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燕》步兰亭

23、辛扉（一）

　　开学时还有些手续要办，辛扉先回北京再飞香港。去香港那天，只有三个舍友送她到机场。
　　舍友笑她：“谈了恋爱还像个单身的，你这一走就是一学期，他也不来送你？”
　　辛扉替钟峤解释：“他有课，助教卡出勤率，请不了假。”

　　其实前一晚钟峤还在考虑如何逃课的问题，大不了扣平时分。辛扉觉得好笑：“难道你不送我，我就不认识路了吗？”
　　钟峤愕然：“这不是怕你又看见小情侣恩恩爱爱的心生羡慕吗？”
　　“那我真要谢谢你未雨绸缪了！”
　　“真不用送？”钟峤仍是不放心。
　　辛扉说：“当然不用啊，我会照顾自己的。”

　　办好行李托运，舍友陪她到安检口，四个人挨个拥抱。舍友说：“你出去呢是不用操心的，你向来独立。”
　　辛扉笑道：“我以前一定要人陪着才肯吃饭的，没想到现在还能和独立挂钩了。”
　　舍友都很惊讶：“从认识你开始，你就很独立呀！选课只选自己想上的，不纠结有没有人陪你。想听的讲座、想看的电影、想逛的展览，如果我们不感兴趣，你就一个人去，居然还能玩得兴致勃勃。连逛街吃饭也能一个人搞定，换成我们都不敢想象好吗！”
　　辛扉觉得很奇妙，尽管这确实是她两年来的生活常态，但听别人讲起来仍像是听另一个人的故事。她只好说：“我以前真不是这样的，可能离家太远，不得不改变吧。”
　　“好事，说明你长大了。”

　　向舍友告别后，辛扉进了安检口，找家咖啡厅坐着等登机，顺便给父母和钟峤发信息汇报。正是在这时，她又看见了阮思薇。
　　比起上次见面，阮思薇的精神状态好了许多。她看见辛扉也很惊喜，买了杯热巧坐到对面来。
　　辛扉问她：“学姐也飞国际航班？”
　　阮思薇点头说：“申请了北美一所学校，打算出去待几年。你才大三吧，出去交换？”
　　“对，去香港。”辛扉琢磨着谈话的尺度，尽量避免揭人伤疤，只说，“上次钟峤好像有事和你谈，直接拿了我的手机。如果打扰到你，我代他向你道歉。”
　　阮思薇眉毛一挑，调侃道：“这么迟到的道歉吗？”
　　肯开玩笑就是不介意，辛扉便说：“客气话嘛，学姐大人有大量，要是真生气，早把我拉黑删除了。”
　　阮思薇被她逗笑，无奈地叹气：“你啊……怪不得钟屹说你是个鬼灵精。”
　　辛扉不做声，低头抿了口咖啡。她觉得有些话不该由她开口，她算是个外人。

　　但阮思薇忽然问她：“如果当初没有发生意外，你是不是也要叫我一声嫂子？”
　　辛扉红着脸点头。
　　阮思薇便落落大方地说：“那就不要叫学姐了，太生疏。”
　　“好啊，思薇姐！”辛扉得寸进尺，“那我可以把你的联系方式给钟峤吗？我实在不想他再来抢我的手机。”
　　“这么大方？”阮思薇作势惊讶道，“把漂亮女生的联系方式给自己的男朋友，小妹妹你心很大哦！我虽然生了两年病，但调理得当依然很多人追的！”
　　她眉飞色舞的样子格外俏皮，眼角眉梢都是讨人欢喜的魅力，辛扉毫不怀疑当年钟屹有多喜欢她。
　　不过辛扉看得很开：“这么容易就被勾走的男人，不要也罢！”
　　“哈哈哈哈哈哈好！说得没错！”阮思薇难得大笑起来，举杯说，“祝你学业顺利，爱情美满！”
　　“也祝你学成归来，重获新生！”
　　两人在现代化的咖啡厅里，陡然生出了江湖侠客的豪情。

