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时光之外》京城一十二斋

20、旧事——女孩子不可以轻易流泪

　　不久，顾明远自外面回来，肩头落满了积雪，今年的雪尤为大。当顾明远走到玄关，在弯腰换鞋之际，一个小小的身影小跑着过来，嘴上还叼着一根棒棒糖，不用问也知道是谁给她的。
　　“小叔，你去哪里了，我找不到你。”语气有些着急。
　　顾明远直起身子，仔细审视了一番比他矮很多的李潇，修长的手覆上她细软的发丝，眉头微蹙：“不去吃饭找我做什么？”
　　“害怕你不要我了。”水汪汪的大眼睛无辜的紧，顾明远轻叹，没打算回她，只是牵起她的手把她带到饭桌旁。一年的天各一方一家子人终于聚在了一起，顾翔难得心情好，吃饭的时候始终笑呵呵的，对李潇也没有之前那么冷淡了。顾星楠故意坐在顾夜白身边，偷偷的给李潇夹菜，画面莫名的和谐，李潇的存在似乎给这个家庭平添了几分欢乐，余绣冕越看李潇越喜欢，不停的嘱咐坐在对面的顾明远给李潇夹菜。
　　你一定有过被众星捧月的感觉，那种感觉并不会让你的得意也并不能给你带来欢乐，它只会让你在来之不易的温暖里更加懂得如何自处，更加明白什么是距离，因为从一开始你的存在就是个错误，你在他身边就是个错误。
　　吃饭的时候并没有太多的话题，几乎都是关于顾星楠和顾明远以后就业的问题，两人同上大学，顾星楠不喜欢那种忙来忙去的工作，高考成绩一出来直接报到了离家远的中医学院，她学习成绩一向靠前，日后毕业肯定是进学校的分院。倒是顾明远，高中毕了业就选了个比较难的专业，就业竞争力很大。顾翔那时候一听顾明远选了这个专业气得差点撕掉他的通知书，因为顾翔想让顾明远上一个法学院，以后出来不是律师就是法官，工作也稳定，顾家世代从政，从未有人从商，况且从商风险大，再加之时不时的全球经济危机，顾明远毕业后能有什么前途，为此顾翔郁闷的很久，直到现在仍然有些不甘心，意图想给他转校。
　　“孩子的事情由他们自己做主，以后他们是要成家立业的，难不成以后你想管他们一辈子。”余绣冕明白顾翔的意思，孩子小的时候他就固执，什么都是按着他的思路安排，他从不考虑这到底是不是孩子们想要的，顾晓然就是因为顾翔管教太严所以才会如此叛逆，以至于最终离家出走。
　　顾翔放下筷子，喝了一口汤：“不管，他们能像现在这么有出息。”语气生硬面容严肃。
　　顾星楠听的烦，吃饱了直接起身回了房间，一家人只顾着说话，没有注意李潇。不知什么时候，小姑娘已经窝在顾明远怀里睡着了，嘴里还叼着小勺子，模样偏生可爱。
　　“夜白，孩子睡着了，你把她抱到房间吧。”余绣冕提醒道，顾明远低头看了一眼睡着了的小姑娘轻笑出声，其实适才他已经隐隐感觉到她有点瞌睡了。
　　“那我先去了。”顾明远抱起李潇直上二楼，那一抹温情盛却人间无数，或者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是他从未给予过任何人的温情。
　　李潇睡觉很安静，像一只知倦而归的小鸟沉睡在避风的港湾，那般的宁静安然。
　　春节终于到了，漫天的雪纷纷扬扬，美丽如画，除夕这一天家里放了鞭炮，把正在睡梦中的李潇吓得惊醒过来，没多久，就哭了起来，一直喊着“小叔，小叔。”顾星楠正在卫生间梳头发，一听到哭声赶忙放下梳子奔到李潇房门口，却不想有人先但一步，只好摆了摆手，又重新回到卫生间。
　　顾明远推开门走进去，李潇正蜷缩在被窝里，小小的身体不停地发抖，看样子事害怕极了，顾明远沿着床边坐了下来，被子里的李潇似是感到有人来了突然停止了哭声，但就是不出来，因为外面的鞭炮还在响着。顾明远缓缓拉开那覆盖着李潇全部的被子，一张泪痕满面的面容展现了出来，葡萄似的眼泪眼婆娑，胆怯的唤出“小叔”两个字来。
　　顾明远微弯下腰把李潇抱起来拿了个靠垫旁里潇能靠在靠垫上，微凉的双手覆在她的耳朵旁，眼神专注。目光望向窗外，幽远宁静：“害怕了就找我。”是怜惜还是什么他说不清，只知道她所有的事他都不放心，不放心她一个人再陌生得校园里，不放心她早晨起来吃饭，不放心她睡觉时一个人睡在没有灯的房间，不放心好多……
　　被那双冰凉的手覆着耳，鞭炮的声音似乎就此消失了一样，她抹了抹脸上的泪水，哽咽道：“小叔我以后再也不哭了。”事实上她也没有哭过几回，只是害怕吵闹的声音而已。彼时，鞭炮声音逐渐退散，顾明远缓缓放下覆在李潇耳边的双手，说了句快起床便出去了，李潇捏着被子呆呆的望着顾明远离去的背影，许久，缓慢把衣服套上，没多久也下了楼。
