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怀鬼胎》斐成章

13、13

　　在家养身体的日子里，庄谨温常常来看柏略。与此同时，袁正也快要离开了，他要去一趟国外。
　　柏略不想错过仅剩不多的机会，这些天他一直观察着辛姨，他在找一个机会，让这个对自己不利的人消失，只可惜仍旧没有想到最好的办法。柏略渐渐着急起来，甚至开始考虑某些比较极端的方式。
　　在袁正要走的前两天，某日下午，柏略在厨房看见了忙碌的辛姨，对方似乎正清扫着卫生。料理台上的杂物被整理的干干净净，炉灶上烧着一壶快要开的水。
　　打量了一圈所有事物，柏略重新转回大厅，他看似漫不经心的逗着仓鼠，其实心里已经在想着计划了。
　　一边给仓鼠喂着食，柏略的目光始终注视着厨房方向，片刻，他停下动作，朝辛姨那里走了过去。

　　辛姨看到柏略的时候，表情立刻就有些厌恶，她很不喜欢这个莫名其妙从家里多出来的孩子，总认为袁正对柏略太过关心，都要胜过于袁将歌。
　　柏略似乎有些小心翼翼，他小声道：“对不起辛姨，我听将歌说，你因为那件事被袁叔叔……”
　　话一出口就是自己不爱听的，辛姨冷脸道：“我刚打扫好的，你又过来踩脏了。别在这里闲晃。”
　　“可是……”柏略露出难过的样子：“我就想和你道歉。”
　　辛姨嗤笑：“那我可受不起，哪敢让你道这个歉？”接着，手一推，不耐烦道：“赶紧走远点。”她这一下用了点力气，为此柏略被她推得脚步不稳。
　　炉灶上的水已经开始冒着白气，即将烧开。柏略看向那壶水，又停在那里回忆了一下辛姨刚才推自己的气力，觉着差不多。轻微的伤害还是没法打动袁正，毕竟有袁将歌这个亲生的儿子在，所以只能对自己再狠一点了。但柏略还是害怕，也难怪，他才十多岁，要感受不可知的疼痛足以让他犹豫。不过柏略打算豁出去，他必须要让辛姨走，否则之前做的事也白费了，痛一次是痛，痛两次也没什么区别。
　　此时此刻辛姨正好背对着他，在整理盘子。
　　柏略的手在微微发抖，很快，他强迫自己压抑住了种种的不安和恐惧，如果现在不果断点，那么以后的日子不会有任何改变，受气、白眼，吃那些本来该扔进垃圾桶的食物。不想再那样了。
　　几乎是用全身意志力控制着自己，麻木的踏前一步扯住了辛姨的手，柏略仰头开口道：“真的对不起，以后我再也……”
　　没等他说完，辛姨已经使劲挥开了柏略的胳膊，她低喊道：“离我远点！”
　　柏略知道在她做这个动作时，自己就快要成功了。他故意撞到了正在烧的水壶，肩胛被烫到的感觉太痛了，比想象中还要痛一百倍。他差点就要到此为止。
　　在抬起手肘撞翻那壶水前，柏略有大约两秒的挣扎，思绪混乱间，他转眼看到了门口的庄谨温，不用说，对方是来找自己的。
　　这一刻，柏略脑袋一片空白了。他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来了多久，更不知道对方看到了多少。
　　他内心惊恐，只觉自己要前功尽弃，却又全身僵硬。在这样头脑罢工的时刻，他全凭一种木然的本能去行使了本来的计划。
　　这些想法和动作在其他人看来基本就是瞬间发生的事情，而只有柏略知道，自己在这期间都经历了什么。
　　当他被滚烫的开水碰触到的时候，他看见了庄谨温愕然又不解的目光。没有然后了，他非常痛。

　　柏略的胳膊烫伤的比较严重，左侧肋骨附近也受到了波及，肩胛的情况稍微好一些。
　　袁正非常愤怒，他甚至打算起诉辛姨故意伤害，最终还是被钟舒窈劝阻了。
　　医院里，柏略蜷缩在床上，他居然并没有多开心，辛姨这回彻底要滚蛋了，他感受不到太多喜悦，他被疼痛折磨，但这是他该承受的代价，无话可说。真正令他焦虑不安的，是庄谨温。
　　庄谨温肯定看到了某些经过，那就是真相。
　　还是失败了。
　　柏略很不甘心，可是他现在却是痛苦更多，因为庄谨温那个时候的眼神没有一分钟不在他脑袋中出现，那是不理解。
　　柏略不想承认，又不得不承认，他害怕庄谨温的不理解，也怕对方从此视自己为洪水猛兽。
　　因为自己太坏了，太恶毒了。他觉得快要崩溃了。

