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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第六十一回 莫失莫忘 ...

  •   琼林园除夕盛宴,金杯玉盏盛满了琼浆玉液,钟鸣鼎食之乐,歌舞升平,端看那一场盛世的繁华。
      此刻,本该空旷的凤鸣殿却人影济济。
      整个太医院都跪在锦绣朝凤屏风前,个个抖若筛糠。
      就连瘫在梨花木的躺椅上搔头发的夏景闻都忍不住发牢骚:
      “我在民间游玩的时候都听说金阙城聚集了这样那样的能人异士,怎么太医院就养出了一群废物。”
      夏景桐以双性之躯怀子本就凶险万分,而今苗蛊反噬,产子时又邪风入体,纵然华佗在世,也该束手无策。
      屏风后的锦榻上,夏景桐裹着棉被捂着手炉,看上去昏昏沉沉。
      除夕守岁,夏帝携凤瑶皇后探访,夏景桐勉强撑开眼皮看了一眼,复又合上。
      夏景闻取笑说:“老爹,你儿子都懒得搭理你了。你让小桐吃了几天牢饭,现在小桐脑子不好使了,都没忘哈哈记恨你。”
      夏景桐怏怏无力地回嘴:“你说谁脑子不好使。我不过是病了一场,过些日子就好了。”
      “是是,哪儿都没病出毛病,偏偏烧坏了脑子,哈哈笑死我了,是因为脑子里都是废物,一点就着吗?”
      “夏!景!闻!”
      “叫七哥干嘛?——分你肉吃?”啃了个酱肘子,正在剔牙的夏景闻斜斜看过去,然后脖子一歪,手炉擦着脖子飞过去,刮了一瞬的凉风。
      夏景桐面红耳赤地指着他:“你看你什么德行?!举止轻浮、满嘴粗话,哪儿有半分皇子的模样?”
      “唔……难道跟你似的,烧坏脑子就像了?”扶着脖子扭了扭,见夏景桐气得脸色青白交加,赶忙改口:“别气别气,是我举止轻浮、满嘴粗话,可也不能怪我呀!上梁不正下梁歪,我全跟老爹学的。”
      夏景桐转头看夏帝。
      夏帝正在剥花生,察觉到两道堪称火辣的视线,十分无辜地抬起头,摸了摸脸颊,问:“看朕做什么?”
      夏景桐收回视线:“没。我困了,你们什么时候走?”
      “除夕夜就该家人围在一块儿守岁,”夏景闻敲了敲桌子,不轻不重地斥了一句。
      “嘁!”
      夏景桐抱着锦被滚进去,没再吱声。
      ……
      迷迷糊糊睡过去,再醒来时,看见榻侧太子捧着书卷看得入神,迷瞪的眼神霎时变得清亮:
      “大哥,你什么时候来的?”
      他欢喜地扑上去,大幅度的动作立即激起苗蛊的反噬,剜心刺骨的疼痛猛地窜上来。
      霎那间,只见夏景桐手脚一软,就要栽倒下去。
      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巨大的力量缠在腰际,一阵天旋地转,他被拉进了太子的怀里。
      耳边是太子没忍住的笑声。
      夏景桐疼得有瞬间的窒息,额头上迅速渗出了一层细密的薄汗,可眼前的太子不仅没有温言安抚与悉心关切,还被嘲笑了,如雪般苍白的脸色顿时憋出了恼羞的红晕。
      太子忍俊不禁,低头用手指细细划过他紧蹙的眉宇,说:“不要生气了,除夕夜皱眉头,以后一年都会不顺。”
      夏景桐拍开他的手,回答得一板一眼:“带我出宫玩儿,我就不生气。”
      “病好了,才能出宫。”
      “那群庸医治不好怎么办?”
      “会治好的。”
      夏景桐趴到窗前,看夜空升起的璀璨的烟火,嗓音听上去沉沉闷闷:
      “如果这病三年治好,我要三年后才能出去?十年治好,十年后再出去?还是……永远好不了,我就要在这凤鸣殿待一辈子?”
      太子脱了鞋袜,一同趴在窗前,眼睛看向夏景桐时,里面映照着明亮的烟火,如同一江春水上,浮荡着一层融融如许的春光:“世间能人异士不计其数,区区顽疾,怎么会治不好?小桐不会等太久,过了除夕,父皇会发布皇榜,广邀天下名医。”
      “这样啊……我信大哥……”
      夏景桐托腮,羡慕地望着窗外的烟花在夜空中炸裂,流光溢彩,听着远处传来的爆竹声声轰鸣,扭头问太子:“外面一定很热闹吧?”
      “等你病好了,山高水阔碧海云天,任你赏玩。”
      “哎,什么时候好呀!”