　　客厅里并没有顾明远的身影，顾翔和顾星楠坐在沙发上，父子俩似乎在聊着什么，开心的笑了。顾星楠眼尖，很快看到站在楼梯下的李潇，碰了一下顾翔的胳膊，而后喊到：“小潇潇，快点来，今天有红包。”顾翔装作一脸严肃的样子，其实只是为了吓唬李潇，但李潇并不害怕从容的有过去，顾星楠眼疾手快，李潇立马落到了她的怀里。
　　“爸，这是咋们家小主子，红包得大，不然我这个做姐姐的不会同意的。”顾星楠捏着李潇的白脸蛋笑着说道。
　　顾翔忽而面色一喜，爽朗的笑了起来，并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三百块钱给李潇。
　　“谢谢爷爷。”李潇接过钱非常礼貌的说道。
　　顾翔听的心里更加欢喜，张开双臂：“来爷爷抱抱。”辗转李潇又到了顾翔的怀里。
　　“丫头你现在上几年级了？”
　　“爷爷，我现在还是幼儿园，其实人家想上一年级，可是小叔不让。”李潇小心翼翼的说道，顾翔和蔼的笑着，心想，哦，这是偷偷打起小报告了。
　　“为什么呢？”
　　“因为……”李潇欲说下去，却被从厨房出来的顾明远给唤住，一看到顾明远，李潇什么也不顾的从顾翔的怀里跑出来，小碎步挪到顾夜白面前，弱弱的喊了一声：“小叔。”
　　顾明远淡淡的扫了一眼李潇，目光转向坐在沙发上的顾翔和顾星楠，微启薄唇：“爸，星楠，吃饭了。”
　　顾翔收起笑意，起身走到饭桌旁，顾星楠在经过顾明远身边的时候，故意轻哼了一声。余绣冕端出最后一道菜坐了下来。李潇则坐在顾怀里，不安分的乱蹭着，顾明远无奈手搂着李潇，以防她掉下去，这一幕被他人看在眼里是多么的和谐。

　　那年的冬天雪下的异常的大，城内好些路都走不通，司机老张每天上街买完菜，车上都会顶着一层层的白雪，拉开车门冰雪直往脖子里漏。李潇那时候已经表现出坏的本质，每每看到雪落在别人身上的场景都会开心的拍手叫好。半个月后，久违的太阳冒出头来，积雪已融了一半，应该快要春天了，在顾家的这段日子里，李潇过得很开心，顾家也已经习惯了有这么一个小姑娘，没有了李潇家里还真热闹不起来。
　　顾明远也是在这天无声无息的离开了，没有任何告别。那时的李潇呢，还在为新得的小玩具开心不已，还在为爷爷给自己买的新衣裳而开心的睡不着觉，在那时她拥有了另一份温暖，而顾明远的离开她并没有那么难过，因为她只是个孩子而已。马上开学了，顾翔为李潇找了一个不错的小学，学习环境很好，李潇初次到新环境很是适应，因为她爱说话，所以开学第一天就交了很多好朋友，其中就有车洋洋和车东莞。从那以后他们三个人形影不离，干什么都在一块。
　　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李潇生了一场病，因为家里发现的晚，等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神志不清，再醒来，有些事情已经记不清了，医生说没有什么大碍，这是正常现象，只是六岁以前的记忆估计是永远也恢复不了了。自那以后，李潇便彻底的忘记了关于顾明远的记忆，那段珍贵的记忆。但这并不能影响她的学习，六年级升学考试，十二岁的李潇以第一名的成绩考进市重点初中，为此顾翔还大摆宴席犒劳了李潇一番，并且对李潇更加严厉，家里的家教每周都能来十次，李潇在成长，她的性格也越来越叛逆，但在顾翔面前她只能乖乖的顺从。李潇的寒假暑假都被可恶的学习夺了去，初一的时候她为了和家里人作对故意交了白卷，顾翔气得狠狠教训了李潇一顿，其实就是多说了她几句，还亲自跑到学校和他们老师沟通了一番。自那以后，李潇再也不敢和顾翔作对了，被老师叫家长的滋味可真不好受，那天后老师就格外的关注李潇，不是上课回答问题就是给她一个课代表的职位，李潇又不傻，这肯定是因为爷爷的面子才对她格外关照的，不然谁会平白无故的照顾一个陌生人呢。