　　钟舒窈以为柏略伤口很痛，就轻声安慰他。
　　柏略没有回应，他现在什么都不愿再想，他突然感觉特别的累。
　　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再醒来时，是为一阵哭闹。柏略睁眼看到钟舒窈已经不在身边，他看向声音的来源，门口似乎有人，他想坐起来，却牵动着伤口，痛得不由皱紧了眉头。
　　就在这时，辛姨脸色惨白的冲了进来，后面紧跟着钟舒窈和两个保镖。
　　保镖要把她拉走，她却哭着对柏略说：“求求你了，柏略少爷，你帮我和先生求求情吧！”
　　她还是第一次叫他少爷，从前她只会这么称呼袁将歌。
　　柏略有些茫然。
　　辛姨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她硬是生生挣扎到柏略床边不远，伸手想要拉他：“你帮我求求情吧！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没有想到……我没有想到……”
　　柏略不知道她是没有想到无意识的举动导致自己烫伤又或是其它。他只是像未回神般的看着她，突然才发现她真的不年轻了，脸上的细纹随着每一个表情和眼泪变得格外明显。
　　这时，柏略想起了袁将歌说过的话，那个人说过辛姨从小就照顾着他了。照顾一个人要花多少心血和精力？辛姨没有孩子，所以所有的爱大概都给了袁将歌和这个家。
　　而自己，大概就是一个外来的入`侵者。
　　柏略在这一刻莫名想到，眼前这个女人是不是该得到这么残酷的报复？
　　但他已经做了，没有选择的余地。即使做出的这件事令自己都得到了恶果。

　　柏略说不出话，事实上，他早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袁正很快走了进来，呵斥着那两个保镖：“我让你们来干什么的？！看个人都看不住，滚！”
　　两个保镖再不敢逗留，使劲拉着辛姨离开，只还能听到断断续续的哭音。

　　不等袁正开口，柏略说道：“袁叔叔，我还是很痛，我好想休息。”
　　“好好，我们先休息。”袁正满眼心疼，悔恨自己当初心软留了辛姨在家里，似乎每次他都说会照顾好柏略，给对方最好的生活，但一直一直以来，却成了空话。

　　稍晚些的时候，袁将歌来了医院，他的眼眶又红又肿。
　　柏略知道这个人肯定不是为自己担心而哭的。袁将歌一句话没说，柏略也一言不发。
　　很久，柏略才听见对方开口说道：“你没事了吧？”
　　柏略半边胳膊和其他伤口包裹的怎么也不像没事，但他还是点头，嗯了一声。
　　“……她，”袁将歌看向柏略，随后又低头，咬紧嘴唇说道：“她肯定不是故意的。我真的可以代替她发誓，她不会故意做那种事，是不是你不小心啊……”说到这里，他可能也觉得这种情况下说这样的话不太好，所以住了嘴，没忍住又看了柏略一眼：“我爸把她赶走了。”
　　柏略知道，袁将歌对自己哪怕是半分的关心都不存在。
　　不过这样很好。柏略在心里自语：我是个非常可恶的人，你本来就不该关心我。
　　他对袁将歌说道：“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明天就和袁叔叔说，让他别把辛姨赶走。”
　　袁将歌听到这句话，倒是足足愣了一会。其实他说的那些都是自己的抱怨，尽管认为辛姨不是故意的，却是的的确确给柏略造成了严重的影响。虽然舍不得辛姨，但袁将歌这次也无话可说。只是他没料到柏略居然还愿意去和袁正求情。
　　袁将歌有些复杂的垂下脑袋不再看柏略：“不可能了，她不能再回袁家了。”说完，他起身：“……你好好休息吧。”