      夏景桐彻底趴倒在窗前,眼神执着望向夜空,那朵朵点燃的烟火盛开,灿烂绚丽,几乎掩盖了明月的清辉。

      除夕夜,太子前脚离开凤鸣殿,夏景桐后脚就混出了皇宫。
      夏帝沏了盏压惊茶,斟给凤瑶皇后,问身旁手持黑子蹙眉沉思的明王:
      “谁撺掇的?”
      明王抬眼,意味不明的目光在夏帝与凤瑶皇后沏茶、斟茶时变得晦涩阴郁,游移了几眼,蓦地勾唇一笑,道:“三殿下的小侍卫,贺长安。”

      贺长安潜进凤鸣殿,只说了一句:“出去玩儿。”
      夏景桐正要就寝,大敞的窗户突然跳进来一个俊秀的少年,表情呆木,唯有一双眼睛明亮熠熠,尤其在看见他时,如星月生辉。
      少年说:“出去玩儿。”
      夏景桐看他侍卫装扮,不知为何,兴起了逗弄的兴致:“擅闯禁宫,可是杀头的死罪!不过么,本宫乏了,不跟你计较,留下名字,赏几个板子,尔以为如何?”
      少年鼓了鼓腮帮子,看上去甚委屈:“贺长安。”
      “长安啊……”招手,示意少年过来,“别离这么远,本宫要赏你板子。快,脱了裤子,就打几下。”
      少年的眼睛立即变得红润润的,跟一只受惊的小兔子一样。
      “嗳,你别哭啊!——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落泪呢?”
      少年张嘴,仍只是:“出去玩儿。”
      翻来覆去的“出去玩儿”,夏景桐听得脑壳儿疼,因为这话实在说到了他的心坎上。
      ……想出宫玩儿。
      大年夜,民间定是热闹有趣,仅是想想就心痒难耐得不行。
      一旦起了这个心思,整个人就再也平静不下去。
      夏景桐略一思忖,看似正襟危坐,询问少年的语气却带了点儿隐隐的希冀:“你能带我出宫?”
      少年点头

      金阙不负这繁华盛世,香车宝马花灯满城,顽童顶着生肖面具跑来跑去嬉闹,笑声湮灭在震天响的爆竹声里。
      夏景桐戳了戳少年的侧腰,嘴角勾着一丝玩味:“要去找他们玩儿吗?”
      少年依旧冷着脸,执拗地拽着他的衣角,煞有介事地摇头。
      “不去啊……”
      夏景桐好笑地掰开少年拽着衣角的右手,亲自牵起少年的手,说:“那边儿有卖面具的,走,去看看。”
      少年任他牵着,涌进熙攘的人群。
      各式各样的面具,夏景桐摘了个乖巧的兔子面具,盖到少年脸上,笑得甚是满意。
      摊主说:“这面具十个铜板,公子要两个的话,算您十五个铜板吧。”
      夏景桐又挑了挑,忽然看见一张笑得狡诈的狐面。
      ……
      卖糖人的老人身旁围了一圈儿的小孩子,叽叽喳喳,个个伸长了小手要糖人。
      “爷爷,我要飞飞的小鸟——”
      “爷爷、爷爷,你捏一个我——”
      “——不不,先捏我!!”
      老人忙着捏糖人,任周围的小娃娃吵着闹着,慈爱的眼神像看着自己的小孙子,满脸都是笑开的褶子。
      一位锦衣华服的年轻公子拉着少年挤过来,掀开狐面,露出清丽又几分绝艳的面容。
      “老伯,照他的模样捏个糖人。”
      说着掀开身后少年的面具,高贵的丹凤眼挑起,看上去竟有几分难言的妩媚。
      “要挨个儿来!”一个半大的孩子突然叫起来,急得跺脚,“你排在后头的,不能跟我们抢!”
      夏景桐低头,看那孩子怀里竟抱了个吃奶的小娃娃,哼唧哼唧,裹得圆滚滚的小手小脚不安分地乱抓乱蹬,黑葡萄似的眼珠子瞪着老人手里的糖人。
      “嗳!小家伙,再乱动,哥哥就抱不住你啦!”夏景桐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小娃娃柔嫩的脸颊。
      小娃娃吱哇叫了一声,便伸出两只小胖手讨抱。
      “好乖、好乖!”
      夏景桐心念一动,问小娃娃的哥哥:“我能抱抱他吗?”
      那孩子咬着嘴唇,把小娃娃搂得更紧,眼睛瞪得大大的,跟护崽的小兽一般,说:“我阿娘就在附近。”
      夏景桐扭头问贺长安:“我看上去很像坏人吗?”
