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海之上[西幻]》寒青星

9、人鱼神殿

　　黑发小人鱼没有回答，他示意兰塔特尔伸出手，脸上带着一种奇异的执拗。接着小人鱼把一颗透明的珠子放到兰塔特尔手心里，透过珠子能够清晰的看见掌心显得略微有些放大的纹路。

　　在兰塔特尔的注视下，珠子发出清脆的卡拉一声，表面裂开密密麻麻的纹路，最后变成一撮小小的白色粉末堆积在他的掌心里。

　　黑色眼珠动了动，黑发小人鱼抬起头看着兰塔特尔因为突来的意外而有些无措的神色，忽然咧开嘴笑了，露出两排尖锐的牙齿。

　　“索菲娅殿下病了。”他唱歌似的说道，语调一反之前的平稳，是迥异的活泼，“你该去看看她的。”

　　“索菲娅……殿下？”兰塔特尔听到这个名字的第一反应，就是之前在科蓝帝的门外，文斯喃喃着说出来的名字。

　　“呼。”粉色尾巴的小人鱼忽然吹散了兰塔特尔掌心的那撮粉末，她顿了一会儿，拉了拉红发的手，似乎要表达什么事情。

　　红发小人鱼轻轻的嗯了一声，又看了兰塔特尔一眼，一手拉着黑发一手拉着粉色尾巴。三只小人鱼像是被什么在追着一样，一甩尾巴，匆匆的游开了。

　　兰塔特尔还没反应过来，三只人鱼就消失在视野范围内。

　　他呆呆的站在原地注视着小人鱼们离去的方向，片刻后才回过神，看了看旁边冷清的街道以及寥寥无几的行人鱼，踌躇着不知道该去哪里转一转。

　　文斯住的这片区域似乎不属于外城也不属于内城，建筑风格简洁又庄严，看不到任何的商铺或者休息的地方。

　　像是纯粹的住宅区。

　　因为来的时候全副心神都在焦虑柯蓝帝的事，完全没有看路，所以兰塔特尔也不知道自己身处亚特兰蒂斯的什么方位。

　　放在胸前的鳞片尽职尽责的替兰塔特尔隔绝着空气，兰塔特尔抱着双手，在平整的街道上走了几圈，偶尔有路过的人鱼侧过头，用奇怪的视线打量着他，又很快收回去。

　　“——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类进来了。”文斯的声音突兀的在身后响起来，柔和简短的帮这些人鱼解释了一句。

　　“这里，是指亚特兰蒂斯么？”

　　兰塔特尔眨了眨眼睛。

　　“是指海底。”

　　文斯笑了一下，游到兰塔特尔身侧，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能看到一座高大建筑物尖尖的顶端，“我们很少主动和人类往来，再过几年，恐怕海底就会完全和外界断绝来往了。”

　　“为什么？”兰塔特尔下意识的问道。

　　“因为……命令。”文斯似乎有些难过的叹了口气，他摇摇头不再说下去，而是转过来，微笑着询问兰塔特尔，“那几个小人鱼和你说了些什么？”

　　“……他和我说，索菲娅殿下病了。”

　　犹豫了几秒，兰塔特尔还是老老实实的说出来。

　　“索菲娅病了？”文斯一愣，然后倒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样，了然的点头，“难怪她没有阻止柯蓝帝离开这里。”

　　兰塔特尔没说话。

　　他只是安静的思索分析着自己今天所得到的那些讯息。

　　索菲娅……从小人鱼称她为殿下来看，应该是人鱼皇室的人，说不定还是位公主。

　　而柯蓝帝是禁卫队的首领，和皇室的殿下有所来往，关系不错，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如果找到索菲娅殿下，或许能知道柯蓝帝队长退役后去了哪里？就算没有准确的位置，那也至少能有一个方向吧。

　　“好了，你应该饿了吧？我们回去吧。”短暂的沉默过后，文斯抬手撩起颊边散落的长发，挽至耳后，露出来线条柔和的侧脸，他对兰塔特尔笑了一笑，“休息完，下午还要出去找一个人。”

　　“他能找到柯蓝帝么？”兰塔特尔跟在他身后慢慢走着，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小孩。

　　当然，他确实还是个孩子。

　　“除了索菲娅，应该就只有他可能知道柯蓝帝在哪儿了。”

　　“谁？”

