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时光之外》京城一十二斋

18、旧事——记忆里的人是忧伤的

　　下午幼儿园放学，李潇被排在最后面，因为她的家长总是很迟才来接她，谁也没有见过她的家长是谁。李潇幼小的身子背着个大大的书包显得格外的可怜，在夕阳的映衬下像个久远的人儿，静静透过万年的光梭，缓缓降落在这个令她陌生的世界里，孤独的有些悲伤。
　　谁也没有料到在幼儿园的门口顾明远会出现，而且还是一身笔挺的西装，十七岁的少年已经成长的身姿挺拔，气度儒雅非凡。幼儿园的老树下顾明远逆着光站在那里，耀眼的令人睁不开眼，李潇也不知怎么了，那一刻忽然就哭了出来。顾明远的目光落在李潇的小小的面上，哀叹一声，朝着园内走了进去。李潇的班主任是个年轻的实习老师，在惊疑间从上至下将顾明远打量了一遍，清冷的眸子温温润润的，面容清秀的有些过分，他身材挺拔，高出李潇班主任半个头来，穿着西装成熟稳重，怎么看也猜不出他是做什么的。
　　顾明远定睛看了李潇很久才移开视线，转而朝着李潇的班主任伸出手来：“你好，我是她的小叔，顾明远。”
　　不知怎么的，作为班主任的女老师竟有些不自在，双颊微微红了起来，出于礼貌，抬手和顾明远的手相握，让女老师感触最深的是，他的手真的是很冰凉，凉如清泉。整个人淡漠疏离，分寸有度，看的出来应该是家境良好教出来的孩子，光那份气度便已令人心生敬意。
　　礼仪完毕，顾明远迅速抽回手，走到李潇身边，蹲下身，从西装口袋里掏出纸巾递给李潇，温柔的哄道：“来，擦擦。”耐心的看着她擦完眼泪，才把她轻轻抱在怀里，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我和你们老师说会儿话，你先在这里待一会儿，小叔一会带你回家，好吗？”李潇抽噎着点了点头，顾夜白这才放心的走到女老师身边，抬起明亮的眸子，清冷的说道：“我们去那边谈谈吧。”女老师应允。
　　外面的老树下，树影婆娑，顾明远抱臂认真听着女老师说话，眉头时而舒展时而微皱，李潇总觉得那个午后的夕阳太耀眼，他就站在离她不远的距离细碎的光影洒了下来，星星点点的和那个清秀的少年融在一起，好看的有些过分，那一刻李潇觉得她和顾明远的距离是那么遥远，遥远到看着他都认为那只是一抹自己凭空想象出来的虚幻，那一抹偷偷的端详给她小小的世界离独添了许多光亮，或者从那刻开始，命运的齿轮便已经悄然转动。
　　商谈完毕，顾明远知晓了李潇的大致状况，微微松了一口气，还好，她还没有到无药可救的地步。
　　顾明远站在老树下，朝李潇招招手，还未来得及说过来，小小的身影已经跑了过来，那脚步的不稳一如以前。为了减少她奔跑的距离，顾明远走上前刚好与李潇相撞，姑娘虽然身子小小的，但吃的多有些胖乎乎的，再加之力的反作用，顾明远朝后连续踉跄了几下才稳住身形。
　　“跑那么急做什么！”语气里满是责怪，确是面带笑容。
　　李潇展颜微微一笑，顾明远嘴里再也说不出什么责怪的话来，告别老师，离开幼儿园。两个一大一小的身影漫步在金黄色的马路边，明黄的光线照应在顾明远的身上，光彩夺目。
　　李潇害怕像上一次一样他会丢下她一个人走，小跑几步抓住顾明远垂下的手，顾明远脚步顿了顿，侧目看了眼小小的李潇，目光幽长深远，想要说什么，到了嘴边却变成了走吧。
　　“小叔，你今天为什么穿的这么严肃，我都差点儿没认出你来。”
　　顾明远敛眉低笑，宽厚的手掌覆上李潇的后勺：“不这样你能顺利跟我回来？”
　　小姑娘不解，疑惑道：“为什么啊？”
