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阳高照》单寅

25、第二十五章 疏离

　　我的心很小，不容易看淡事情，不容易原谅他人。如果有一天，我很爽快的告诉你一切不用记挂在心上，要么是我说了谎，要么是你不重要。除了父子没有隔夜仇，其他伤害的都需要时间去淡化，甚至强迫自己去遗忘。但最终，那伤痕是留下了，更何况我还是疤痕体质。所以啊，原谅并不容易，请不要随便就道歉。
　　期末考试伴随着西北凛冽的狂风刮来，像往常一样令人胆寒。早晨匆匆吃了一块钱俩包子上了考场，皮厚馅少的愣是噎了我一路。领口窜进的风让我结实的打了一哆嗦，乌云泛着灰白，密不透风的堆积在苍穹之下，到处弥漫着肃杀和萧瑟。我拔腿急速冲进教室，贴着暖气片，里里外外的把冻的发皱的手暖了暖。至冷遇到至热，相互碰撞着，我的手变得通红肿胀，指尖酥酥麻麻的，似有蚁虫啃咬一般。舒冬坐在原来的位子上，见我搓着手心瞥了一眼，垂头不语，好像回到了他刚来的那一天。我尴尬转头，走到最后一排的角落里，心不在焉的换着笔芯。苏岑坐在刘怡萱后面，身子斜着靠在椅子上，手里转着钢笔，划出并不自然的弧度。人生相逢似水如风，自然无痕全靠缘分，不必强求不必挽留，该走的终会消失，只希望结束的方式不会太难看，足矣。所以，我选择你给我的疏离，我也欣然接受这种冷淡，火热容易让一切变得腐坏，溃烂。而我更喜欢寒冷，我更适合寒冷，这样的温度才能护住新鲜和表层。
　　答完政治，看着试卷上密密麻麻的字迹，还真是能扯啊，我心下道。检查一遍客观题，合了笔，抬眼看向窗外。东边的天空依然阴沉，建筑的西边却染上了绯红的霞光，平添了些许温暖。再向靠着走廊的窗户看去，夕阳的余晖毫不吝啬的溢满在每个无物遮挡的空隙里，永不泯灭自己的气场。再转眼却见苏岑把头从我所在的方向转移过去，许是窗外的光辉也迷了他的眼吧。铃声打响，我收了试卷和笔袋，穿上李捷支援的棉衣，交卷出门。拉起衣领，忽然想起苏岑第一次等我的场景，嘴角不禁上扬，心里却多了一丝我不愿承认的酸涩。当时就应该拔腿狂奔，后来也不应该犹豫，快刀斩乱麻还是适合纠缠不清这种问题。我低头快行，却在拐角处和来人撞了满怀。抬头正要道歉，入眼的是一个戴着花帽子，系着花围脖的“大白兔”。“李捷，你考完试啦？”我试探着问大白兔，花帽子上的毛线疙瘩突突的点着。他从怀里掏出已经被压得变形的包子，扯下围脖给我围上“穿这么少，你不怕冻啊……”责怪的语调颇有大妈的风范，我打开袋子热气逸散在空气里。拿了一个放在嘴里，心里的感动再也止不住的窜至五脏六腑，暖的叫人眼眶微热。“考完试就来找你，还给你带包子，美死了吧？”他笑着出声，鼻子囔着似狗头蜂一般，惹得我差点被吞咽了一半的包子卡住嗓子。“全世界最你好，张嘴。”我笑着和他下楼，顺手喂给他一个包子。“怎么知道我没吃啊？”他咂吧着嘴，冻得泛青的嘴唇回了一丝暖色。“我会数数儿。”白他一眼，继续攻击所剩不多的小笼包。“这包子被你一直捂在肚子里啊？”我好奇问他，“当然啊，捂在手里凉了怎么办，再说了我没戴手套啊。梁炎，你是不是被考试折磨疯了，问这么没有营养的问题？”他解释着还不忘挤兑我。“再说一个我疯了。”我提了提手里的袋子，他很识相的闭了嘴巴。
