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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工部送货 ...

  •   神木厂的生活极为清苦,在盛夏时节,寅时末就要起床,刚交卯时便去山上伐木采材,或留下加工木件,只有日中时刻才能稍作歇息,待用过午饭后,又被催赶着继续劳作,至戌时方可收工交械,集合后共用晚饭。
      在这里,只要卖得动力气,除去每月二钱的工钱,还得以解决吃住这两项最大的生活需求,对像刘四这种年轻力壮的“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倒不失是个好去处。
      美中不足的是,除去晚饭后的摇骰子开大小赌钱,实在无甚娱乐活动,毕竟地处城外的荒郊野外,兼之神木厂规矩极严,明令禁止工人夜间随意外出。
      不过,大多数工人并无甚长远打算,只求眼前的吃饱住暖,闲暇时赌钱作乐,消磨几年光阴后,至身老体亏时,出场另寻轻快的差事谋生。
      少数有心人则借着加工木件的机会自学些木工手艺,过几年拿着积攒下来的体己做本钱,先走家串户做些散活,待境况好时再收几个小学徒,便可自立门户了。
      虽然刘四没读过书,大字也不识一个,却胜在精明通达,自初入神木厂时就坐定了这番主意,时刻窥伺着生财的门道,以求尽早脱离苦海。
      于是乎,心旷神怡的刘四歪在板车尾部,前后晃荡着两条细长的腿,用脚后跟轻磕着车底的横档板来打拍子,惬意的哼起了欢快的小曲。
      板车从广渠门行到崇文门,进入皇城后沿着城墙一溜烟的奔到千步廊,兜转到工部的后门,被门房引着去了专门堆放木材的偏院。
      听得声如洪钟的:“到了!”刘四应声跳下车,将一路昏睡补觉的猪队友摇得像拨浪鼓:“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你却睡成了死猪样,快醒醒,起来干活了!”
      揉着眼睛伸了个长长的懒腰,雷金玉轻拍双颊,让自己尽快清醒过来,转眼见刘四粗暴的将一摞板材“哗啦”一声推扔在地上,不禁心生疼惜:“哎呦,四哥你可轻点!”
      收到一记不耐烦的白眼后,不禁悠悠然的叹道:“楠木啊楠木,你们本来自由自在的生长在深山老林里,却被人砍倒运出来,大老远的从南方走漕运到紫禁城,最后还要却被这些个不懂怜香惜玉的人扔来抛去。”
      听得一连串的喃喃自语,刘四转脸见雷金玉自顾摇着头长吁短叹,立时心生怜悯:“你嘟囔什么男啊女的呢,莫不是刚才做梦魔怔了吧。”
      雷金玉举起一块黄褐色板材,迎着亮灼的日头微做翻转,示意他看上面反光的金丝花纹,轻声叹道:“纹理细密,金丝闪耀,幽香浓郁,这可是上好的金丝楠木,应该是川蜀、湖广等地贡进来的。”
      随手捡起被刘四撂在地上的紫褐板材,屈起手指轻扣了几下:“辛辣飘香,扣之回响,质地坚硬,缎光浮动,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紫檀木吧,只是不知道是前朝遗留的,还是滇区上进的。”
      顿了顿,又指着板车上叠成小山的板材笑道:“咱们平日里采伐的那些个松柏啊水曲柳啊,实在登不得大台面,只能做些个座椅橱柜之类的。”
      听罢这席话,刘四端的是由衷的刮目相看,上下左右仔细打量了一番,确定还是那个如假包换的猪队友后,不由自主的目露疑惑:“金玉,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些话,之前在神木场可从没人说过啊。”
      被这些板材打开了话匣子,雷金玉一壁搬运,一壁回道:“不瞒你说,我们雷家是木匠为生,我自小就看着父亲与叔父摆弄木材,又爱听他们絮叨那些个珍奇木材的来历,也算得是耳濡目染吧。”
      “这金丝楠木啊,耐腐防虫,质地坚韧,木性温和,冬天触之不凉,夏天触之不热。若是能求得百年树材,主干用来做殿堂的横梁立柱是最好不过的,剩下的枝干呢,打成床榻或座椅,也能落个舒坦温润。”
      “紫檀木呢,多为南洋所产,基本被前朝采购殆尽,现今滇区的偏院山林里也有,只不过极是稀少,且又非百年不能成才,的确当得起寸木寸金的赞誉。”
      “因着紫檀应了紫气东来的好兆头,因此上到帝王将相,下到文人儒士,都是趋之若鹜,便是购不到大块板材做家具,能得些小材做些摆饰啊手串啊也算是幸事了。”
      至此,听众刘四的佩服如泉涌般由肺腑发出:“金玉,你有这样的学识,怎能甘心埋没在神木厂里呢。”
      闻言,高昂的情绪瞬时跌到谷底,一缕无可奈何爬上心头,令雷金玉发出了哀声轻叹:“是啊,我本是奔着。。。”话将出口,却蓦地警醒了过来,忙止住话头:“罢了罢了,也算是见识过紫禁城的天家威严了。”
