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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第 7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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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西阁,茅厕。
【第七十一章】
“孽障,孽障啊!”权老将军跪坐在地上,“我权家世世代代为国效力马革裹尸,怎么老天就这么折磨我权家……”
天上应景地飘起雪来,簌簌地纷洒满地白色,北风勾起寒意席卷了整个院子,不一会儿树枝上就挂满了晶莹的冰霜。权志龙站在冰天雪地的开始瑟瑟发抖,崔胜铉脱下自己的大氅披在权志龙肩上,却不想被他拂掉。
仁喜得了权志龙一个眼神,赶忙将权老将军扶起,半拖半拽地搀到了屋子里。
“权家对朝廷算是仁至义尽了,还望陛下看在臣爹爹的份上,暂时移驾回宫吧。”
“何谓仁至义尽?”崔胜铉皱眉,重新将大氅给他披好,“不要总把自己逼得太紧,人总是要有点儿忘乎所以才行,没点儿忘乎所以那就活得太没意思了。”
“陛下是天之骄子,是那万人之上的皇帝,一言可顺昌逆亡;而臣,不过想做一个南征北战与敌人兵戎相见的武夫,用臣的躯体臣的血肉看守住边疆城门。臣有幸与陛下相识于髫发之年,相知于鲜衣怒马,却不得不相离于风华正茂的年岁……前途正好,臣当披荆斩棘,仗剑前行。”
一席话说得感至肺腑,崔胜铉握紧了拳头咬紧了牙关,看着眼前自己深爱的人,口口声声说着离别,再回想起年少的时日,竟生出几分悲凉。
“佛曰人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朕生在帝王家长在御宫里病于天下之疾而死于厚土之下,与你生别离只恨己之长久,求爱而不得生偏不愿弃。” 崔胜铉转过身看着院门口,那一草一木甚为熟悉的地方,“朕以为得到了天下就得到了你。”
“臣愿为陛下听命调遣,北上御敌南下杀寇,以命为誓。”
“朕的江山少了你还就不行了吗?这大崔上下多得是能为朕沙场退敌的将军,你就不能安心待在我身边吗?朕若是失了你要这江山有何用?”
权志龙突然滚落大颗大颗的泪珠,被风一吹冷冰冰地糊在脸上刺得皮肤生疼。他压住呜咽,张开双臂死死抱住崔胜铉,将头埋在他的肩窝,“我怕……胜铉,我怕……”
这个快要被遗忘的称呼让崔胜铉为之一振,颤抖着手抚上他的后脑勺,另一只手轻轻拍拍他的背然后将他搂在臂弯里,轻声说道:“我在呢。”
“我怕臣民戳着陛下脊梁骨,说陛下是只顾玩乐不顾江山的昏君;我怕百姓说权家是祸国殃民的罪人;我怕善贞问我到底是谁负了谁……”
听着怀里的人上气不接下气的声音,还拼命忍住哭泣,崔胜铉除了给他一个怀抱此时别无他法。
雪越下越大,权志龙愣是折腾出了一头一脑的汗,待情绪平复了,崔胜铉搓热双手捂住他冻得通红的耳朵。
“志龙,朕也不是什么人中龙凤,朕自私得很呐。”崔胜铉帮他拂去发上的雪花,背过身看向远处,继续道:“当年朕想尽手段要车氏进宫,就是怕你跟她日子到了就要娶她为妻了,那朕就成了孤家寡人了。”说着轻笑一声,“你该明白,这世上有几人真心为朕着想,哪个不是为了朕身上这身黄袍?只有你啊,从年少轻狂到夺取天下,只有你始终肯站在朕身后。”
“这世道如此,究竟奈何得了谁。”
那日过后,请战一事儿暂按不表,权志龙也不再执拗地要求上前线。司其位谋其职,安生地当起了崔胜铉的近身护卫。鸿煊曾多次问起南甸一事,他也只是摇头,闭口不谈。
年关一过,东将军就跟东永裴率领铁骑军南下了。
最终车侍郎还是托了人将口信传给了权志龙,正月十八晚海池西北角一见。
往年的正月十八也并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只是今年战事繁冗,这一天正好是铁骑军出发的头一个晚上,草木皆兵的味道在夜里显得尤为沉重。传口信的人当天就被权志龙抹了脖子,这样的事儿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晚膳毕,权志龙也正好轮值夜巡,手下带着一行八个人从安礼门沿宫墙往西。这一面宫墙最北,人迹罕至,夜巡的人渐渐放松了警惕。走到海池附近,权志龙借以巡查之名弯进了一条小路,小路的尽头正好是西阁[1]。
“之前有人跟本将军说要方便,这正巧了,咱们快去快回。”
一时几个人跑向西阁处,其余人也原地修整,权志龙趁机从事先看好的假山洞口中钻了进去,一阵飞檐走壁的功夫到了约定的地点,果然有个影影绰绰的身姿站在桃树下。
“娘娘,夜深了。”
女子猛然转过身,然后环顾四周确认无他人之后向这边跑过来,“是我,志龙哥哥,我是善贞。”
眼前的女子穿着黛蓝色的长身襦裙藕色宽袖短袄,估计在这雪地里站久了,脸上冻得微微发红。
“原来是贞妃娘娘,臣参见贞妃娘娘。”权志龙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已是二更天了,这海池的温泉固然舒适,娘娘也还是早些歇下吧。”
车善贞不解为什么权志龙与她如此生疏,只顾问道:“再莫言他,你只顾告诉我此次南下权家军是不是也要出兵?”
“娘娘身居后宫,后宫向来不涉政不问兵,臣在娘娘面前不敢多言。”时间紧迫,权志龙挂念着海池外的人,看了身后来时的方向,“臣有公务在身,娘娘可有要嘱咐的?”
“志龙哥哥,我进宫本是万不得已,是我车家欠你们权家的。想来你我也是半生情缘半生孽缘,何必闹得互不相认的地步?”
月光不太亮,蒙着一层薄纱,权志龙匆匆一瞥眼前人便挪不开眼,一个亭亭玉立的女子,被暧昧的月光映得虚虚幻幻的模样;那个追在自己身后的小姑娘转眼间变作高不可攀的皇妃了。
“权家从未怪罪谁,既然如今事实已定,咱们各自走各自的路吧。”
车善贞突然拉住权志龙的手,有几分焦急地说道:“我不愿待在宫里。”
一阵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权志龙机警地回过头,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