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01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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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6
沐君颜做了个梦。
梦里是个清晨，江南阳春三月的清晨，雾气朦胧，阳光已有些许照耀下来，暖洋洋的，加之水汽清新，将他早起的睡意消了个干净。
沐君颜伸了个懒腰，在路边要了碗咸豆浆和一客小笼包。
小笼□□薄馅多，做得还小巧，一口一个，配上咸豆浆，立刻把胃暖得舒服极了。
沐君颜开心，丢了粒银子，大手一挥：“不用找了。”而后哼着小曲往万剑山庄走去。
万剑山庄位于西子湖畔，占地极广，还圈了部分湖水，建有水榭楼阁若干，远远望着便能看到它们，十分显眼。
沐君颜止步在湖畔，抱臂望了会方才择了扇偏门入。
门口小厮正在泼水扫地，见到沐君颜忙要行礼，沐君颜将手指置于唇前，示意不用，还投去了一个你懂的眼神。
他时常夜宿秦楼楚馆被沐天歌追着打，今天他也是夜不归宿，自然要低调。
小厮也是个机灵的，加之沐君颜人虽不受老爷夫人待见，对下人却是极好的，给钱大方，便立刻低头装作未见继续扫地。
上道！沐君颜经过小厮身旁时，故意掉了颗银粒子，小厮立刻扫到脚下，捡起揣进了兜里。
一路上如法炮制，畅通无阻，沐君颜正要安全回到住处，身后却传来了楚婉婷的冷哼：“还知道回来，也不看看什么时辰了？”
“就是，哥！你看看我，都练一身汗了。”沐君杰的声音响起。
明显的守株待兔，沐君颜只好转身行礼，笑夸：“君杰勤奋，我比不过。”
“哥，你也可以勤奋的，少去几趟秦楼就好了。”沐君杰毫不顾忌地揭了沐君颜的短处，还一脸哥俩好的表情勾住了沐君颜的脖子。
力道之大，让本就虚的沐君颜没站住，膝盖差点磕地上，连声求饶：“诶诶，君杰，莫说了莫说了，不然又是顿板子。上回那顿还没好周全。”
“那你就更该练练了。”沐君杰说着就要把沐君颜往演武场拉。
沐君颜自然是推脱，自己没内力，身板还脆，沐君杰出手没个轻重的，比挨板子还难受。
沐君杰哪肯，楚婉婷打断了他：“好了。”她示意身后的丫鬟将端着的药给沐君颜，“把药喝了。”
这药是沐君颜从六七岁时便开始喝的，据说是用来调理他的天生绝脉，只是这么多喝下来，屁点效果都没，也不知道是哪个江湖郎中开出来的药。
沐君颜心道，并未立刻接碗。
沐君杰在一旁哈哈大笑：“哥，想不到你这么大个人了，还不肯喝药，怕苦啊？”他说着端起药，便要小尝一口。
吓得楚婉婷立刻喝止：“胡闹，这是他的药。”
沐君杰被母亲的突然举动吓了跳，有点不知所措地看着楚婉婷：“娘？”他记忆里自己抢哥的东西，他母亲从不阻止。
楚婉婷不能明说理由，只能换了脸色，笑哄沐君杰：“傻儿子，药岂是能乱喝的？”
“我知道，我只是尝一口。”沐君杰辩。
楚婉婷摇头：“尝也不行。”
“好吧！”沐君杰将药碗递给沐君颜，“喏，哥，娘说了是你的药，你喝吧！”
看着沐君杰不情愿的样，沐君颜安慰：“不喝的好，这药喝下去要疼半个时辰，别提多难受。”
“那是给你拓经脉的，疼也值得。”沐君杰说道，还搭了沐君颜的脉，“看看，你的经脉已远比寻常练武之人阔太多了，你还不知足！”
“真的假的？我看不懂，你可别骗我。”沐君颜摆出明显怀疑的表情。
沐君杰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我山庄藏书楼那么多珍稀医书，你但凡去看一本，就知道我没骗你。”
“诶诶诶，不要跟我说书什么的，我兴趣不在那……”沐君颜的头摇得比拨浪鼓还快，还笑回味说，“还是那些图什么的好看。”