      贺长安张了张嘴,还没吭声,这时,老人递上捏好的娃娃糖人,对半大的孩子说:
      “让那哥哥抱一下吧,咱们这么多人,不怕坏人。”
      那孩子犹犹豫豫,松开小娃娃,小娃娃立即“咿咿呀呀”乱叫,伸长了小胳膊去够糖人。
      夏景桐欢喜地接过来,小心抱在怀里,见小娃娃不依不饶地要糖人,便掰了一小块儿塞进小娃娃嘴里。
      小娃娃含着糖人,浅淡稀疏的眉毛往下一耷拉,然后伸长了白胖的小手,要去拍夏景桐的脸颊。
      “小东西,就你这小爪子,能有多大的力道?”
      两根手指捏着小娃娃的小手,塞进嘴里,夏景桐作势咬了咬。
      小娃娃更兴奋地“咿呀咿呀”乱叫,开始流口水。
      夏景桐拿袖子擦了擦,送还给那孩子,临走的时候忍不住又捏了一把,对男孩儿说:“你弟弟真可爱。”
      孩子顿时露出得意的笑脸,狠狠点头:“我弟弟最可爱!”
      逗弄完小娃娃,夏景桐就施施然走得潇洒。
      约么过了半盏茶的工夫,恍然想起:长安呢?
      又一顿:又不是吃奶的小娃娃,总不至于丢了吧?
      于是夏景桐心安理得地将少年抛到脑后,脸上覆着狐面,去热闹处找乐子。
      没走多久,迎面走来个金发绿眼的青年。
      起初并未在意,直到擦肩而过时,衣袖里的手指被轻轻勾了下。
      夏景桐愣了愣,愕然转头,看见青年笑得如同狐狸的面孔。
      ……他这是被调戏了么?
      夏景桐的脸色霎时又青又白又红,好不精彩,当即提脚追了上去。
      前方不远处青年慢悠悠地闲走,他顺手抄起馄饨摊子的烧火棍,加快几步追上,等隔着一丈距离时,手起棍落。
      青年突然回过头,狭长的狐狸眼笑弯成月牙儿。
      “你——”
      混沌虚无的脑海里像是劈下一道惊天的电光,那些曾深刻存在的零星的记忆碎片忽然浮现出来,耳边甚至响起了谁的声音。
      “——是谁?你、你……奇怪,我认得你,是不是?”
      夏景桐像是惊醒了一般,愣愣地望着眼前的青年,迷惘的眼神堪称天真无知。
      青年并未回答,而是猝不及防地伸出手,抓住夏景桐的胳膊拐进了一条阴暗的小巷道。
      奇异的是并不觉得害怕,像是有种莫名的直觉:这个蛮夷不会伤害他。
      夏景桐抬手,摸了摸脸上的狐面,又看向青年的身影,忍不住想:是要多么亲近的关系,才能从熙攘的人群里认出他?
      正想着,青年停下脚步,蓦地转身,这时他身后的夜空升起了一朵璀璨的烟火,流光溢彩,唯有青年的脸藏在浓稠的黑暗里。
      夏景桐试图看清他的脸,可是下一刻,他被推到墙上,视线里突然出现的手摘下了狐面。
      这才后知后觉地涌上了几分危机感,可惜此时已退无可退,夏景桐只好问青年:“劫财还是劫色?若是要钱,破钱消灾么,可以赏你;可是劫色么,色字头上一把刀,看在今儿心情不错的份儿上,我可以让你选择死法儿。”
      这本是一句玩笑话,哪知青年突然凑上来,黑暗处翡翠般的眼睛里尽是悲怆而凄厉的血色。
      “为……”为什么这种眼神看我?
      青年说:“我是花兰卿,你的相公。”
      这、这……语不惊人死不休!
      此言一出,夏景桐只觉得一道飞闪劈在脑袋上,瞬间灵台虚无,视线里夜空中那朵腾空而起的烟火绽放出的绚丽璀璨的光芒,在眼中尽数化为了刺目的白光。
      夏景桐忍不住抬手,想要遮住眼睛,可下一刻,黑影笼罩下来,慌乱间只看见青年幽绿的眼里散发出猩红的锐利的血光,像是择人而噬的野兽一般。
      奇异的是他并不觉得害怕,看到那双翠绿的眼睛,反而生出似曾相识的错觉。他也试图挣扎,哪料这副身子像是贪恋这浸入骨髓的甜美的欢愉,对青年的赐予非但没有抗拒,反而顺从一般予取予求。
      除夕夜,爆竹声中。
      不知何时他衣襟凌乱地散开,手掌爱抚过的肌肤,引起了一波又一波的如同海浪般的欲潮,蔓延开来,微启的红唇经不住溢出破碎的轻吟。
      夏景桐无力地斜倚在墙上,夜里绽放万千流光溢彩的烟花,恍惚觉得,身处在一场荒诞离奇又十分甜美的梦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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