　　阮思薇咀嚼着“新生”两字，低声说：“新生，新生……我将憋了许久的话说出来，看许多人一波一波地来了又走，想着他或许早在另一个地方新生了吧。”
　　“那也与我们无关。”辛扉想着，他们认识的钟屹既然已经故去，无论是否存在轮回，都将是另一个生命的故事，与钟屹的亲朋无关。他们所要追寻的，是他们自己失去钟屹后的新生。

　　阮思薇发出一声幽幽的长叹，带着追忆往事的怅然，缓缓道：“我的家乡禁电动车，所以我的生活经历里应该很少出现这类交通工具。可是前一阵子，我忽然做了个梦，梦见钟屹骑着电动车来载我，而我穿着婚纱。我一边想，好土哦，哪有这么结婚的？一边又想，他要带我去哪里都行，我愿意跟他去。然后梦就醒了，我连梦里都没跟他说上一句话。哦，你有试过解梦吗？”
　　辛扉说：“没有。不过你要是问我的意见，我倾向于这是道别。”
　　阮思薇没赞同，也没反对，只说：“我依然愿意为他穿上婚纱，但也不拒绝成为别人的新娘。”

　　登机的时间到了，她喝完热巧，轻轻地拥抱辛扉，在她耳边说：“以后结婚的时候，可以邀请我吗？”
　　辛扉说：“那是好遥远的事呢。你赶得回来吗？”
　　“再远都要回来。”阮思薇松开她，笑着说，“钟屹每次聊到他的弟弟，都要讲弟弟的青梅。我当时就想，以后会有一对很可爱的弟弟弟媳，一定要好好操办他们的婚礼。我最喜欢看人幸福了。”
　　“你也会的。”辛扉衷心地祝愿她。

　　飞机在香港落地，有学校校友会的同学安排接机。因是两所高校间的交流项目，香港这边也提供住宿，无需自己租房，省了很大一笔租金。饶是如此，辛扉也忙了一周多才适应这边的节奏。
　　那时北京已入秋，晚间凉风习习，钟峤和她视频时开始穿长袖，羡慕她十月份还活在夏季。
　　辛扉不识好歹地抱怨：“香港比福州还要南，夏天太长了，可怕！逼得我一个懒人也不得不涂防晒。”
　　“你以前不涂吗？”
　　“我懒啊。”辛扉随意地说，“反正见你也不用化妆，擦个水乳就能出门。”

　　钟峤感到这个恋爱谈得非常不对劲，他听说女生判断一段关系的亲密度是靠见面要不要洗头来定的，于是问她：“辛扉，你见我会特意洗头吗？”
　　辛扉一下就明白过来了，捶桌笑道：“你确定要听这个答案吗？”
　　“啊……所以是不洗吗？”

　　钟峤骤然有了危机感，一时间又想不起来平时辛扉的头发究竟油不油。他甚至怀疑，女生肯定有N种方法在不洗头的情况下保持头发的整洁。在他自认不算钢铁直男的眼里，女生在保持相貌衣着的礼貌方面是万能的。
　　辛扉笑够了，认真说：“我每天都洗澡洗头，所以假如你要凭这个来判断你的重要性，那你和食堂大叔是同一等级。”
　　被戏弄的钟峤像只炸了毛的猫，怒道：“食堂大叔怎么了！你不还得求他多加肉吗！”
　　“是啊，从这个角度来讲，你还不如食堂大叔。”辛扉怜悯地望着他，又补了两刀，“毕竟你不会做肉。你还不会杀鱼。”
　　钟峤愤怒地关了视频聊天界面，过了很久才打出几行字：“案例看完了吗？PPT整理了吗？课前presentation准备了吗？全英文授课听得懂吗？尽想着吃肉！”
　　辛扉将他这几句话截了个图，设成桌面后发给他看，说：“感谢励志小能手赐图！”
　　钟峤连着三天没主动理她。