“什么图？”沐君杰年轻的人生中显然没有见过沐君颜口中的那些图，忙好奇问。
“好了。”楚婉婷一听立刻拉下了脸，“莫要带坏君杰，时辰不早了，君杰该去书房了，你!”楚婉婷示意不远处，“回自己房里去。”
“娘~”沐君杰还不想罢休。
“好了。”楚婉婷慈爱地看着沐君杰，哄道，“过会娘着人给你送去，先去书房，莫耽误功课。”
她一面说，一面拉着沐君杰离去，沐君杰见目的达到，自然也就乖乖跟着走。
一群人遂散去，沐君颜缓步往住处去，药的药性甚为霸道，发作快，只消片刻时间，他已觉全身针扎一般痛，甚至都已妨碍到他走路。
他的住处内一个下人都没有，每回喝这个药，他的神智会有一段时间的不清醒，会极富攻击性，曾有过下人在他喝完药后出现在他房里，再次被人发现的时候已断了气，全身伤痕累累，脖子处还有被啃噬的痕迹。
为防这样的事再出现，楚婉婷便命沐君颜住处的下人不得在其喝完药后停留在院中。如此沐君颜只能靠自己一步一步地挪着。
他的住处只是万剑山庄内一处极其普通的院落，四方汇水的建筑风格，外墙特别高。一楼是厅，二楼才是卧室，去卧室需要通过条狭长的楼梯。
楼梯在暗处，喝下去的药不仅会浑身痛，还会妨碍视线，沐君颜只能凭触觉慢慢地扶着栏杆走。
他越走越慢，其余五感也开始模糊，只有嗅觉还稍好些。不，并不是嗅觉好，而是那东西身上的味太浓郁了。
是腥味，相当浓郁的腥味，且不是新鲜的味，是腐烂了的味，腐烂的血液，腐烂的躯体，还夹杂着腐烂的草木枯叶意。
又来了！
沐君颜心底冷笑，说什么拓经脉的药？骗人的！
那是化灵散、傀儡戏和南柯梦，化灵散会渗入他五脏六腑，化去他体内所有的内力；傀儡戏会让五感钝化，丧失对身体的控制；南柯梦会让他醒来后对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三种皆是世上罕有的毒药，药性霸道，三者作用到一起对身体损伤极大，还会留下一个经脉拓宽的假象。
所以方才哪怕是一口，楚婉婷也不敢让沐君杰喝。
“呵……”沐君颜讥笑，堂堂的万剑山庄光鲜亮丽，背后干的尽是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多行不义必自毙，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们得到报应！
讥笑间，那满是腥味的东西已经靠近沐君颜，在他脖子旁稍稍嗅了下后，便一口咬下。
沐君颜闭眼，有傀儡戏的作用，他反抗不了，也感受不到痛，唯一能感觉到的就是生命的流逝。
然而今天不一样，好痛！！
痛来自全身，四肢关节、五脏六腑，有仿佛皮肤肌肉被割裂的生痛，也有胸腔肋骨被击伤后的沉重感，呼吸都是痛的。
尤其是背部，好像有两个钩子生生扎进了他的琵琶骨里，骨被刺穿的同时，牵动了周身的肌肉，大片的撕裂。
撕裂的地方，还似乎有线在扯动，太痛了！
不行！不能这么下去，这么痛说明全身都有问题，会危及生命。绝不行！我不能死，我还有太多的事没有完成，决不能就这么死了！
我要想办法离开，我要活下去！！！沐君颜猛地挣扎起来。
彼时花老正好在给沐君颜缝背上的伤口。
虽说最终的治疗方案是不取穿骨架，而是在背部前胸的位置套上钢板，但如果单纯的只套钢板功效不大。
穿骨器已经撕裂沐君颜琵琶骨周围的部分肌肉血管韧带，不治疗再套上钢板，伤口不禁无法自愈，反而会因为闷着伤口，伤上加伤。
所以必须缝合好伤口，让肌肉沿着穿骨器先长好，将来取骨器的时候，再割开伤口再缝过。
相当的麻烦，还会造成二次伤害，对花老的医者仁心来说特别不爽。
所以缝伤口的时候，他就没什么好脸色。
尤其缝到关键时刻，麻药居然不奏效了，他立刻瞪了眼旁边打下手的丁癸宗医生：“行医这么多年，麻药的份量都掐不准？”
丁癸宗的这位医生也是经验丰富，当初沐君颜被小韩将军救下时，就是他治的伤。命悬一线时都从阎王手里拉回来了，怎么会连个麻药都掐不准？
