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是龙（九） ...
-
小川摸着阿生的脸颊，阿生睡得安生。
应曦自觉有些失态了，扇子插在了颈后的衣领里：“既然是同族，我便愿意帮一帮你。”
“你体内有龙族的灵力，那既然是他留给你的一定觉得你能用得上，我可以教你怎么使用。”
应曦传与小川调动护心鳞中灵力的方式，走之前他又说：“方外之人，便只能看不能做，你看到的皆是过去之事，你没办法改变。”他看了看小川怀中的阿生，叹了口气，“她此世命苦，经常寄宿在我这水龙庙中，与我也算有缘，此次我帮她，之后的事情......”应曦又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应曦一离开，小川又缓缓变成透明的模样，阿生从她怀中跌到地上。
阿生醒了，盯着窗外愣了一会儿神，才爬起来。
这一次，小川以为她还会和从前一样在村中晃悠，等待着有哪个善心的人扔给她半个馒头。
可是阿生这次却一瘸一拐地走向了出村的小路。
小川一路跟着她。
村内还算是和平，小川没想到村外竟然是这幅光景。
荒草荒地，满山的土坟，杂乱插着的竹竿上白幡随风飘荡，阿生裹紧了显出灰黑色的棉衣，独自走在长长的看不见尽头的小路上。
这个时候不知道是疾病还是战乱，小川跟在阿生身后，看着眼前的光景，止不住的心慌。
小川想要阿生回去，阿生越往前走，小川就越心慌。
直到走过了荒地，走过了荒山，走到了大路上。
大路边有一个茶肆，茶肆中坐着几个男人，小川感受到那几个男人的目光，发现他们在看阿生。
阿生只顾低着头走，旁的一律不听不看。
小川回头看了几眼，他们没有跟上来，这才继续跟上了阿生。
大路通往镇上，镇子没有小川想象的那么繁华，家家门户紧闭，没有商贩，地上有一些人躺在路边的草席上痛苦的翻滚呻吟着，小川仔细看，发现他们都好似得病了一般，面色苍白，脸上手臂上都起了水泡，被挠烂后就剩下了红肿的烂肉。
小川想要拦住阿生，想让她回头，阿生有些怕了，走的慢了些，看着这样的景象，瘦弱的肩膀仿佛在抖。
远处突然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阿生跑到路边蹲在别人丢弃的木架后。
一队穿着盔甲的士兵走了过来，一家一户的敲门叫嚷，不开就强行踹门进去，拉了一个十几岁的男孩出来，里边的母亲还在争夺哭喊着，却被士兵一脚踹开。
男孩哭着被栓上了绳子夹在了队伍中。
他们每家每户都要强行进门检查一番，有男丁的就掳去男丁，没有男丁的就抢夺米粮，刚刚还如同死城一般寂静的镇子，现在已经被哭喊声充斥。
小川不忍去看，捂住了阿生的耳朵，她能感受到阿生在发抖，她什么都做不了，甚至都不能给阿生一点安慰。
队伍中的一个男人突然冲着领头的士兵跪了下来，“求求你，放我走吧，我上有老小有小啊！我死了他们都没法活了，我有钱、我有钱......都给你......”
他从怀中摸出一个手镯，捧着递给那个士兵，士兵看那手镯成色不错，接过了手镯，“想不到，你们这些人还有私藏。”那士兵收起了那镯子，冲着那个男人笑了笑，“行了，你走吧。”
男人喜极而泣，对着那人拜了两拜，赶忙向家跑去。
谁知还没跑了两步，那个男人突然停了下来，愣愣地看着穿胸而过的那把长刀，手摸了摸心口，血慢慢渗了出来......他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那收了镯子的士兵走过去，把刀从那人的尸体拔了出来，对着队伍中其他的人说：“你们谁还想逃跑的，就如同此人！”
那人正好就倒在阿生面前，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无神地看着阿生。
阿生死死捂住自己嘴，见到这一幕吓得抖了一下，撞掉了木架上的篮子。
小川情急之下运起灵力，竟然拖住了那个篮子。
那一队人匆匆走过。
小川这才松了一口气。
回头看，阿生睁大了双眼看着悬浮在空中的篮子，篮子下有一只莹白的手托着它，顺着手看过去，那个人半透明发着光，那双眼睛也在温柔地看着她......
“鬼......”阿生喃喃说道。
小川竟然发现阿生看到了她，想必是陈景染给她的灵力实在是强大，情急之下突破了种种限制，这才能让从前的阿生看到了她。
“不是鬼，我是你姐姐，我保护你......”
话音未落，小川就又消失不见了。
阿生仿佛真的如同见鬼了一般，试着叫了声“姐姐？”
然而并没有人能够回应她......