　　“你们老师会让你跟着一个还没有成人的陌生人走吗？恐怕我还没有进你们学校，保安就把我拦住了。”言语间眉梢尽是笑意。
　　“哦，这样啊？”半懂半不懂。

　　晚上吃过晚饭，李潇便被顾明远掐进书房学习，几次耐心讲解下来，顾明远发现李潇对数字很是敏感，学习速度很快，涉及到高年级的数学时他一点就透。这样的智商顾明远恐怕也不及，但那也只是后话了。
　　顾明远从她老师的口中了解到，李潇性格很像男孩子，任何人骂了都不会哭，只是有一点儿那就是不喜欢别人说她是没爸没妈的孩子，还有就是非常调皮，老师提到调皮时，顾明远并未作任何回答，意料之中的事情。
　　李潇做题做的有些累，便抬头看天，视线却稳稳落在头顶上方那人的面容上，一时竟移不开视线，小小的年纪心思清透不会有什么秘密，想说什么便说什么了。
　　“小叔，你真好看！”
　　顾明远自远处拉回视线，愣了几秒钟，回想刚才的那句话，原来是在夸他好看呢，顾明远长这么大从没有人说过他的好看，今日却从一个小姑娘的嘴边轻飘飘的吐了出来，眉目竟有些许明朗但随即收敛失态变得严肃起来，修长的手指指了指了她面前的作业本：“做作业，别走神。”神色有些困顿。到底不是十二三四的小伙子了，那种日积月累的沉稳已经逐渐显出锋芒，再也没了孩子般的冲动，得到夸奖的喜悦和冲动。
　　“哦。”李潇弱弱的拿起笔这才开始做题。
　　顾明远寻了把躺椅搬到落地窗前，感觉手里空落落，才想起自己的文件落在了李潇的桌子上。不忍打扰难得认真一次学习的李潇，顾明远绕到她身后，距离却离李潇很近，小姑娘警惕性的回头，只看到顾明远拿着文件走向躺椅的画面。刚才那不远不近的距离令李潇心生慌乱，她不知道在她小小的心里已经埋下了对顾明远的贪恋。
　　顾明远看完文件时已经深夜，合上文件，再转眼，李潇已经离开书房，心思一转，便坐到刚才李潇坐过的书桌旁，拿起她的作业本仔细看了起来，眉头轻微的皱了起来，她的字糟糕透了，好几个都写错了。比如，“好”字，缺了一个横，“回”字画了两个圈圈套在一起，“大”字写成了“太”字等等等，还有些不认识的字干脆用拼音标起来，顾明远头痛的捏了捏眉心，从口袋中掏出钢笔，将上面的错误一个一个的勾勒出来，并在旁边注上正确的答案。忙活了半天才起身，身子一动，一个小册子掉了下来，顾明远弯腰捡起来，这个小册子他是知道的，这是李潇四岁的时候他送的，没想到过了三年这个册子还是原来的样子。
　　走出书房的时候已经十一点了，经过李潇房间的时候发现门虚掩着，夜晚风凉，不经意间纷扰着谁的思绪不得安宁，顾明远微叹一声，这才抬步离去。

　　今天周末，李潇起床的时候大概已经九点多钟了，小身子跑到楼下眼睛瞄了一眼四周，发现顾明远不在，立刻开心的欢呼起来：“小叔不在，那么我就不用做作业，不用做作业我就可以玩了，我可以先看电视，接着堆木积，还有小火车……”表情丰富的很，全是顾明远离开后所表现出来的小开心。迈着小步子跑到茶几前小手费力的打开电视机，一打开看是财经新闻看也没看的调转到中央少儿，搬来一个小板凳坐在电视机前，津津有味的看了起来。那时的李潇没有喜欢顾明远，那时的李潇真正是个快乐的孩子。
　　晚上——
　　李潇听到开门的声音，赶紧关掉电视以自己最快的速度跑向楼梯，她今天看了一天电视了，看着看着便忘了时间，把作业什么的通通抛到脑后，如今后悔死了。
　　顾明远自外打开门听到跑步的声音，原先疲惫的双眸立刻紧张起来，鞋子都未来得及换，迅速开灯，眼睛望到楼梯的方向时停了下来松了口气。那个小小的身子还在费力的往上跑，顾明远脸一沉，换上鞋，抬步走到楼梯底下，原本清亮的眸子忽然深不见底，严肃的有些骇人。