　　我们两个好似永远有聊不完的话，也好像所有的话都有聊头，不分有不有趣。总能说着不着边际的话题，还能不互相多余。如果这世上有人能一直不反感我的倔强，不嫌弃我的满身是刺，这个人只能是李捷了。当然，我和李捷如此瓷实的哥们关系，一点也不能忽略的是他真的倾尽所有的帮我，他更愿意看见我一直往前走，而自己做那个站在道路两旁为我披荆斩棘的人，还从来不要工时费。我们一路闲聊，他说着他的小女友，我说着我的糟成绩，不沾边的话题，你一句我一句的倒没有断开。他走着又把帽子拿下来扣在我头上，折腾了半天才端正了花帽子的坐姿。“你会不会戴啊，本大爷的发型……”我咕哝着把最后一个包子塞到他嘴里，他咀嚼着包子盯着我的脸低低道：“等会儿，等会儿，马上搞定。”响指一打，我变成了大白兔。“梁炎，你身上现在散发着一股气味……”他挑眉猥琐的笑着，我左闻闻，右嗅嗅。“不就是小笼包的气味嘛，你干嘛一脸登徒子像？”我捶他一拳，他沉沉的笑着道：“你错了，是一股女……人……味！”我转身欲揍他，他已经跳下台阶大笑着跑开。新世纪的新一代都成什么样了，这小子学坏了，我一定要好好教育一下祖国的未来。冲下台阶，大吼着：“李捷，你有种给我站住！”他站在一楼天桥底下，呲牙咧嘴的笑着，不及我走道他身前便笑着摆手：“梁哥，饶命，你是纯爷们儿。”我眼睛瞪得快要把眼球挤出眼眶，满面杀气的不听他辩解，他抓着我的拳头笑成一团、“再说我有女人味吗？”女人味三个字我咬得低低的，似蚊蝇一般。“梁哥，不说了……”他哈哈哈笑着，这人和我一样笑开就没有刹车的时候了。松开他的手，我也被他惹笑，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转身欲回宿舍。
　　苏岑满眼诧异的看我一眼，再看李捷，嘴角挂上一丝讥诮。李捷站在我身后，手搭在我的头顶上，拨弄着帽子上的毛线团。这一幕落在苏岑眼里，不知他作何感想。我心下不豫，拉了李捷转身就走。“你男朋友？”那人总爱在人身后说话，他沉沉的道。“哪有您那么前卫啊……”我大步流星的走着，李捷听到男朋友三个字哈哈笑着，步子在我的拖扯和地面的冰滑下颤颤巍巍着。“你怎么知道？”李捷急急转头，一点默契都没有的给我添添乱。我瞪一眼不嫌事儿大的李捷，却瞥见苏岑满脸的不屑。看不起我没关系，鄙视李捷你算怎么回事？我心下气恼，这人总是容易挑起我愤怒的神经。拉着拖油瓶我折回原路，苏岑就想知道我会返回一样，挑眉看我无了之前求我时的低声下气。本不想纠缠，但是他不能那样看着李捷，李捷不是我男朋友，而是我的亲人！“他是谁，你管不着。是不是刘怡萱这会儿不在你身边，你就可以尽情展露你极其讨厌的一面？”我厌恶的开口，语气带着他喜欢对我使用的讽刺。“她被她爸接走了……”他看着我低低的道，夕阳洒在他背后，脸上的阴影模糊了他的表情。这转折，一拳打在棉花上，我失了与他斗嘴的兴趣，撇下一句和我有关系嘛，拉着李捷转身就走。身后传来沉沉的笑声，我感觉有目光追随，似芒刺在背。能不搭理就不搭理，赶快离开这片气压。
　　外边实在冷得厉害，我就骗阿姨说李捷来帮忙拿东西，让他在大厅里站着等我。拿了中午就收拾好的书包，转身锁住已经空无一人的宿舍。天已经黑了，没有可以回家的车，宿舍我一个人也不敢睡，只能厚着脸皮去李捷家蹭吃蹭住。进了家门，手里拎着李捷买的水果，对着李捷爸妈害羞的道：“叔叔阿姨，我又来打搅你们了。”脸上窘迫的笑着，叔叔阿姨热情的看着我，招呼我近坐。李捷嚷嚷着要吃饭，阿姨宠溺的笑着看他，拉着我的手带我进了厨房，叔叔笑着说让阿姨不要为难我，让李捷带我去休息。我转头笑着道没事，阿姨却说自家孩子，客气什么。我在旁边打下手，李捷靠在门边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着老爷子的话，时不时的调侃我：“啧啧，妈，要不是您的威逼利诱，我还真是难得一见梁炎这幅贤惠的样子。”我丢了他一片烂菜叶子，叫你贫嘴。我笑着转头，阿姨嘴里咕哝着让李捷好好学习、“以后梁炎比你学习好，人家考上好大学，去大城市上学。我看你还丢二郎当的，有脸和人家做朋友吗？”我笑着看李捷面上失落复又气恼的表情，再看看阿姨娴熟的在砧板上切菜，家里的烟火气息总是让人沉醉。这样的家常絮叨也变得弥足珍贵。