小川情急的在阿生身边转圈，想告诉她让她回去，却再也运不起灵力。
想起应曦的话，她无法改变阿生的命运，那么刚刚她是不是替阿生做了一点事情？
她想要忘记应曦的话，如果她能运用灵力帮阿生的话，那是最好不过的事情了。
如果这是阿笙的心魔，如果有人能帮助她呢？
是不是这就是帮助阿笙度过自己的心魔？
小川胡乱想着，阿生却觉得刚刚是出现了错觉，躲了一会儿，才站起身跑了出去。
阿生正在往回跑，小川跟在她的身后，这才觉得松了口气。
阿生在村中虽然没有住处没有吃食，但是至少没有人会害她。
当小川看到茶肆中那几个男人还没有走的时候，才觉得松的那口气还是太早了。
阿生低着头只顾着跑，小川却看到那几个男人跟在了阿生身后，小川却无法再运起灵力现身了，着急的冲着阿生喊。
阿生却什么都听不见......
小川眼睁睁地看着阿生被那几个男人从身后捂住了嘴抱了起来。
眼睁睁看着他们把阿生抱到了旁边的野地中......
小川发了疯似得去叫去喊，想去推那几个男人，想要打他们，又拼命从体内调动灵力，可是身体中的灵力却空空如也......
小川听到阿生的哭喊，听到那几个禽兽的喘息.....她什么都做不了......
小川看到阿生伸出了手，清清楚楚听到了阿生细弱的叫了一声：“姐姐......救我......”
......
小川什么都做不了，她终于明白应曦对她说过的话，她什么都做不了......
小川只能跟着阿生，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受苦......
她哪里能帮阿生度过心魔？
阿生被那几个禽兽卖进了暗窑......
小川坐在那屋子的门口，却发着抖不敢进去，她不敢看，不敢听......
她又一次憎恨自己的无能......说着保护她，却什么都做不了，她的心在疼，脸发烧，脑子都在轰隆隆的响着。
她抬头望着天，天都是灰色的，不见明日，不见阳光。
天在转，地也在转，眼前光景变换，她看见了画鬼。
画鬼化作景染的模样，只是那本该清冷的眉眼此刻却过于轻浮，他打开扇子捂着嘴咯咯笑着。
“哎呦，真是个可怜的孩子......生逢乱世，爹不亲娘不爱，同乡欺负她排挤她，外人欺辱她......”
“阿生可不就你一个亲人吗？啧啧......可就连你都在眼看着她受苦......”
小川却直愣地看着他，不声不响。
画鬼靠近了小川，“你接着看，你说要帮她度过心魔，救她性命，可你看看，你究竟能做什么？”
画鬼的扇子冲着她扇了扇。
小川看到眼前的那个女人，眉眼熟悉，正在寒夜中洗着衣服，正是长大了的阿生。
小川不敢走近，只是远远看着。
屋内出来一个男人，满身酒气，看见了院中洗衣的阿生，一巴掌把她打倒在地。
小川叫了一声，想要过去扶起她，却看见手从她身上穿过。
小川听见阿生疼的直抽气，伸出手捂着自己肿的老高的脸，小川却看到了漏出的一截腕子上都是青紫的痕迹......
那个男人涨红着脸，口齿不清地说道：“孩子哭了你没听见啊！吵着我睡觉了！”
阿生连连应着，爬起来弯着腰就要从男人身边跑进屋里。
却被那男人一脚踹翻在地。
“动作快点！妈的老子从窑子里给你买回来让你享福的？竟然还不感恩？懒婆娘！不打你一顿不知道自己是谁！”
说着就顺手抄过那盆还未洗好的衣服，尽数泼在阿生身上，寒冬腊月，洗衣的水都是冻冰的，泼在衣服上不过一瞬就结了一层冰......
阿生哆嗦着想要爬起身，想要躲开这个男人。
男人却拿着木盆打着阿生，“老子要不是娶不着婆娘，能从窑子里买一个千人骑万人睡的窑姐儿？身子都脏了还给老子生了娃！那娃是不是老子的还是另说，老子还要供你们吃穿！什么烂事儿都让老子赶上了！”
阿生怕男人迁怒到孩子身上，只是连忙说着，“是你的孩子！是你的孩子！”
小川抱着阿生，却只能看到木盆带着风生一下下落在阿生身上，阿生不敢喊叫，仿佛是早已经习惯这样的暴打。
小川的身子都在抖，心也在抖，木盆砸在阿生身上的每一下，她都听在耳中......
怎么这么苦啊......阿生怎么这么苦啊......
眼前场景转换......