　　“亚特兰蒂斯禁卫队副队长，阿尔杰。”文斯想了想，又轻轻地摇了摇头，“不过现在，他应该是队长了吧。”

　　亚特兰蒂斯的权力中心呈凹字性。

　　王族居住的城堡在中间，被牢牢保护着。

　　城堡左边属于祭司，后面的海神殿居住着供奉神祗的神使，也是存放序海之曲的地方，这两个地方都是禁区，不得邀请擅入便死

　　而城堡的右边则是禁卫队成员的居住地，戒备程度虽然比不上祭司殿和海神殿，但一般来说也是闲杂人等禁入。

　　禁卫队严格意义上来说应该隶属宪兵团，却在两百年前柯蓝帝接手之后，完全从兵团独立出去，直接听命于掌权者。

　　柯蓝帝是个机械师。

　　接任了禁卫队差不多两百年，这期间原本在宪兵团内最被看轻的禁卫队的地位直线拔高，柯蓝帝本人更是成了有史以来最为出色的队长。

　　然后这个最为出色的队长，就硬生生分割了禁卫队和宪兵团的从属关系。

　　而曾经的副队长现在的队长阿尔杰，这个出生于平民的人鱼从许多年前还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禁卫队队员开始，就隶属于柯蓝帝麾下，一直都颇得柯蓝帝的赏识。

　　不过他却从来没有依靠或者求助柯蓝帝什么资源，而是纯粹依靠着自己的能力，兢兢业业的做好了本职工作，一路爬到副队长的位置。

　　虽然许多人都怀疑阿尔杰下一步就是柯蓝帝的位置，不过眼睛不瞎的都看得出来他对柯蓝帝的忠心毋庸置疑。

　　“海底几次战争，阿尔杰都跟着柯蓝帝出生入死，好几次在关键时刻救了柯蓝帝一命。”

　　亚特兰蒂斯禁卫队待客厅，在等待阿尔杰出来的时间，文斯闲极无聊的开始给兰塔特尔做科普，“我们本来以为阿尔杰对柯蓝帝有什么，还打算撮合一下的……不过后来两个人都发了一通脾气，也就不了了之了。”

　　兰塔特尔眨了下眼睛，没说话。

　　其实比起这些兰塔特尔更好奇的是文斯的身份。

　　用过午餐，这个人鱼很亲切的问他要不要午休一会儿，得到否定的答案之后，就带着兰塔特尔出门。用饭后散步的悠闲态度领着兰塔特尔走进了禁卫队的地盘。

　　科普完这些，文斯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悠闲地看向门外。

　　“阿尔杰队长！”守在门口的禁卫队队员忽然低下头，然后一道高大的阴影压了过来。

　　兰塔特尔眯了眯眼睛。

　　阿尔杰是一位十分高大的男性人鱼，头发剪的短短的很利索，尾巴是黄铜色的，每一片的鳞片都严丝合缝的，真的闪着金属似的冰冷光芒。

　　他穿着一身禁卫队的轻甲，胸前别着一枚代表队长职位的徽章，尾巴在跨进门后的一瞬间变成了裹在腿甲里的双足。

　　一抬头看见坐在桌边的文斯，阿尔杰便急匆匆地走过去，右手握拳按在胸口，低头行了一礼，语气恭敬的沉声道，“文斯先生。”

　　“好久不见，阿尔杰。”

　　视线在阿尔杰胸口的徽章上短暂的停留了一会儿，文斯端着茶杯，微笑着颔首。

　　得到回应后，阿尔杰的视线自然而然的落在了兰塔特尔身上，他略微停了一停，没能等来人类少年的自我介绍，才斟酌着开口询问道：“文斯先生，这位是……”

　　“是我的朋友。”文斯简短的说了一句，并没有正面回答阿尔杰的问题，只是说道，“我们找柯蓝帝有点事，你知道她现在在哪儿吗？”

　　阿尔杰愣了一下。

　　他犹疑的看了兰塔特尔一眼，显然并不质疑文斯，只是对这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类有所警惕。但短暂的犹豫了一下，男性人鱼还是按下心里的怀疑，垂下眼帘，“我不知道。”

　　文斯皱起眉，并没有说信还是不信，只是淡淡的反问：“你也不知道吗？”

　　“也许……索菲娅殿下知道。也许索菲娅殿下也不知道，我不太清楚队长在离开之前有没有去皇宫见过殿下。”