当然这位医生也是个谨慎的人，回答花老之前先复查了一遍自己下的药量，发现竟已经是最大剂量，便忙告知花老。
花老一听皱眉，他倒不疑丁癸宗这位医生的话，医术是绝对够格的，可如此一来就不好办了，只能生缝，便道：“你摁住他。”
丁癸宗是江湖门派，打打杀杀多有受伤，麻药无效得生缝伤口的情况也不少见，这位医生练就一套独特的手法，可以在生缝时很好的摁住伤患。
然而今日，他这套手法在沐君颜身上却不怎么管用。
他摁住的这个人明明已经瘦到皮包骨，生命的气息也几乎不存在，是个濒临死亡的人，却迸发出如此大的力气来反抗。
这样的求生欲太可怕了！
丁癸宗医生心想的之余，手忽然脱了下力，沐君颜立刻挣脱，花老的针一歪，深深刺进了沐君颜的脊柱中。
脊柱里遍布神经，沐君颜顿时被疼得惨叫。
花老见状知道不好，捂着被刺伤的手指，对着门外就喊：“顾凛，小麟娃，给我滚进来！”
彼时顾凛是晚照阁内，离沐君颜躺着的厢房有约莫百米的距离，且人在三楼书房，正与郁紫珞推演鬼魅老祖来丁癸宗当晚发生之事。
听到花老这么一喊，忙丢下手中之事，自三楼凌空而下。花老都用上“滚”字了，定然是沐君颜的情况不妙。
果然，刚推门进入，花老便道：“你武功好，过来替他，摁住这小子。”
此时沐君颜躺在花老特意搭出来的床板上，上半身因为痛弓了起来，背上或是已缝好的伤口，或是尚未缝好只开了道口子的伤口，皆受力被牵连。
血以茶水倾倒在桌面的那种速度流下，纯白的床单已被染红。
顾凛见状未敢耽搁，当即脱了外衣，取来缚绳绑好自己的袖口，将沐君颜制住再缓慢地往下压。
途中花老还时不时提醒：“这儿轻点，那儿也轻点。”
顾凛一一照办，但沐君颜的反抗比他想象中激烈得很，甚至对方似乎对这种压制十分熟悉，能从顾凛的手法中寻到破绽，再冲破束缚。
顾凛愣，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他已清楚沐君颜与传说中的纨绔形象有所差别，知道这人的求生欲极强。
可简单的求生欲强和熟练的求生欲强是两码事，后者说明此人过往的人生中经常处于生死攸关的境地。
这是顾凛未曾想到的，他只道只有鬼魅老祖穿了他的琵琶骨，让沐君颜受尽折磨，现在看来怕是还有别的。
“小麟娃，别分神，老头我要拔针了。”花老打断顾凛的思绪，指着方才误扎进脊椎的针。
这根针不粗，只要顺利拔出对沐君颜的损伤不大，但若他挣扎过甚，针断在脊椎里就麻烦了。
顾凛明白，暗又下了层手劲，点头：“花老，尽管拔。”
“好！”花老一面应着，一面顺着针的方向慢拔，缝肌肉的针是弯的，拔的时候相当痛苦，万蚁噬心一般。
万蚁噬心……在沐君颜的记忆中，也不是没有遇到过。
“小畜生，你在他身边那么久，你怎么会不知道？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若是说，我便考虑饶你一命；你若是不说，便尝尝这万蚁噬心的痛。”是楚婉婷的声音。
紧接着是一阵惨叫：“啊啊……痛！”
是沐君颜的声音，“你要我说什么？还要我说什么？你要的东西已经拿到手，你还想要什么？你问的事，我真的不知道！”
“说谎！”楚婉婷近乎疯狂的否定，“你是他心中最重要的人，他不惜死也要护着你，我与他多年同门情谊，都不及你这个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的野种！他把你捧在手心里，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他从来就没有碰过那样东西，是你们诬陷他的！沐君颜在记忆中怒吼。
原本被顾凛摁得好好的他，忽然再次发狂起来。
顾凛只得又下了层手劲，已是五层劲，不能再用力下去了，五层劲已经可以轻松捏碎沐君颜这种毫无内力之人的脖子。
沐君颜也似乎被压制了，无力又绝望地挣扎着。
这种无力感和那一日一模一样，所有人都死在面前，他却被那些死去的人牢牢护着。