　　李潇立刻回过头，看到顾夜白站在楼梯底下，黑色的衣裳给他平添了几分冰冷。李潇有些后怕得缩了缩身子，不敢与他对视。
　　“下来！”语气威严不容反抗。
　　李潇不敢下去，作了亏心事儿，她怎么敢下去。
　　“我不在家的时候做了什么给我一字不漏的交代清楚！”顾明远对李潇的了解远胜过对自己的了解，能让她躲着他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在他不在家的时候肯定偷偷摸摸的看电视了。
　　“小叔，我没有……”李潇低垂着头小脸憋的通红。
　　“你学习不好我不怪你，这可以慢慢来，可是现在，你连撒谎的本事都有了，顾潇，你真让我失望！”言语锋利丝毫不留情面，若不是气极，不是关心，岂会如此。
　　李潇慢腾腾的走下来，双眼已经通红，眼泪“啪嗒啪嗒”掉了下来，走到顾明远身边，扬起头看着他，小手小心翼翼的拉住顾明远的垂下半握着的手：“小叔，你别生气了好吗，我以后不这样了！”
　　可怜的模样令顾明远心生柔软，然他偏偏就吃这一套。微微轻叹，把李潇搂进怀里，只希望她能快点长大，长大了他便轻松了，长大了他便可以放手了，长大了，他对她的责任也就完了。可是后来的后来，还未等他放手，她就已经离他而去，怨谁呢，谁也不能怨，怨就只怨命运让他们终将无法在一起，只能相遇却永远不能相知。

　　　这一年跌跌撞撞着走了过来，李潇在那次教育后真的变乖了许多，顾明远闲暇来教了她很多东西，手把手的教她怎样用筷子，教她如何写自己的名字，教她怎样刷毛笔字，但每一次她的字都会令顾夜白愁云满面，教她怎样合理的学习，教她怎样画画，教她……等等，倾尽全力，把他毕生所学都教给她，只愿她在以后的生活中遇到困境时，这些都能成为她解决问题的筹码，所谓多多益善，因此李潇的每天都过得很充实。
　　很快，到了年关，顾明远的父亲在除夕的前一天打电话给他命令即刻他回家过年不得耽误，他父亲的命令一向没人敢反驳，也只好听从。这一天，外面下着雪，顾明远起的早，进厨房简单做了点早餐，便一个人坐到沙发上看书，马上大二了，繁重的课业堆压着，不得不抓紧时间。李潇一大清早起来，便看到这样的画面，明亮的玻璃窗外雪悠悠扬扬的下着，顾明远坐在那明亮的落地窗前，身后是数不清的落雪，穿着黑色的新衣裳显得格外的柔和，那时的李潇有种顾明远从遥远雪地间走来的错觉，明亮不可触碰。发呆间，连那人何时抬的头都未察觉，顾明远合住书，修长的手按在书面上，向李潇投来询问的眼神，那双眼清澈见底，充满神采。转而察觉李潇还在发呆，面容一冷，眼神也变得有些暗沉：“顾潇！”一声冷呵，才使得李潇回过神来。
　　李潇吓了一跳，轻轻“啊”了一声。顾明远这时朝她走了过来，仔细盯着她看了半天，才淡淡开口道：“吃饭吧。”
　　李潇向来吃相不雅观，刚上桌便要拿筷子吃菜。顾明远睨了李潇一眼，将牛奶推到李潇面前：“先喝点，再吃。”每天早晨都是如此，李潇苦闷着脸哀怨的问了一句，“能不能不喝啊。”濡软的嗓音中带有哀求，顾明远温笑，抬起眼盯着李潇圆溜溜的大眼睛，不紧不慢的回道：“你说呢？”虽是笑着，但眼里已然有些威严。
　　李潇端起牛奶杯，“咕咚——咕咚——”灌了下去，顾明远知道小姑娘这是在闹情绪，也不恼，执起筷子夹菜。
　　吃完饭后，顾明远命令李潇去洗浴间冲了个澡，小姑娘在洗浴间折腾了半天，也不见出来，顾明远不放心，推门进去，差点气晕，浴室里白沫盖过浴缸洒在地面上，李潇浸在白沫里兀自开心的玩着。听到开门声，转头望了过去，只见顾明远冷着脸，眼神阴郁。小脸一囧，急忙要从浴缸里钻了出来，但被一道清冷的声音喝住！
