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怀鬼胎》斐成章

21、21

　　对于现在的生活，柏略时常会有种不真切感。就好像明明所有的事物都平稳向前，但从心里溢出的微小的幸福和满足却会让他不安。他时时刻刻都知道，这些生活不属于真正的他。其实想来也很讽刺，终于过上了心心念念的日子，可仍旧难以找到某种归属。惶恐焦虑，害怕一切只是镜花水月，甚至不用一块石头去打破，只需一点水滴，就足以撼动平静。不管是袁正抑或是庄谨温，都是令他向往又令他内疚的存在。他渴望他们，又被深深地负罪感所折磨。
　　***
　　放假的时间总是特别短暂，新学期开学后，原本的日常轨迹仍按部就班着，连同桌都还是那个同桌，没有任何改变。
　　“寒假过得开心吗？”邱池挥手打招呼，如以前一样笑嘻嘻的，没什么正形。
　　“……还好。”经过放假前的一些事，柏略现在对这人的问题会回答一两句，不会无视的那么彻底。
　　邱池就伸了一只手到柏略面前。
　　柏略奇怪：“干吗？”
　　“新年礼物啊。”邱池说的还挺正经：“假期我们没有见面，所以新年礼物你要现在给我。”
　　“……”柏略一时间答不上话，以前他在孤儿院可没有新年礼物这种说法，后来到了袁家，袁正倒是会在每一次的节日前送他和袁将歌一些小东西。对了……庄谨温今年也送了自己一个生肖年的动物桌饰。想到这里，柏略看了眼邱池。
　　邱池还是一副笑模样：“给我钱就好了。”
　　“钱？”柏略又愣了一下，邱池应该不缺钱吧，但是如果是钱就可以，那倒好办一点了。柏略从书包里掏出了一个黑色的钱夹，就要打开时，邱池按住了他的手，然后像是完全忍不了似的哈哈笑起来，他整个人几乎半挂在柏略身上，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前排和旁边的同学都转头看他们，虽然老师这时候还没来，但柏略还是有点尴尬，他推开邱池，说道：“你又笑什么？”
　　“笑你真是太——有趣了。”邱池抬头看他：“我说给钱就给钱，那我要是想要别的东西呢？”
　　柏略才知道自己是被这人给耍了。他实在忍不住白了对方一眼：“不管你想要什么，现在开始我都没有。”讨厌，柏略心道：开学第一天，为什么还和旁边这个人是同桌？
　　不过后来的事实告诉柏略，这学期他不但和邱池是同桌，两人还是同一天做值日。
　　正用扫把扫着地的柏略第一次感受到了有点心累的感觉，心累的一部分原因是他的值日生搭档此时此刻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今天庄谨温正好有社团训练，和柏略约好了等训练结束就一起回家，所以柏略也不是特别着急，至于袁将歌已经早早回去了，最近那人很沉迷电子游戏，一到家就往房间跑，连房门都不愿出。袁正年还没过完就又飞去了国外，不然在家看到袁将歌天天玩游戏估计也得生气。

