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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3 暗夜(1) ...

  •   已是深夜,四下寂静无声。

      顾家官邸却依旧灯火通明,那通天的光亮,将黑漆漆的夜空都映的泛着白光。远远望过去,就那么一簇光芒在黑暗里,倒是像极了初日升起来的模样,又似是落日最后的余晖。

      顾敬之走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板上,皮鞋的踢踏声,回荡在空无一人的大厅里,越发显得这夜的安静。复又行了两步,他忽然猛地转过身来,冷冷看向窗边的一团暗影。

      落地的窗子足有十尺来高,厚重的朱砂色丝绒窗帘,从窗顶直垂到地上,那身影动了动,带得帘子也起了波澜。顾信之从幽暗的角落里走出来,晃着手中的琉璃酒杯,“四弟何须如此警觉,自个儿家里,还怕被人暗算去了不成。”

      顾敬之松了松眉目,露出抹淡淡的笑来,道:“暗算倒是不怕,只怕是家中遭了盗贼歹人。”

      这话里话外的意味,两人都听得明白,却是再无半句多言,只紧紧盯着对方,平静如水的目光里,却隐隐透着剑拔弩张的味道,互相在眼里的倒影,像是两团火焰,仿若一触即燃。

      “四公子,大帅要见你。”突然而至的严旋庭,打破了这僵化的局面。

      顾敬之面里一笑,对着顾信之略略颔首,算是到了礼数,退着走了两步便回身往楼上去。

      “听说,老四就要成家了。”大太太一边踱着步子过来,瞧着上楼的两人道。

      “母亲怎么还不歇着?”

      “家中有喜事,我可是睡不着的,”大太太一脸得意的神色,“不过老四娶的,可不是那盛家的丫头。”

      顾信之立时明白过来,盛家这个靠山,看来是落不到自己的弟弟头上了,这于他而言自然是件好事。

      他的夫人是吴善长的独女,虽说这吴善长是四大师长之首,无论人力兵力,在甬平皆是首屈一指,但到底是有势无财。若是顾敬之娶了盛家的女儿,那他倒是当真要有所忌惮了。想到这个层面,顾信之便满意地抬了抬唇角,若有所思地啜了一口酒,狭长的双目里透出丝野心的光来。

      二楼书房里,顾敬之坐在暗红丝绒面金线绣花的西式沙发上,高翘着腿,边把玩着一柄从外洋舶来的军刀,讥诮地道:“我成婚,倒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你只要到时出场便好,其余的我会编排。”顾汝生端起手边的青瓷茶盏,拿盖子撇了撇杯中的茶叶,呷了一口茶水道。

      “从来都是您说了算。”顾敬之倏地起身,将军刀随手往茶几上一掷,整了整衣边,作势往门口走去。

      顾汝生的手微微一顿,抬头瞥了他一眼,心下疑窦丛生。他是一向以来的忤逆惯了,如今在这般大事上,却只有不轻不重的一句话,任由自己摆布了去,倒是着实奇怪。不过见他自始是一副不经心的模样,顾汝生便也再无细思其他,只摆了摆手让他退下。

      立春时节一过,天便越发的暖和起来了。屋外头满目新绿,蝉鸣鸟语,热闹的紧,可轻寒的心里却是如一滩死水般冷寂。

      云姻推门进来,瞧了一眼窗边,惊呼道:“哎呀,姑娘,这怎么还没换衣裳,时辰可是就到了。

      黑白分明的双眸这才迟缓地动了动,黯然的目光轻轻飘向窗边,那里挂着的,是一件鲛纱罩面的火红嫁衣——她的嫁衣。

      云锦描金的广绣罗衫衣裙,边缘绣着百花飞蝶,外罩一件金丝秀如意花纹霞帔,裙摆上是如意吉祥的花样,裙裾曳地,镶满了五色光珠。那如血一般地红,如此的艳丽惊心,直扎得她眼睛生生泛疼。眼泪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落了下来,一滴一滴,落在手心里,寒心的凉。

      想着嫁来的顾家,虽说是新式家庭,但内里却是十分守旧的,这婚礼的一切事宜便皆是循着旧礼来。

      轻寒独自坐在房中的沙发上,红盖头上的流苏穗子齐整的摆动着,看得久了,便也有些眩晕起来。她听到外头,时而有人经过,那急促的的脚步声,令她越发胆战心惊起来。

      沙发的质地倒是很好,又厚又软,可双腿还是抵不住有些许发麻。她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也不知道天黑了没有,只听到远处有一两声的戏文说唱声,似有似无的传过来,唱的什么,却是一字半句都不清楚的。

