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怀鬼胎》斐成章

2、02

　　几乎是一夜未睡。
　　张小远，现在应该称为柏略了。他睁着眼睛等来了天亮。

　　大早上，孤儿院门口开来了两辆车，司机先下了车，然后又恭顺的去为另一人拉开了车门。那是个衣着考究的中年男人，头发一丝不乱，显得儒雅而沉稳，西装笔挺，走路时带着从容的气度。
　　院长亲自在外面迎接，而柏略低着头忐忑不安的站在稍后一些的位置，他不敢去看那个男人。
　　“袁先生。”院长笑道。
　　袁正也对她笑了笑：“这段时间劳烦照顾了。”
　　院长摇头，和蔼可亲道：“柏略在这里乖的很，大家都非常喜欢他。哪有什么照顾不照顾。”
　　柏略听着她面不改色的讲着谎话，心里生出了点羞愧和后悔。他还是害怕，他杀人了，他把真正的柏略杀死了。这个袁先生会发现吗？自己其实是个冒牌货。

　　“小略。”袁正微微弯腰，对着柏略笑：“叔叔来接你了，好久不见，还记得我吗？”
　　“柏略，”院长也侧过脸看着他，目光中的笑意半带警告：“老师们教过你的呀，要面对长辈说话哦，这叫做什么？”
　　柏略终于抬头，艰难道：“……礼貌。”
　　满意的嗯了一声，院长对袁正说：“他啊，真是不招人喜欢都难。”

　　袁正看向柏略，脸上是复杂和心疼交错的表情。牵起他的手，袁正说：“以后你就住在叔叔家了，有家人陪着你，还有一个弟弟和你玩。开心吗？”
　　……家人？柏略恍惚了一下。向往的心情蓦地就在黑暗中冒出了一点尖芽，但很快，他又意识到，这是自己抢夺了本该属于那个真正的柏略的一切。他不敢太高兴，只是点头。
　　袁正对他微小的反应似乎都感到欣慰，“我们和院长告别，好不好？”

　　原本袁正和柏略在说话，院长就离的稍远了几步。
　　柏略不确定的望向院长，他走了两步，却又迟疑。
　　袁正问道：“小略？”
　　院长笑道：“这孩子是舍不得我呢。”她蹲下，对柏略招手：“来，以后就见不到了。”
　　柏略走到院长面前，他们的眼神之间是只有两人才懂的情绪。
　　院长甜笑着将人拥在怀里，叹道：“乖孩子，以后要好好听话。”
　　“……知道了。”柏略轻声道：“院长。”这是院长第一次叫他乖孩子，用温柔到毛骨悚然的语气。
　　摸摸柏略的黑发，院长转了一下头，她似乎吻了吻柏略的脸，声音低的如同错觉，她在柏略耳廓边说道：“滚吧。”

　　******

　　袁家住的房子很大，大到柏略预感自己会迷路。
　　似乎孤儿院都不如这里。
　　在袁正的介绍下，柏略见到了自己的“家人”——“妈妈”和“弟弟”。
　　袁正的妻子叫钟舒窈，钟舒窈过去是个大红大紫的明星，嫁人后便选择了隐退，安心相夫教子。
　　不过，可惜的是，袁正的儿子却不是钟舒窈的儿子。她只是个继母。
　　袁将歌，也就是柏略的“弟弟”，此刻正翘着腿、环着胳膊，一派主人的样子坐在大厅沙发里斜眼瞟着柏略。

　　“将歌，”袁正说：“过来看看你哥哥。”
　　袁将歌嗤道：“哥哥？我哪来的哥哥？”
　　袁正眉头一皱，钟舒窈立刻上前打圆场：“小略以后会和我们住在一起，你就有个伴了。多好。”
　　“不好意思，我不需要。”袁将歌很看不上柏略：“我只知道我亲妈就生了我一个。”说完，也不顾钟舒窈无措的表情，直接上了楼。