　　他不理她，辛扉也不生气。她宽宏大量地想，从小就是自己黏着他，习惯了，没什么大不了的。直到有一天突然被舍友告知：“辛扉，你男朋友和一个高挑的女生走在一起哦！有说有笑呢！”告状的同时也发了偷拍的照片。
　　辛扉一看，乐了，有种兜兜转转绕迷宫的错觉。
　　好家伙，又是李静文！

　　辛扉用一顿饭的时间来犹豫，是当作不知道还是直接问。理智上，她非常相信钟峤和李静文清清白白没有任何逾矩的关系。感情上，她小心眼地想：“没错，我就是嫉妒，就是吃醋，就是犯疑心病。”
　　最终感性战胜了理性，她把照片转发给钟峤，附赠两个字：“解释。”
　　钟峤给她回了一个微信名片，告诉她：“我在带家教，你自己问，然后你也给我一个解释。”

　　乍一看这个回应，辛扉有些心虚，觉得真是自己疑心过头。于是她拖拖拉拉看完了两份案例，才在点开又关屏的几番纠结中加了李静文的微信。
　　李静文通过她的好友申请后，非常惊讶地说：“我们居然没加过微信？！”
　　故意没加的辛扉怒气冲冲地打字：“是啊！简直神奇！”
　　双方就同在一所高校两年多竟然毫无联系一事进行了长达十分钟的议论，最后同仇敌忾指责竹浦一中校友会不办实事。
　　李静文说：“我们这届的联系人是谁啊？太过分了，连聚餐都没有！”
　　辛扉陪着她骂：“没错！太懒了！”
　　李静文说：“你等等，我问问上届的师兄。”
　　辛扉拦住她：“算了吧，太较真师兄会嫌我们事多。”
　　“不行，我一定得查。”李静文两年如一日的雷厉风行，眼里从来容不得糊涂事。
　　辛扉翻着聊天记录品味这单方面塑料的伪同学情，边看边唾弃自己，惭愧又羞愤：“看看人家多坦荡，再看看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正在这时，李静文终于问明白了，发来一串问号说：“钟峤怎么搞的？他就是联系人！”
　　“啊？？？？”辛扉一脸茫然。
　　不待细问，李静文又说：“正好他要还我人情，让他组织一次聚餐好了。辛扉你什么时候有空？”
　　辛扉心情复杂地回她：“我在香港交换……”
　　“哎，你怎么跑香港去了？啊对了，你为什么突然想到加我？是有什么事吗？”李静文连环炮似的发出一连串追问。
　　辛扉打了又删，删了又打，终于以问止问：“钟峤欠你什么人情呀？”
　　李静文顿时安静了。

　　辛扉心中的恶魔小怪兽又咆哮起来：“看吧看吧果然有问题！”
　　小怪兽嚣张了不到五分钟，李静文就发来了语音邀请，声音依旧爽朗：“问过当事人了，她不介意告诉钟老师的女朋友。”
　　“当事人？钟老师？”辛扉听懵了，最后抓住一个最不重要的点，“你知道我和钟峤……嗯……那个……”
　　“知道呀！”李静文答得爽快，甚至说，“你们不是一直在谈恋爱嘛。”
　　辛扉试图纠正她：“不是的，我们刚确定关系没满半年呢……”
　　“没区别，你俩眼睛都黏一块好几年了，名分不就是个情趣吗！”
　　辛扉无法反驳，暗道：大佬！

　　李静文说回正题：“钟峤带家教的学生是个初中女生，父母离异，父亲常年出差，家里照顾她的是个不太亲的保姆，受了怠慢也不敢说。钟峤发现她不对劲，问了几次她都不说，躲躲闪闪好像变得很怕他。他就来找我，想让我和小女孩单独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