      忽的眼前一片明亮,突如其来的电灯光十分刺眼,她不自禁地抬手挡了挡光,腕上的几个金箍玉镯便一阵叮当作响,这才惊觉面前站着的人。

      她是见过他一次的,可这却是头一次辨清他的长相。只见他着一身黑色长衫,倒是显得身长如玉,神清貌古,不过脸上虽然笑着,可眉眼间尽是清冷。

      “让你等了这许久,当真是对不住,”他将手里的红盖头团了一团,随手扔在了地上,“以后,你都无须再等了。”

      顾敬之说完便走出了房门,轻寒虽未料及是如此的场景,不过倒也是长长舒了一口气,安下神来,定定环顾了一周。

      她住的房间,其实是一间略大的套间,曲折的构造将其分为里外两间,外头是一个小客厅,里间才是卧室。不过里里外外都是随西洋的设计,她坐在外厅的沙发里,穿戴着旧式的凤冠霞帔,倒显得极其的格格不入。

      婚礼一过,轻寒倒是清净了两日,也明白过来,那日顾敬之话里的意思。因为自从礼成以来,一同见过顾家长辈后,她就再不曾碰到过他一面。今儿个是回门的日子,却也迟迟不见他的身影,于是,轻寒便盘算着独自回家。

      “姑爷也真是,今日是您回门的日子,却是连个照面儿也不打。”罗家本就没什么佣人,所以轻寒嫁到顾家,也就带了云姻这一个人,俩人年纪相仿,倒也好说话。

      “好了,不许碎嘴。”她是无所谓的,顾敬之的不出现,于她而言反倒是件好事,只怕是回了家却要不好交代。

      顾家专门派了汽车送她们回府,这样的气派吸引了不少观瞻的人。轻寒嫁进顾家,本就是甬平一大异事,自然是为街头巷尾所津津乐道。有说她野地麻雀一朝飞上枝头成了凤凰的,也有说她攀附荣华权贵一手好本事的,不过对着顾家倒皆是传颂,说是它虽为权贵之家,却无半点门槛偏见,竟能接纳一如轻寒的寒门女子。

      “有什么好看的,这些人真是烦厌的很。”云姻不满旁人的议论指点,埋怨道。

      轻寒瞧了她一眼,攥过她直往屋里走,笑道:“你的脾气倒是越发见长了。”

      “回来了。”罗太太搀着罗仲远从廊外进来,瞧了她俩一眼,愣了愣,旋即明白什么似的。

      罗仲远自从牢狱一劫后,身体健康便是每况愈下,又加之邻里指点,舆论接连,更是涂添心病。他仔细地端详着轻寒,好一会儿才说:“才两日光景,怎么就瘦了。”

      轻寒听了微微一怔,若是换做平日里,父亲是断断不会说这些矫作的话的,眼眶立刻便发起热来,“院子里在煎药不是?我瞧瞧去。”她不想再让父亲难受,或是愧疚,可又偏偏忍不了那眼泪,只好找个由头出屋去。

      院子里种了一树桃花,正当好春,开得极是鲜妍,粉嫩的花瓣随风晃晃悠悠着落下来,夹杂着丝缕药草的香气。

      轻寒仲怔,袅袅的水汽冲上来,她的眼亦湿湿的,“药可是要熬干了。”罗太太边端起罐子边说。

      “妈,”轻寒回过神来,忙抹了抹眼角,“我端过去吧。”

      “你等一等,妈和你说说话,”罗太太叫住她,“妈知道你心里难受,到底是我们害了你。可事情已到了这步田地了,你也只作放宽心,他们总归是大户人家,也不至于会多少亏待你。开开心心的去,日子嘛,还是过得欢快些好。往后,若是实在有什么委屈,能忍就忍着些,不要动不动便往家里来。不是妈心狠,只是那样,你才能过活得容易些。”

      花瓣儿还在飘着,落到地上无声无息的。她看着母亲微浊的双目,泛着些许的泪光,心一下便静了下来,药碗有些微微的发烫,贴在她凉凉的指尖却是异常的舒爽,“我懂的,药快凉了,我端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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