　　柏略始终默默看着袁将歌的所有举动，不得不说，对方这副样子令他想起了孤儿院里的“柏略”。
　　语气、态度，让人不愉快又无能为力的感觉。

　　“别在意他。”袁正拉着柏略坐下，又让佣人端了牛奶过来：“你这个弟弟被宠坏了。以后遇到什么事，只管告诉我和你舒窈阿姨就好。”
　　柏略点点头，他小声说道：“阿姨好。”
　　钟舒窈调整了心情，笑着捏了一下柏略的脸：“真乖真懂事。”
　　“小略，”袁正告诉柏略：“你不要拘束，这里就是你的家。我和你爸爸是一起长大的朋友，在你很小的时候我常常抱着你玩的，现在我也知道你怕见到不认识的人，但是我们一起努力好吗？叔叔一定会让你开开心心的。”
　　柏略望向他，久久没开口。
　　钟舒窈接话道：“好啦，孩子才刚来，怎么就和人家说这么一大堆。让小略先休息休息吧，小略想吃什么？告诉阿姨。”
　　“也对，”袁正笑道：“以后反正有很多时间。”
　　“谢谢阿姨，”柏略说：“我不饿。”
　　“吃点甜点吧，”钟舒窈很喜欢柏略的乖巧：“辛姨做的东西都很不错，尝尝。”
　　柏略也不好再推脱。

　　在袁家住的第一晚，柏略做噩梦了。
　　他梦到了被自己和院长抛尸在江水里的那个真正的柏略满脸血痕坐在床边盯着他看，一动也不动。
　　柏略惊恐的坐起，问道：“你为什么会来？”
　　对方盯了他许久，慢慢道：“你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柏略不敢说话。
　　对方替他说道：“因为你杀了我，你冒充我。这是你想要的生活吗？有人爱，有人陪，有家人。”
　　柏略满头大汗，乞求原谅一般的开口：“对不起。”
　　对方这次只说了四个字，他对柏略说：“你最该死。”

　　柏略醒了。
　　他环顾四周，漆黑一片，然后他打开了那盏台灯，橘色的灯光给了他些微的温暖。
　　他拥着被子，缩在床头角落，再次等待天亮。
　　这是报应，是他得到现在这种生活的代价，他逃不了，只能习惯。

　　******

　　虽然袁正叮嘱袁将歌，要带着柏略一起玩，别趁着大人不在家就搞幺蛾子。但袁将歌左耳进右耳出，他向来是家中独宠，就算袁正生气也不会责罚他，最多口头上骂几句。为此这个家中，他天不怕地不怕。
　　表面上答应袁正，自己会照顾柏略。当父亲一离开，袁将歌正眼都懒得给一个。把朋友们带到后花园时，他还故意把人撇下。
　　倒是钟舒窈对柏略说：“小略也一起去吧，可以交到新朋友的。”

　　柏略对交朋友并不抱希望，他只是单纯觉得刚来别人家，不好直接拒绝或是表现的难以靠近。就硬着头皮去了袁将歌那边。
　　有好奇心旺盛的小孩看到了柏略，便问道：“将歌，你们家来了客人？”
　　袁将歌没好气道：“什么客人啊，那就是个蹭吃蹭喝的厚脸皮。孤儿院长大的。”
　　其他孩子哈哈大笑起来：“袁叔叔为什么把这种人带回家？”
　　“天知道。”袁将歌说：“钱多吧。”他和那帮人说说笑笑，完全不顾及柏略的心情。

　　出身和过去成长的环境像插在柏略身上的笑柄。
　　袁将歌不止一次用这种事来嘲笑他。

　　大家一起吃饭时，袁将歌也能在柏略身上找到乐趣，他说道：“这些菜估计你从来没吃过，慢点吃。”他把自己不爱吃的东西顺势丢进柏略碗里：“这个也给你，很好吃的。”
　　袁正气的重重放下了碗，“你干什么？”他问袁将歌。
　　袁将歌委屈：“你让我多照顾他，我给他夹菜都是错？”他不乐意了，扔了碗筷就上楼。
　　家里的佣人辛姨帮着袁将歌开腔道：“先生，少爷真的是好心，他从前没这么疼人的。也许他的方式不太对，但他还是个小孩，这恰恰表示少爷的善良啊。您不该那样凶他的。”
　　辛姨在袁家工作了二十多年，也是看着袁将歌长大的，自然偏向自己带大的孩子。

　　袁正哼道：“你们就一个二个继续宠着那个祸害吧，给你们惯的不成样子。”
　　钟舒窈在一旁劝袁正别生气。
　　柏略不想他们这样僵持，就说道：“叔叔，这些菜都是我喜欢的。”说着，他就要吃。
　　结果辛姨直接端走了他的碗，声音平淡道：“我还是给您换一碗吧。”

　　袁正仍旧在生气，钟舒窈在安慰他。没人注意到拿着筷子半抬手的柏略有多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