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怀鬼胎》斐成章

11、11

　　这段日子还算相安无事，袁正在家里的时间较以往也稍微多了些。
　　柏略一天一天的过着，似乎一切都很正常。
　　但当某一次袁正和钟舒窈都在的时候，他却做了一件事。
　　下午照旧吃点心时，柏略坐在桌前并没有动作，好像在等着什么。袁将歌在外面玩的开心，暂时没有回来的意思。直到书房里袁正的脚步声有了片刻的响动，柏略看了看时钟，才伸手开始拿瓷盘里的糕点，只不过他拿的是袁将歌那一份。
　　柏略和袁将歌的点心一向被分的很清楚，这是辛姨的习惯，也是柏略一直以来受到的待遇。他吃的很慢，几乎是一口之后会有一段很长的等待。
　　很快，辛姨准时来大厅里清扫了。她看到柏略的第一反应就是一贯的无视，但她发现柏略吃的是什么东西后，先是顿了顿，很快眉头紧皱几步过去一把拉开了对方的手，与之相对的，是柏略没拿稳手中的点心“啪”的掉在了地上。
　　可能也想到了家里还有主人在，辛姨克制了一下自己的语气，尽量平和道：“你弄错了，吃自己的那份。”
　　柏略看着她，没有接话，只是垂下了眼。
　　辛姨看他这副样子也懒得再说，瞥眼看到桌下掉落的那块糕点，开口道：“捡起来。”
　　柏略弯腰捡了起来。
　　“我还以为你早就该懂事了，你比少爷大，应该明白什么是自己的，什么是不该乱动的。”辛姨声音始终放的比较轻缓，却一点不觉得和蔼：“把掉的东西吃了，别浪费。”
　　这一回柏略没有立刻听话，他不肯吃，而是放在了一旁的盘子里。
　　辛姨严厉了几分，重复道：“我叫你不准浪费。”
　　“我不吃，”柏略抬眼看向她：“这个已经脏掉了。”
　　“哦。”辛姨冷笑一下：“你也在意这个？”她是嘲讽他在孤儿院的那段经历，那种地方难道也这么挑剔？
　　柏略把盘子推远了点。
　　辛姨说道：“你干什么？”她去拉他的手腕。
　　柏略想要躲，这一下却不小心把袁将歌的那一盘给挥落到了地上，霎时，盘子的破碎声以及与地面的碰撞声在大厅中响了起来，惊动了书房里的袁正。
　　辛姨的满脸怒容在袁正开门的那一刻努力做了收敛。她对袁正说道：“打扰先生了吗？”
　　袁正一眼就看见柏略有些害怕又小心翼翼的样子，接着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堆盘子的碎片上，问道：“怎么回事？”
　　辛姨语气很平静：“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这个孩子不小心打翻了装着点心的盘子。”她又加上一句：“这都是少爷最喜欢的。”
　　袁正没在意，“那就重新做一盘好了。”
　　辛姨被堵了一口气，认为袁正没听明白自己的意思，却也不好再多说什么，答应了一声，弯腰收拾着地上的残物。
　　袁正则走到柏略身边，关心道：“小略喜欢吃今天的东西吗？”
　　辛姨虽然没抬头，动作却有了些停滞，很快又恢复如常。
　　柏略至始至终就盯着她，当然没忽略，他面上还是无害，说出的话也只有他自己知道，都是故意的。指了指地上的东西，柏略告诉袁正：“下次我也想吃那些，可以吗？”
　　袁正愣了一下，重新看向辛姨此刻已经端起来的糕点，像是看出了点什么，问道：“这两盘东西怎么不一样？”他常不在家，即使在家也忙着许多工作，根本没注意到这点连小事都算不上的问题。柏略上一次的闹肚子事件他认为给过警告就已经算是结束，没想到有些人直接搞起了区别对待。是觉得小孩子不太会表达，所以就这么明目张胆吗？袁正没表现出太多情绪，他打量了一下辛姨，状似随口道：“这两个孩子的点心都是分开做的？”
　　辛姨似乎被问得有点噎住，解释道：“他们喜欢吃的不一样。”说完，看向柏略：“对吗？”
　　柏略脸上闷闷的，看了看袁正，又看着辛姨，慢慢点了头。
　　袁正不是什么糊涂人，他看柏略不情不愿，又听到对方刚才说的那些话，心里已经很不快，对辛姨又多了些不满，他说道：“不管是小略喜欢的，还是将歌喜欢的，以后每样都做两份，分这么清楚干什么？”
　　辛姨不好再说，只能答应。
　　等到只剩下袁正和柏略时，他坐到柏略身边，温声道，“以后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都可以告诉叔叔，我知道我工作太忙，也没能好好顾上你，会不会生叔叔的气？”柏略有一些心理创伤，又从孤儿院离开没多久，是真的需要人去好好关心，可是自己也的确大多时间都花在了工作上，为此心中有不少歉疚。
　　柏略扬起头，说道：“叔叔，只要是你给我的，我都很喜欢。”他还对袁正笑了一下。
　　袁正就摸摸他脑袋，为对方的不争不抢和乖巧叹了口气。

