀。
　　邱池转头看向他，目光依旧明亮。
　　但是柏略看到了亮光后无边无际的黑暗，比夜还深远。
　　将手指放在自己的唇边，柏略让面前这个人不需要说任何话。
　　然后，在所有人的身后，在这个昏暗的尾端一隅，柏略给了对方一个拥抱。

　　电影到了该告别的时候。
　　本杰明说道：“晚安，黛西。”
　　于是，黛西告诉他：“晚安，本杰明。”

　　柏略没有出声。他感受到了一双手臂慢慢环住了自己的背。他听到邱池的声音：“再一会。”
　　柏略没有拒绝，他只是露出了一些笑容。
　　邱池没有看到。

　　只有彼此都这么孤独的人，才能像指南针一般，明确而又坚定不移地找到方向，认出属于自己的同类。
　　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在对方的身体里种起一盏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