　　“坐下！”顾明远冷冷的吩咐道，李潇还未站稳便依言快速坐下，顾明远拿过一个棉毯朝浴缸走过去，把李潇严严实实的包起来，这才隔着棉毯把李潇捞出来。
　　“小叔，你干嘛把我裹起来啊？”李潇不安分的扬起头，恰巧与顾明远温润的目光相撞。
　　　“别问那么多，以后你就知道了。”说完腾出一个手来，推开李潇房间的门，把她轻轻放下来，觉着她的身上已经干了，转身从衣柜里拿出给她买的新衣裳，李潇眼睛水汪汪的盯着顾明远手中的衣裳，棕颜色的短衣短裤，小巧的很，带着大帽子。右手边还有一套粉色的毛衣，带着蝴蝶领，那时的李潇真的觉得顾明远的审美观真的很差，女孩子都喜欢颜色靓丽的衣服，可顾明远跟随他的喜好也一并决定了李潇的喜好，那时除了那件粉色的蝴蝶领毛衣，外套裤子她都不喜欢，顾明远留下衣服扔下一句你自己穿就出了门。等李潇穿好衣裳时间已经到了中午，看着从房间里出来的李潇，顾明远很是满意，可是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看了半天，才觉得李潇把衣服穿的有些歪歪斜斜。
　　顾明远朝李潇招招手，温润道：“过来吧！”
　　李潇不太自在的小跑过去，顾明远无声的低笑，是那种压抑在嗓子里的低笑，清清亮亮，干净纯粹，像唱歌一样。
　　等她走过去，顾明远微蹲下身，手绕到李潇的后颈，将头伸向后面，微浅的鼻息使得李潇忍不住喊痒，顾明远将她的帽子向旁边拉了拉，看着平整，双手回到前面，微凉的手指触碰着稚嫩的肌肤竟让李潇有些许温暖的感觉，或许这就是她所需要的温暖，顾明远整理好她不太整洁的蝴蝶领后直起身子，再认真审视了一遍，那目光的专注胜过万千注目，温和如暖风。李潇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一幕，以至于在很多年后的异国他乡回想起来都会泪如雨下。觉得没有任何问题后，顾明远才懒懒收回视线。
　　不久，顾家的司机已经来了，接过站在门外叔侄俩的大包小包的行李走到后备箱，顾明远拦腰抱起李潇微矮身体将她缓缓放在车后座，把一个暖手袋放在车里，车家的司机恰好看到这一幕，嘲笑顾明远瞎操心，车内有暖气哪需要什么暖手袋，顾明远说，一时忘记了。
　　“小少爷，好了就坐前面来吧。”
　　顾明远这时已经猫身从后座侧身出来，看了眼司机，淡淡的说道：“不用。”
　　“小少爷，要不你们都坐前面来吧。”司机提议道，因为坐在后面显得有些距离。
　　“她没有出过远门，没坐过车，坐在前面我害怕她会害怕。”淡淡的几句让司机哑然，知道他口中的她是谁，司机心想，算了算了，小少爷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顾明远坐在后座，李潇第一次坐车，有些害怕，身体不由的一点一点朝着顾明远挪了过去，满脸的纠结，顾明远侧目打量她的神态，终于忍不住低笑出来，伸出修长的手拍了拍离他最近的位置： “过来坐吧。”声音清透如泉。
　　李潇丝毫也不犹豫，恰好遇到红灯，司机老张踩了刹车，小姑娘因为惯性跌跌撞撞的撞在顾明远的怀里。司机老张，暗叫不好，果然……透过后视镜发现小少爷的原本温温的面容变了变，但出于素质没有说他。
　　李潇被顾明远搂在怀里，小眼神看出顾明远的不悦，吐了吐舌头：“小叔，你真小气。”
　　顾明远食指轻轻弹了一下李潇的脑袋，低沉又愉悦的说道：“调皮。”
　　看到小少爷笑了，司机这才松了一口气，继续开车，但这次却是缓慢行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