　　晚上，袁正回到房里，坐在床边像有心事，接着起身走到落地窗边凝神看着远处的夜景。
　　钟舒窈进来时就看到对方一副想事情的样子，出声问道：“怎么了？”
　　袁正回头，朝她走了几步，说道：“我在想小略那个孩子。”
　　钟舒窈奇怪：“小略怎么了？”
　　把今天的事和对方大致说了一遍，袁正蹙眉道:“辛姨对将歌一直很好，但我也不希望她把两人区分的太明显，这对小略和将歌都不好。你看看将歌对小略的敌意。”
　　“将歌这段日子还不错呀，都是小孩子，别和他较真了。”钟舒窈笑着劝道，但她想起了那次在后花园看到的情景，也有些担忧：“你这么一说，我记得她好像是会把两个孩子的点心做的不太一样。”
　　袁正听了先是惊讶，接着是生气：“你怎么没和我说过？”
　　钟舒窈本就不喜欢辛姨仗着在这个家的老资历而明里暗里把自己和过世的袁夫人作对比，思及这里，她脸上做出些为难的表情：“我哪好多说什么，辛姨在这个家劳苦功高的，很多事啊我也只能得过且过了。”
　　袁正怒道：“得过且过？我们家的人什么时候还得看着一个佣人的脸色过日子了？”
　　“我没这样说，”钟舒窈安慰他：“哎呀今天你怎么了，突然这么生气，我只是说辛姨在这个家待的久，我们不太好去……”
　　“我看待太久也不是什么好事。”袁正不高兴的打断了钟舒窈的话。

　　另一边，柏略坐在自己的床上，一下一下的晃着细长的小腿，看着眼前寂静的空气，脸上半点多余的情绪也没有，只是嚼着一块口香糖。半晌，他伸手从枕头下摸出一瓶药，目光转向门外的位置，嘴边有了点不算笑意的弧度。

　　******

　　早上佣人敲了很久的门，柏略的房间都没有动静。
　　她犹豫着推开，就看见痛到脸都发白的人捂着肚子躺在床上。她吓坏了，赶紧跑去告诉袁正和钟舒窈。
　　本来想把人送去医院，但根据柏略的说法和家庭医生的正常诊断，他除了拉肚子比较厉害之外好像也没其他地方的不对劲，连发烧也没有。于是医生开了些药让柏略先吃，又告诉袁正如果吃了药有好转就不碍事了。
　　袁正这几天都在家，当然知道柏略不可能在外面乱吃零食，唯一也就是家里的东西。而且上一次对方腹泻很大原因也是因为下午茶的点心，这次呢？
　　袁正联想到了昨天发生的事，他的目标很快就放在了辛姨身上，再加上钟舒窈对自己说过的话，他越想越来气。