　　把地上的纸屑扫到一起倒进垃圾桶后，柏略走到外面去清理了一下班级外的走廊，他们的年级在最高层，往上就是天台了。平时通往天台的门都是锁着的，今天他无意发现那扇铁门居然被人打了开来。
　　柏略从来没去过天台，也没想过要去。只是今天正好看见门开，又因为离庄谨温训练结束还有一段时间，在教室也是一个人发呆，他就突然生出了点好奇，轻轻推开铁门，走了上去。
　　天气仍不算多暖和，越接近天台便越有些冷了，跨过最后一层台阶，柏略顿了顿脚步。他看见空旷平地的尽头处，有一个人正背对着自己蹲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柏略开口道：“……你在那里干什么？”
　　邱池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食指放在唇边，说道：“嘘——”就又转过了头。
　　柏略疑惑着，稍微犹豫后还是慢慢朝那个人走去，等走到对方身边时，他怔住了。邱池的面前躺了一只猫。确切的说，应该是一只猫的尸体。
　　原本湛蓝的眼珠像蒙了层雾，显得模糊而混沌。躯体微侧着，四肢毫无生机的耷拉在肚子上。
　　柏略并不怕猫，但猛然看到动物死后的样子他还是心里一悸，一种奇怪的感觉爬满了心脏。
　　尸体。他的呼吸慢了一点，他想到了那具被自己碰过的真正的尸体，温热的流着血的“柏略”，以及那只像杀死“柏略”一样被自己用石块砸死的兔子。
　　他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甚至开始发抖。几乎是无意识的，他又重复了一遍，“你在干什么……？”这句话不知道是在问邱池，还是在质问着自己。
　　邱池抬眸看向柏略，眼珠漆黑，目光镇定的可怕。他突然露齿一笑，清晰地说道：“犯`罪。”
　　柏略一阵耳鸣，仿佛哑了一般。
　　犯`罪。
　　他像被人盖上了一个标签。没错，犯`罪。他就是在犯`罪啊，一直都在。他冷汗淋漓，脸色苍白的吓人。
　　“骗你的，我来的时候它已经死了。”邱池问道：“你好像很害怕？”
　　柏略很想逃开，但他怎么都动不了，腿上千斤重般，被牢牢钉在了原地。他眼睁睁看着邱池把双手放在了猫的身上，对自己说道：“没有温度，又冷又硬。”
　　柏略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邱池起身，拉过柏略的手，将人拉下来蹲在自己身边：“你来摸一下，它不会伤人。”
　　柏略紧紧的盯着那只猫。
　　邱池很低很低的叹了口气，近乎自语道：“真奇怪……”
　　柏略看向邱池。
　　“你不觉得吗？有时候一条生命是很顽强的，求生欲之类的。但是有时候，”邱池迟疑着：“你轻轻一推，他们好像就会支离破碎。所以，生命很奇怪。”这一瞬间，他的表情又恢复如常，对柏略打趣：“你刚刚真好笑，怕到要命的样子。”
　　柏略终于回了些神，他瞪了邱池一眼。
　　邱池蓦地抓住了柏略的手，在柏略还没反应过来时，他将他的手放在了那具猫的尸体上，确实，尸体是僵直而冰冷的。
　　邱池也轻轻抚摸了一下那只猫，然后对柏略笑道：“这回不害怕了吧？我们都是碰过尸体的人了。”片刻又说：“我们把它埋掉吧。”
　　柏略有些惊讶。
　　“一直暴`露在天台上，尸体会腐烂。”邱池脱下了自己的校服外套：“好像不管是人还是动物，都免不了需要一块归属地。”
　　如同被人戳中了心里某块隐`秘而柔软的地方，柏略怔怔地看向邱池。归属地……自己一直以来，不就是在寻找一块归属地吗？可是，他又给真正的柏略留过这片“归属地”吗？没有，那个人也许仍旧在湿冷的江水中不断沉坠。
　　柏略觉得心口有点痛，他突然很难过。
　　邱池用校服把猫裹好，抱在怀里说道：“我们去后面的树林挖个坑。”
　　那只猫被包裹着，就像睡着了一样，连死亡的气息都淡化了一点，安静而平和。

　　学校后面的小树林直通图书馆，放学后就几乎不会再有人经过。
　　柏略和邱池一起挖了个小土坑，两个人抱着猫将它安置了进去，又用碎土和枯草填平。
　　柏略仍能感受到那具猫的尸体残存在自己手上的触感，这种感觉和他当时碰触那个“柏略”时，很不一样。人更温热，动物更冰冷。恍惚间，他像是看见了孤儿院的院长，那个女人还是很冷漠的样子，看自己的眼神就像在看另一具尸体，没有过多的言语，没有过多的感情。冷酷疏离，只留下当时的自己站在江水边，仿佛下一秒也要被吞没。
　　而一只温暖的手突然拉住了柏略，硬生生将他从回忆中挣脱。柏略茫然的看过去，就看到邱池微笑的脸。
　　“还在害怕啊？”邱池说道：“手冰的要死，胆子也太小了吧？来，给你暖暖。”说完，牵着柏略往教学楼走去。
　　热源从手心一点点传到手臂，然后心脏宛如重新复苏。
　　邱池没有回头，他只是牵着柏略的手一直往前走：“没事的，不用怕。”他难得有这样温柔的一面，“我陪着你一起呢，又不是你一个人。”
　　柏略看向旁边的人，看着对方半垂的睫毛和呼吸时微张的唇，以及从唇间缓缓呵出的那片雾蒙蒙的白。不再像那时一样，只有自己站在冷冰冰的江水边，绝望又恐惧。这一次，柏略感受到了一种和阴暗齐驱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