阿生披麻戴孝站在墓碑前，她的怀中抱着一个已经半大了的男孩，男孩长得清秀，有七分像阿生......
想来那个男人已经死了。
邻居也来吊唁，对着怔怔然的阿生说道：“你们当家的倒霉，喝醉了走在路上，倒在了路边的粪坑里淹死了，你也别太伤心了，打起精神来，你还有一个阿良要照看，幸好阿良是个会读书的好苗子，回来中了状元做了大官，你也就享福了。”
阿生听着邻居的话，看着身旁的阿良，把阿良紧紧抱在了怀里。
这个阿良真的是个会读书的好苗子，小川都觉得阿生的劫难过去了，她把孩子抚养长大，不论孩子能不能出人头地，都是阿生的一个念想。
小川看着阿生给别人家洗衣服，洗的手都退了皮，得到的钱给阿良买书，偶尔得到的吃食就算放坏了也不敢自己吃。
阿良的长袍虽然洗的发白，但至少也算是干净整洁，不比阿生，穿的都是补丁的衣服，吃的是剩饭，不论冬夏都在洗衣服做针线活......
阿生把所有的身家都给了阿良，让他上京考试。
她等在家中，一年过去，两年过去......
都没有消息传来。
有人说阿良是半路被人抓起来充军了。
有人说阿良病死在异乡了。
有人说阿良失踪了，死了。
阿生搓着手上的皮，低着头不说话。
小川一直都陪着阿生，小川想要去替阿生看看她那个孩子究竟怎么了。
她不过转瞬就到了京城，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脸孔。
阿良穿着锦衣华服，那坐在上首的人问他，家中可有别人？
阿良笑容温和，“家父家母早已故去了。”
阿良脸皮细嫩手指纤长，这都是阿生用她自己的生命供出来的......
小川心中气恨，场景变换，又看着坐在家中的阿生，因为没钱，家中连灯都不敢点，只能就着还亮的天色做些针线活。
桌上放着一碗菜，那想必是阿生又不舍得吃，想要留给阿良的......
邻里在院前的树下说着闲话，不知谁又提起了阿良，有人说道：“阿良怕是做了大官了，又不认得自己母亲了，真是中了状元，哪里能让自己的母亲曾是个窑姐儿呢？”
话音不大，却刚好能传到屋中......
阿生停下了手中的活儿，发了一会儿呆，又低下头继续做活儿。
阿生已成为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
外边战乱频发，阿生又被官兵夺去了家中的粮食。
小川陪她坐在家中，她知道，阿生每次都在桌上留了一碗饭，那是还在等着阿良回来。
村中人八卦外边现在闹起了山贼了，那些个人坏事都做尽了。
村中人又说，京城派来大官来平乱了。
那大官叫什么名字？
听说是姓严的，叫严良。
阿生一听就打开了房门，她背起了包袱离开了家。
小川跟在她身后，想要让她别去了，可却说不出口。
阿生向着闹山贼的那座山走去，老人赶路太过辛苦，走走停停，终于赶到那座山下。
阿生就在山下等着，一天，两天，三天......一个月过去了，阿生终于等来了官兵，阿生看到了骑在马上的阿良，阿良出息了，穿着官服十分威风。
阿生赶忙跑过去，因为太急了，跌倒在地，正好跪在了严良的马前。
严良问，来者何人？
阿生四周看了看围起她的官兵，她说，我是你母亲。
严良向同僚笑道，我母亲早就死了，向来是老人家认错了。
阿生满眼泪水，盯着阿良看上半晌，说道，大人恕罪，我的确是老眼昏花看错了......
阿生佝偻着背离开，山路崎岖，来时心有希望便不觉得累，走时便不知走到那条小道上。
她听见远处有马蹄的声音，躲在路旁，那伙人是路过的山贼，正被官府追的仓皇逃窜，看见路边的老妇人，怕她走漏了风声，便一刀结果了她的性命......
小川一直都站在阿生的身旁，看着阿生向她伸出了一只手......
小川这才发现，阿生能够看到她了......
小川连忙握住了阿生的手。
“我记得你......你是唯一一个说要保护我的人......”老人的声音低弱，弯了嘴角，眼中的积蓄的泪水落了下来。
阿生的手在颤抖......
“苦啊......我过的好苦啊......”
小川落泪，连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下辈子，别让我做人了......”
“做人真的好苦啊......”
小川一直陪在阿生身边，等着鬼差前来锁了阿生的魂魄。
阿生魂魄离体，看到了满脸泪痕的小川。
“姐姐，我知你不是凡人......你说要保护我，这辈子就算了，下辈子就让我陪在你身边吧。”
“我也想知道被人关心被爱着的滋味......”
作者有话说
第49章 是龙（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