　　把辛姨叫到面前，袁正看了她很久，久到辛姨都有点不自在，主动开口道：“先生找我有什么事？”
　　袁正却说道：“我告诉过你，这种事不要有第二次。”
　　辛姨不解，很快她瞪大眼睛，不可置信道：“您觉得那个人不舒服是因为我造成的？”
　　“你敢告诉我，这其中一点你的原因都没有？”袁正说道：“你对这两个孩子怎么样，自己仔细的想一想再回答我。”
　　辛姨脸色不定，第一次柏略拉肚子无可否认是她或多或少造成的，不新鲜的奶油被她毫不在意的挤在了蛋糕上给对方吃。而这一次，虽然给两个小孩做的点心不一样，但她回忆着自己并没有再动什么手脚，为此沉默着不说话。
　　这个模样在袁正看来接近于默认。他语气更冷：“我认为，你在袁家待了这么多年，也许可以换个环境了，凭你的‘本事’，找个下家肯定不难。”
　　辛姨终于有了惊恐，她似乎不相信：“您要赶我走？我从少爷小时候开始就——”
　　袁正不耐的挥手打断她的话：“他已经长大了。”
　　一句话让辛姨无从接口。她突然想到，袁正在妻子过世后没几年就娶了钟舒窈，论长情也不过如此。如今，还能指望对方和一个佣人念旧情吗？
　　她有些绝望，一时竟然不知道怎么办。就在这时，袁将歌跑了出来，他从外面回来就听到了下人们议论的事，他张开双手挡在辛姨面前，看着袁正，说道：“我不要辛姨走！你干吗要赶她走！”
　　袁正没回应，而是看了眼辛姨，问道：“这就是你的底气？”
　　辛姨身上发冷，不敢做声。
　　袁正对袁将歌说：“她对你是很好，但你看看她对柏略又是怎么样。”
　　袁将歌哪管这么多，他嚷道：“辛姨是陪着我长大的，反正我就不准她走！”
　　钟舒窈想去劝他别和袁正对着来，袁将歌却扭过身子不愿钟舒窈碰自己，袁正看在眼里，他说：“你平时的礼貌都是谁教的？”
　　“那你就来教我啊，”袁将歌委屈道：“你觉得我哪里都不好，可是你根本没有时间来陪我！我身边的人全都要没有了！”
　　袁正说道：“我不是你身边的人？你舒窈阿姨难道不在这里？还有——”
　　“那我妈妈呢！”袁将歌带了点哭腔：“我妈妈不在！她没有了……我不要辛姨也不见！”
　　袁将歌的妈妈可能始终是袁正的一个软肋，他没有再开口，而是看着袁将歌在那倔强的抹了一下眼泪，继而不甘示弱的瞪着自己。辛姨则是抱着袁将歌给他擦脸。
　　这一刻，袁正突然有点挫败。他对辛姨说：“你出去，别碍我的眼。”
　　袁将歌撇嘴，他拉着辛姨的手，说道：“我们走。”
　　钟舒窈试图上前阻拦一下，却看到袁正疲累的对她摆摆手。钟舒窈叹气，扶着袁正在沙发上坐下了。

　　而楼上，目睹了一切的柏略始终平静。
　　宽松的外套披在他的肩上，所以看不到他渐渐握紧的手指。
　　他的眼睛里是自己都想不到的厌烦。
　　做了这么多，结果还是没让讨厌的人彻底离开视线，所以有什么意义？
　　「袁将歌，你真是——」柏略歪了歪脑袋，眉头微蹙。他不再多看，转身进了房间。
　　直至走到了镜子面前，怔怔的看着另一张相似的脸，柏略才发现之前心里的那股憎恶来的有多强烈。可是袁正对自己那么好，袁将歌是对方的孩子，又怎么能有半点恶毒的念头？
　　他试图对镜子里的人笑一笑，想要让自己看上去充满善意。
　　终于，他动了嘴唇，却对镜中笑意深深的说道：“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