　　初二那年李潇十三岁，为了节省时间学习干脆去理发店给自己剪了个碎发，十三岁的李潇个子已经拔高，再加之剪的短发，看起来就像个小男生，顾翔每每看到李潇剪的头发，都是哀叹一声，说起来都是他逼得。因课业繁重，李潇索性和车洋洋搬到学校宿舍，免得老爷子说她，每天晚上打着吊灯学习，成绩自然差不到哪去，只是越来越瘦了，原本清秀的五官变得更加立挺起来，追她的男生一天比一天多，在学校名气仅此于车东莞。可是李潇除了学习成绩好以外，还经常打架滋事，没少给顾翔添乱，顾翔有时候气得不行，干脆就关她禁闭，可是关着关着就心疼了，毕竟是从小看到大的孙女，余绣冕看着李潇受罚也跟着掉眼泪。顾老爷子最看不得余绣冕掉眼泪，只好放李潇出来，然而当打开李潇的房门，只看见大敞的窗户，房间里面哪里有李潇的身影，顾翔一口老血差点没喷出来，动用了本市所有的关系，终于在网吧把李潇五花大绑的给绑了回来。李潇嬉皮笑脸的喊着爷爷，一点儿也不惧怕老爷子的威严。还说什么我志在四方，岂能困在这小小地方里。顾翔偏生生不起任何气来，被李潇这么一逗，干脆放了这丫头，哎，谁让她是他最疼爱的宝贝孙女呢。
　　李潇虽然调皮捣蛋，但每天晚上下了晚自习还是得乖乖的按时回家，星期五晚放假，李潇同车洋洋车东莞到网吧撸了几场游戏，看着天色不早才悻悻回家。回到家李潇脱掉鞋就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劲，朝着客厅喊了一声“爷爷”也没有人回答。狐疑的走到楼梯下，目光却定格在从楼梯上下来的那个身着墨色西装的人身上，这一幕一如很多年前的顾明远严肃的站在楼梯下唤着李潇的名字，可是李潇不记得了，甚至对他的记忆少之又少，只知道每年过春节家里只有她和爷爷奶奶，也是在那个时候她才知道自己有个小叔叔。能出现在家里的这个人应该就是她的小叔叔了吧，不得不说，她的小叔叔长得还真好看，李潇这样想着。顾明远缓缓从楼梯走下来，眼睑微垂。蹭亮的皮鞋忽而在李潇面前一闪而过，惹得她内心一阵慌乱，那双幽深宁静的眼，仿佛夜空里的星辰沉浸在漫天的黑夜里，熠熠生辉，不经意间就会带走人的情绪。顾明远径直从李潇身旁走过，突然想到了什么，又转过身，正好和李潇的目光交汇。顾明远仔细审视了李潇一番，直觉告诉他，面前这个女孩是小时候的顾潇，微启唇想要说什么，这时顾翔从偏厅走了过来，指了指顾明远对李潇说：“这是你小叔叔，顾明远。”
　　李潇早就知道他是谁，莞尔一笑，低声唤了句“小叔。”
　　顾明远轻轻点头，而后问道：“她现在上几年级了？”虽是问顾翔眼睛却是看着李潇，李潇被盯的莫名的心慌，但也不好走开。
　　“初二了，一点儿也不让我省心。”虽是这样说但语气里有明显的愉悦。
　　　顾明远目光落向别处，兀自喃喃的说了一句“好快。”再也没了下文。李潇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只觉得轻轻的字体好像有个人也这么说过，但具体是什么时候她忘记了。
　　“明远，这孩子是越长越让人头疼了，但好在不会闯出天大的祸来，父亲老了，想休息了，以后顾潇这孩子就麻烦你了。”屋里的光线明亮，罩着每个人的面庞清晰可见，唯独那细软的发丝隐在黄灿灿的灯光下辨不清是何颜色，李潇想爷爷是真的老了，他对她的责任也该卸下了。其实顾明远今天来也正有此意，毕竟李潇原本就跟他生活，而且他是她的监护人，于情于理都应该是他来管。现在公司基本稳定，他也有这个空闲来照顾李潇，何乐而不为呢？
　　这时，顾明远的手机响了起来，只见他疾步走到远处，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清俊的面容有些许阴沉，李潇看得一阵心惊，好在那人没有发现，吓得李潇心脏砰砰直跳。
　　顾翔和蔼的看着李潇，布满皱纹的手拉过李潇：“以后你就跟着你小叔叔，他那里离学校近来回跑起来方便，周末的时候你就回来，爷爷等着你。”
　　“知道了。”李潇调皮的吐了吐舌头。
　　余绣冕从楼上下来，看见李潇调皮的样子不由失笑，这丫头就是没个正经。
　　“你们爷俩再聊下去估计小姑娘明天就不要上学了。”
　　“奶奶，我这就去睡。”终于有人给她一个台阶了，说完赶紧跑上楼，在关门的时候她偷偷的看了一眼站在楼下窗前的顾明远，距离虽远但也足够看得清楚，这时，顾明远转过身来，头一扬便看到躲在门后偷看着什么的李潇，竟不自觉的低眉浅笑，这丫头还是和小时候一样。那低眉浅笑的瞬间落在李潇眼里如万千繁花盛艳，轻浅难忘，李潇想，到底……是不是在笑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