　　******

　　柏略要在医院住几天才能回家，这期间，是怕他的伤口感染。
　　袁正也因此推迟了去国外的时间。

　　在医院的白天，柏略只想缩在被子里，他连多看一眼窗外的景色都不愿意。
　　整个人都像在自我逃避。
　　明明他得到了想要的结果，说是胜仗也不为过，却活得像一个逃兵。

　　这天，他听到了病房门被人敲响又推开，有人坐在了床边的椅子上。
　　从始至终，柏略都没有探出头。
　　直到那个人坐到了床沿，坐在了他身边。开口道：“好点没有？”
　　柏略顿时动也不敢动了，他认得出那个声音。

　　庄谨温看着床上的人裹得像个茧，劝道：“你这样对伤口恢复不好，把被子拉下来些行不行？”
　　柏略却更加扯紧了身上的遮挡物，只有这样他才觉得在对方的目光中能稍微安心一些。
　　“……你没有话想和我说吗？”庄谨温看柏略这么倔也是没辙：“如果真的没有，我只能走了。”
　　柏略闻言，心中有点惶恐，他在被子里朝着对方的方向转了一个身，正好压到了左边的伤口，痛的就是一声轻哼。
　　庄谨温也听到了，他动作小心的拉下柏略的被子，就看到那人被捂得发红的脸和乱乱的头发。“是不是很痛？”
　　柏略不肯也不敢看庄谨温，他很害怕，害怕的心脏都要跳出来了。该怎么解释？太无力了，明明都被看到了。

　　两个人一时沉默了很久。
　　“你觉得这样值得么？”庄谨温突然开口问道。
　　柏略的血液都要冷却了，他当然明白对方指的是什么。
　　庄谨温继续说道：“关心你的人会很着急，不关心你的人，怎么样都无所谓，而你自己却这么痛。”
　　“……我只是，”柏略终于开口：“不想再这样。”
　　他们俩目光相对，柏略躺在那里，对庄谨温说道：“我没有太多的要求，只想要过得好一点，比以前，比在孤儿院的时候。”
　　为什么从出生开始，就没有人愿意要我？
　　柏略看着眼前的庄谨温，他想对他说，你不懂。我以前真的一点坏事都没有做过，可是没人喜欢我，连我的爸爸妈妈也不要我。在孤儿院，我一直很乖的，只想和喜欢的人一起玩，哪怕说说话都好，可是那个人也讨厌我。
　　一个人孤单久了，就会变得卑微。
　　我该怎么办？没有人教我。

　　柏略想要笑一下，他看着庄谨温，表情却更接近于悲伤，煎熬了太久，终于快解脱。
　　偷来了这么一段日子的温情，想想也够了。
　　总算知道，被人关心着，被人爱是多好的事情。
　　柏略觉得自己可能想要哭了，所以硬挤出一个笑容，对庄谨温说道：“你去告诉袁叔叔吧。”

　　庄谨温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想起了最早他初见柏略的时候，曾经的柏略什么烦恼都没有，是很幸福的样子。
　　为什么人要经历一些变故呢？为什么要从幸福变得不幸福？
　　生活如果可以一直温柔待人该多好。
　　他也还不明白，人生总是痛苦时多，欢乐时少。
　　这大概是第一次，庄谨温有了一种很心疼的感觉，不似于过去的同情，而是真真正正的疼痛，从心里蔓延开来的。
　　他低下身子，专注的看着柏略，然后也回以了一个笑。他将食指放在自己唇边，随后靠近柏略的耳畔，很小声很小声的一字一句道：“这是我们两个的秘密，谁都不说。我们是共犯。”

　　柏略躺在那里，他看着空旷的天花板，眼泪突然就落了下来，一颗一颗滚落在枕头上。他想用手捂着眼睛，偏偏又做不到。混着泪水的声音模糊道：“你别对我这么好，我很害怕。”
　　庄谨温轻轻地抱抱他，哄道：“不要哭。”
　　柏略一愣，眼眶红红的争辩着：“我没有。”
　　抽了张纸巾去给人擦眼睛，庄谨温说道：“好，你没有，你很乖。来，擦个鼻涕。”
　　这种哄小孩的语气让柏略有些不好意思的用那只没受伤的手去打了他一下。

　　在把纸巾收拾好，又帮柏略将被子盖好后，庄谨温想去给他洗个水果。
　　柏略却问了一句话，他问庄谨温：“你是因为以前那些事才对我这么好的吗？”
　　庄谨温不知道他怎么会问这个，也没有在意，却还是认真回答道：“不全是。”

　　不全是，那么也还是有这些原因。
　　柏略看着庄谨温离开，闭上眼睛不愿再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