“哼，梁炎她小子敢不搭理我，我就去她们那宿舍楼底下天天骚扰她，不叫她睡一晚上安生觉。你说，是吧。”他对着阿姨撇嘴道，再挑眉看看我。“你就不怕被人家当成大变态关起来啊？”我笑着开口，惹得客厅的叔叔和厨房的阿姨咯咯笑开。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饭永远堵不上李捷的话匣子，一股脑的倒着，叔叔阿姨也不嫌他烦，满眼疼爱的看着他，我则吃着眼前的饭菜，想着明天就可以见到母亲心情更加明朗起来。敲门声响起，李捷按下阿姨站起的身子，打开房门。来人是李捷的哥哥嫂子，李捷兄弟二人眼睛极像，特别容易辨认。而李捷的嫂子，我上次来的时候见过一面，皮肤白嫩，身形矮小，站在李捷哥哥身侧显得小鸟依人。不知为何，每次看见李捷嫂子，我心里总会浮上一点不自在的感觉。李捷哥哥嫂嫂问候了父母，二老招他们落座。我局促的开口问道：“哥，嫂子，又来打扰你们了。”李捷哥哥手一挥，笑着看李捷道：“哪里的话，来了就好好玩几天再走。李捷兜里有不少零花钱，你别客气。”李捷笑着看他哥哥，只道：“哥，你是不是该给我这个月的了？”“混小子，先让你哥我吃点饭。没来呢，就伸手要钱。妈，你可得好好管管他。”李捷哥哥笑着接了母亲拿来的碗筷，低头夹菜。李捷的嫂子从进门就面色淡漠的盯着我，不问我也不回我，我被她盯得颇不自在，只得低头扒碗里的米饭。李捷嫂子慢吞吞的接了婆婆拿来的碗筷，挑了几口青菜，便住了筷子。“怎么不吃了，鱼儿？”李捷妈问儿媳，“我吃饱了妈，再说了家里多了一口人，我不能都吃了不给别人留啊。”李捷嫂嫂语调甜美的拉着李捷母亲的手，一句话让我如鲠在喉。我不敢抬眼，只得嘴角扯了难看的弧度，消减气氛的尴尬。“说什么呢，妈炒了这么多的菜，你还要操心我孙子呢，一定要多吃点。”李捷母亲说着就给儿媳夹菜，李捷站起身端了一盘他嫂子面前的芹菜牛肉，筷子叮叮的拨在了我碗里。李捷笑着看向他嫂子道：“嫂子，这牛肉和菜是我买的，你不用客气，尽管吃啊。她呀，没您那么能吃，这一盘就够了。”我心想李捷，你能不能不要给你哥哥难堪啊，她好歹是你嫂子。李捷哥哥嘴角噙笑，瞥了一眼李捷继续吃饭。李捷妈妈脸上闪过一丝不解，再看她们家老头子坐山观虎斗的表情，拿了筷子夹菜不语。李捷嫂子起身去了洗手间，半晌饭桌上有响起了那兄弟二人的玩笑声。
　　“想给你难看，也不看看自己是谁？”李捷坐在卧室里的椅子上不屑的道。“你这样你哥会不高兴的，她好歹是你嫂子啊。”我低语道。“我那嫂子的毛病我清楚的很，净挑好啃的骨头吃。她平时就趾高气昂的，看在我哥的面子上我不和她计较，今天骑到你头上来了，还真是不怕把自己抬得高了容易摔残。”他撇着嘴道。“好了好了，你怎么高的和个怨妇一样，都是一家人你就忍忍呗。”我滑进棉被，靠在床上嫌弃的看他。“火火，你不知道，这种人你就不能惯着她。”他喋喋不休的道，我闭眼挥手真的是好大一只狗头蜂。他在我脑袋上敲了一记爆栗，嘻嘻笑着快步窜出了卧室，就差一点点拖鞋要亲吻上他的后脑勺。
　　第二日清晨，我偷偷探进李捷的卧室向他道别，他非要送我。我强压住他的白兔脸，叫他不用管我。他从床上眯着眼睛爬起来，拉着我进了厨房，装了水煮蛋和点心，塞了牛奶……书包又变重了，手里还多了两个鸡蛋，李捷让我走在路上吃。我无奈叹息，手心聚力，黏滑的液体从指缝里溢出。“李捷，你特么给我的是生鸡蛋！”他迷离的眼睛倏地变亮，捂着嘴笑得脸成了红脸媒婆。收拾停当，我把李捷的头按回门缝，挥了挥手，转身下楼。“到家我会打电话给你。”李捷手指比划着，压卷的头发翘出搞笑的弯度。我笑着点点头，离开身后的温暖，归心似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