      余音未落,突听得轻微的脚步声起,回身见是一名青色常服打扮的男子,面容端肃不苟,身形清瘦高大 ,若有所思的投来审视的注视。
      门房扔下烟气缭绕的烟斗,笑容可掬的迎了上去,毕恭毕敬引着男子往前厅行去:“梁大人,伊阿桑大人在前面等您呢,来来来,这边请。”
      堪比猫儿的好奇心再次被挑起,刘四朝远去的背影努嘴示意:“喏,听到没,梁大人,我猜这就是样式房的梁九了。”
      颔首表示赞同,雷金玉微露失望之色:“这便是堂堂样式房的掌房啊,还真是貌不惊人呢。”转瞬又笑道:“才华横溢却不外露,倒也契合样式房的低调做派。”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后,二人合力将板材从板车上全部移位到墙角下,雷金玉轻捶着微酸的后腰,刘四则用手背随意抹着额头上密布的汗水,突见梁九不发一言的走出来,兀自屈膝蹲下,仔细检查已经归置齐整的板材。
      紧随其后的是一名身着官服的男子,身量微胖,偏白面皮,个头中等,笑道:“金丝楠木是四川那边进上的,紫檀木是我新收来的。”
      挨次查验后,梁九甚感欣慰,不禁眉舒目展:“不管是楠木紫檀,还是松柏柳,质地都不错,切口也利落,阿灵阿还算管理有方,没糟蹋这些好东西。”
      缓缓起身回转:“伊阿桑,将这些板材向内务府提个备案,今日便派人送进宫去,我可等着开工呢。皇上已经朱批过烫样,只给了一个月的工期,实在是太紧张了。”
      伊阿桑双手抱肩,笑道:“只要款项到账,我这边立马给你送进去,省的这么多木头占着我这个芝麻绿豆小的工部。”
      轻轻拍去手指上沾染的木屑与灰尘,梁九极为不以为意:“伊阿桑,你可真是不见兔子不撒鹰。都是为皇上办事,还能缺了你的不成。”
      摊了摊手,伊阿桑故作了可怜姿态:“话是这么说,若是算房那边不肯批这笔数额,非要减数的话,阿灵阿财大气粗也就罢了,我可是两袖清风,到年底清账的时候,我去哪里拿银子填补这个亏空。”
      不耐烦的摆了摆手,梁九催促道:“行了行了,我去催一下算房,今日就把款项放出来,明日你便能拿到票据了,现在可以派人送进宫去了吧。”
      嘿嘿干笑几声,伊阿桑不依不饶:“等我拿到票据再送也不迟嘛,不过今日和明日的差别,也不在这一天呀。”
      用眼角瞟着他,梁九面现冷色:“三十天的工期,一天也至关重要,到时完不成工程,皇上怪罪下来,可别怪我竹筒倒豆子,把大家都牵进去。”
      岂料,伊阿桑拍手笑道:“咳,谁不知道咱们梁大人的手艺巧夺天工,能别人所不能,为别人所不为,我且放心着呢。”
      一时语噎,用食指点着奸笑的老狐狸,梁九不禁失笑:“伊阿桑啊伊阿桑,你这张嘴呀,说是巧舌如簧也不为过,你待在工部可真是屈才了啊。”
      伊阿桑忙拱手作揖:“承让承让,是梁大人不肯与我计较而已,我可是心领着您的好意了。”
      深知伸手不打笑脸人,梁九只得妥协:“那我找老刘去,催他比催你管用。”走了几步,回身看了一眼在墙下垂手侧立的三人:“打赏钱总要你自己来出吧。”
      立时换上一副大方施财的面孔,伊阿桑挥手示意他不必多管闲事:“当然,别说的我跟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一样,该给人家的,我可一毫都不短缺。”
      顿觉哭笑不得,梁九无奈的摇了摇头,回身时眼角微抬,盯了雷金玉一瞬,便快步出后门而去了。
      千恩万谢的接过门房递过来的赏钱,三人驾车而去,待出了后门,刘四喜滋滋的摩挲着被汗水镀了亮色的银钱:“知道我为什么说是好事了吧 ,随便出手就是二钱银子,抵上咱们一个月的工钱呢。”
      见没有收到热切的回应,便屈肘顶了顶失神的猪队友:“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头一次见这么多钱,高兴傻了啊!”
      而雷金玉一副如梦方醒的模样,自顾问道:“方才听两位大人提起了算房,四哥,你可听说过吗?。”
      见他丝毫不为这份意外之财兴奋,刘四顿觉失落,索性嫌弃的背过身去:“不知道,也不关心,管他什么房呢,给我跑腿费就是好房。”
      瞧见他双眼里都冒着孔方兄形状的银光,贪婪的神情好似屯粮过冬的灰松鼠,雷金玉轻叹了一口气,抬手支着下巴,随着板车的轻摇慢晃,兀自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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