“好孩子，乖，不要出声，活下去……”
不！我不想乖，不想听话，我不想活，你们带我走好不好……？
绝望中的沐君颜忽然抬起头，与摁着他的顾凛四目相对。沐君颜的眼几乎是没有焦距的，黑得可怕，绝望的情绪在他眼中弥漫到极点的时候，一滴泪滴落。
顾凛的呼吸一窒，他惊讶的发现自己在看到那滴泪的瞬间，下意识的想法是想替沐君颜擦去这滴眼泪。
这……这个想法太可怕了！顾凛心道，他知道沐君颜生得好看，个性不错，能说会道，又会不少讨人欢心的本事，挺讨人喜欢的。
但他是楚婉婷的儿子，在今天这一幕之前，顾凛一直分得很清，从未有过这样的情绪。
不能让这种情绪持续下去！顾凛立刻凝神，将方才的想法自脑海里消去。
却不想，意识迷离中的沐君颜竟向他抬起了手。说是抬起，其实也只是微微动了动，因为此刻沐君颜是俯卧的，双手足矣用力肩胛骨、及其附近肌肉正在缝合，他想要抬手十分困难。
但鬼使神差一般，顾凛就是觉得沐君颜在向他抬手。
顾凛眉一沉，没有理会沐君颜。
沐君颜在梦里似乎在找人，潜意识里他似乎意识到，除了那么多为了保护他死去的人之外，他还有一个需要保护的人，他有些记不清那个人是谁，只知道以前只要自己伸手，那人便会乖乖地握住他的手。
所以当自己的手一直没有被人握住的时候，沐君颜急了，他也不敢怎么走，怕走了那人就找不到他了，他只敢一直努力地伸着手。
“嗯？”沐君颜一直有所动作的右手被花老察觉，又见他身体其余部位已没有动作，便瞪了顾凛一眼，“人都不动了，还摁着干什么？没看见他的手在招吗？抓好了。”
顾凛：“……”什么鬼逻辑？身体不摁，去抓手？手动起来损伤大，还是身体动起来损伤大？
花老一眼就看出顾凛所想，直接就吹胡子瞪眼：“你是医生还是我是医生？听不听？”
顾凛：“……”算了，不跟着老头计较。
他依言握上了沐君颜的手，这并不是他第一次握沐君颜的手，上回在那个偏门赌场里，这家伙使了一手“绕指柔”被他识破，当时他将沐君颜的手握在手中，手指修长甚是好看，但因为被识破而心虚，手指的温度急剧下降。
这一回沐君颜的手因为重伤和失血导致依旧冰冷，但与上回极力想逃避又强忍的情形不同，这一回沐君颜紧紧抓住了顾凛的的手，仿佛生怕一松手就会失去对方。
顾凛又愣，会出现这种情形大多与沐君颜的过往有关，这人的过去到底经过多少事？
花老察觉到沐君颜的异常，右手握得太紧，肌肉紧绷会影响到背部，便探了个头，提醒：“手不能握这么紧，想办法让他松下手。”
顾凛没遇到过这种情形，一时半会不知道怎么办。
“这都不会！”花老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提示，“哄哄他。”
“哄？”顾凛那张冰山脸难得露出了无措的表情，没干过，不知道！
气得花老差点跳脚，是想到手里的针才勉强忍住的：“你跟在你师父身边那么久，耳濡目染总会一些吧？不然你要我这个老头来哄吗？也行！你来缝。”花老把针递给顾凛。
花老口中的师父，指的是丁癸宗上任宗主，顾凛的第二个师父，那家伙的本事，风月场里的那种哄人？顾凛挑了个眉，对方可是沐君颜，楚婉婷的儿子，怎么说得出口？再说了，沐君颜是天下第一纨绔，跟他谈风月哄他？岂不是关公面前舞大刀？
“小麟娃，你到底好没好？”花老等不及了。
顾凛只好硬着头皮上，也没说多什么，只是用另一只手握上了沐君颜的手背，道：“放松，我在！”
“我在！”沐君颜的脑海里响起了一个声音，声音稚嫩，却让他无比的安心，还好……你还在！
嗯？顾凛意外，沐君颜居然真的松了手，且在之后缝合的过程中再没有挣扎。
这个人真是越来越令人好奇！顾凛心道。
作者有话说第16章 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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