　　并没有在意文斯隐晦的不满，阿尔杰仍然低着头，保持恭敬谦逊的姿态，解释道，“队长……之后，就直接退役了，虽然我们全部队员都在反对，告诉队长她不是禁卫队拖累，但是……连辞职信都是队长通知我们的第二天直接扔在桌子上的。”

　　“我原本不相信队长会这样毫不留情的离开，看到信之后就带着几个队员去找她。”

　　“可她已经离开了。”

　　文斯沉默下来。

　　其实阿尔杰说的并不多，大概是不想多提，在很多地方都只简略的带过，直接说了结果。

　　但这些内容，已经足够兰塔特尔在脑海里勾勒出一个心高气傲、负伤之后为了不拖累下属，果断选择自己离开的领导者的形象。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

　　尽管很佩服柯蓝帝队长的果断和冷静，但这毫无疑问的代表着，又一条有可能的路被堵死了。

　　“柯蓝帝怎么会这么做？”

　　文斯沉默片刻，皱着眉缓缓地说道。他的声音听起来仍然温和，但明显有些僵硬。

　　“我不知道，文斯先生。我也不愿意相信。”阿尔杰面无表情的回答他，“但这就是事实。队长她离开的毫不犹豫。”

　　文斯放缓了声音，很慢很慢的说道：“……让我再想想。”

　　非常显然，这时候他需要思考的事情，已经不再是兰塔特尔想要见柯蓝帝的这种小事情，而是禁卫队的柯蓝帝队长受伤后竟然选择直接退役并且消失的无影无踪的原因。

　　“对了。”过了一会儿，文斯又十分突然的问道，“我听说，索菲娅殿下她……是不是生病了？”

　　“是的。”

　　阿尔杰沉默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自从陛下去世之后，一直是由戴立克亲王暂时掌控王位。他和索菲娅殿下不怎么合得来……在经历过几次争吵以后，您知道的——索菲娅殿下的身体一向不好——她大概是太生气了。”

　　“我知道了。”

　　文斯很轻的叹了口气，抬手示意表情越来越僵硬、吐词越来越艰难的阿尔杰不需要再说下去。

　　显然对这位新上任的禁卫队队长来说，擅自谈论皇室的事情，是非常非常艰难的行为。

　　“今天打扰你了，阿尔杰。”文斯舒展神情，从椅子上站起来，温和的对他说道，“我会在亚特兰蒂斯停留一段时间，你如果有时间的话，可以来找我说说话。”

　　“是，文斯先生。”

　　在这里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兰塔特尔连忙跟在文斯的身后离开了禁卫队的总部。刚才紧张的氛围完全没有他这个异族说话的份，只能把自己当做是装饰品，安安静静的摆放在那里。

　　“柯蓝帝绝不会做出不告而别这种事。”文斯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兰塔特尔说话，“她一定是因为其他的事，不得不悄无声息的离开家。”

　　兰塔特尔屏住呼吸，等着文斯的下一句话。但人鱼并没有继续，他似乎在思索着什么极为严肃的事，对其他的——比如说前进的路线——都心不在焉起来。

　　第三次看见王宫的大门出现在眼前，兰塔特尔也只能在心里长长的叹气，不知道应不应该打扰文斯先生心事重重的思考。

　　但他没有开口打扰，文斯却忽然停下脚步，突兀的扭头看向王宫的方向。

　　“……”

　　下意识的紧握住腰间的剑柄，兰塔特尔警惕的顺着文斯的目光看了过去，他清晰的感觉到，周围原本平静如死水的黑暗元素，正毫无征兆的涌动起来。

　　被水元素几乎完全占据的海底世界，并不是没有其他元素的存在。但他们往往很平静——无论是本身就很平静，亦或者被水元素压制的不得不平静，总而言之，其余元素的存在感在海底会被无限削弱。

　　但此时此刻，黑暗元素的存在感强烈的令人的视野都仿佛变得灰暗了许多。

　　就像是——

　　“你在挑衅我吗？”

　　文斯问道。

　　“并没有这回事。”有人淡然的回答道，声线优雅悦耳。

　　那是个穿着黑色长袍的男人，袍角银色的纹路随着他的步伐翻涌，他那双黑色的眼睛淡淡的看过来，和兰塔特尔对视片刻，最后落在了文斯身上。

　　“初次见面，文斯先生。”男人微微俯身，行了一礼，说话的口吻平静而淡然，“我是伊斯拉菲尔。”

　　随着男人身后宽大厚重的黑色羽翼化作黑色的光芒消散，正如同沸水一般的黑暗元素，也慢慢的恢复成了原本毫无存在感的状态。

　　毫无疑问，这是一位自云端堕落的天族。

　　“伊斯拉菲尔。”文斯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眼中有异样的光芒微微一动，但他没有再说话，只是往前了一步，将兰塔特尔挡在自己身后。

　　“不必如此警惕。”伊斯拉菲尔缓缓说道，“我并没有恶意，也并非特地前来。”

　　“这次见面，只是吾主的指引罢了。”

　　这么说着，他抬起手在胸前轻点几下，勾勒出一个奇特的形状。伊斯拉菲尔目光平静并且坦然的注视着文斯，淡淡的说道，“索菲娅殿下生病了。”

　　“我知道。”

　　“——我想，您或许应该去看看她。”伊斯拉菲尔说道，“或许索菲娅殿下看见您，也许病就好了。”

　　“…………”

　　兰塔特尔清晰的看见文斯的肩膀僵硬起来，他看不见人鱼的表情，但能听见他的声音，那种失去了一贯的温和情绪，听起来既僵硬又急促的口吻。

　　“你说什么？”

　　但伊斯拉菲尔只是朝着文斯微微点头，便自顾自的迈开步子，头也不回的与他们擦肩而过。无论神情亦或者姿态，都是优雅而淡然的。

　　——真是相当讨人厌。

　　伊斯拉菲尔来的莫名其妙，离开的也莫名其妙，似乎单纯的只是为了说那句话而已。

　　兰塔特尔犹豫了一下，还是谨慎的开口问道：“索菲娅殿下她……难道出事了吗？”

　　是的。

　　从那位堕落的天族的话语里，他思索再三所能提取出的信息，也只有这一点了。

　　“也许。我虽然没有见过伊斯拉菲尔，但曾经听说过他的名字，他并不是会做无意义的事情的家伙，”文斯抿着嘴唇，微微皱起眉，“索菲娅生病和柯蓝帝失踪这两件事之间，一定有什么联系。”

　　“但阿尔杰先生不是说，他也不知道柯蓝帝队长去哪里了吗？”兰塔特尔努力分析了一下，“索菲娅殿下生病了，大概也不会见我们——如果她是出事了的话，就更不可能会同意接见我们不是吗？”

　　这么看来，岂不是毫无办法。

　　“不。”文斯摇摇头，“我并不准备去找索菲娅。”

　　兰塔特尔：“……啊？”

　　文斯带着兰塔特尔离开了王宫大门前，转而去了亚特兰蒂斯三角的另一处权利中心——海神神殿。

　　就和他们进入禁卫军的总部时的场景一样，文斯带着他，用那种也许比饭后散步还要更加轻松的姿态，轻而易举的踏进了神殿内。

　　但和在禁卫队的总部稍微不一样的是——

　　神殿内巨大的海神像下，人鱼祭司们正在进行祈祷。他们穿着海蓝色的长袍，佩戴着贝壳做成的饰品，发冠则是珊瑚的绚烂多彩。

　　人鱼祭司们回过头，看清文斯的面容之后，并没有惊慌失措，也没有呼叫卫兵，只是集体恭敬又平静的朝他行了礼。

　　“许久不见。”领头的人鱼祭司缓缓开口，嗓音带着飘渺的空灵，是那种听起来会令信徒感觉到神圣的声线，“文斯先生。”

　　文斯微微颔首，态度像是面对阿尔杰那样，温和又疏离的，有种距离感，“许久不见，西瑞尔。我有些事情要找你。”

　　“……真想不到您竟然还记得我的名字。”

　　驱散了其余的人鱼祭司，西瑞尔又将他们带到单独的小房间，才开口说道，表情看起来似乎有些惊讶。

　　他说话的内容没什么奇怪的，但兰塔特尔听着总觉得有些别扭。再细看这个房间，怎么看都不像是接待客人的地方，反而有点像是——

　　“海神曾经最虔诚的信徒，神殿曾经最强大的祭司，竟然还记得我的名字。”

　　西瑞尔冷冷的笑起来，扯去恭敬的面具，语调讥讽。

　　“被恶魔引诱的叛徒记得我的名字，我是不是应该觉得受宠若惊？”

　　——忏悔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