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星星遇见太阳，当我遇见了你》Whalien莐

13、第十二章

　　Post-truth，后真相。在多媒体控制新闻的时代，人们被网络的巨大玻璃罩包裹起来，对世界的认知，很多是媒体希望众人所看到的，是被阉割过的所谓事实。传播者剥夺了人们获得足够信息、自由思想、客观判断选择的权利，借此来操控舆论走向，引导人心。
　　人们不知道的是，真相的标准很高，甚至部分事实都可以扭曲真相原有的意味。

　　“肖雨扬和某高中生举止甚为亲密地出现在酒店？！\"
　　焦阳举着自己攒钱新买的手机冲进宿舍。

　　早晨8点，开学才第三天，大家还没来得及从寒假的慵懒中过渡回来。

　　硚长晨和彭不染同时打开开关一样突然从床上面对面坐起来，齐刷刷地扭头看向焦阳。彭不染还没摘眼罩，硚长晨紧紧搂着自己的熊，睡眼惺忪。
　　“雨扬呢？\"焦阳露出了难得焦急的神情，看来事情很严重。
　　“她可能去买早饭了吧。\"彭不染赶紧换衣服。
　　“你刚刚说她怎么啦？\"硚长晨把被子裹紧，起床太猛了，凉风趁机钻到被子里，冻得她打了个哆嗦。
　　焦阳认真地陈述着事情的经过，但她不太懂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只知道这是一种很严重的污蔑，所以只能一字不落的重复着标题：\"咱们年级的信群里有一个人说肖雨扬和一个男高中生举止甚为亲密地出现在酒店，那男生手里还晃着房卡。据说那个高中生还是他们院系里一个教授的儿子，雨扬刚好那科最烂.....有图有真相。\"
　　“真的假的啊？！\"硚长晨吓得也顾不得冷，赶紧换衣服。
　　“你傻啊，这肯定是假的啊。肖雨扬啊，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彭不染赶紧打开手机。
　　“也对也对...那赶紧让她删了。\"硚长晨严肃地说。
　　焦阳盯着屏幕里不断刷出来的对话，露出了慌张的神情：\"来不及了。你们看群里的消息。\"

　　“她不是彭不染他们乐队的副吉他手吗，怎么做这么不正当的事啊。\"
　　“都饥渴到这种地步了，未成年就敢跟大姐姐进酒店。\"
　　“恶俗。那女的本来看起来挺纯挺内向的，果然又是个绿茶。\"
　　“我的天，教授的儿子，都算计到这个份上了，心机重的可不是一点点啊。”
　　“就是，他们乐队天天唱的那么正能量，结果自己净做点不光彩的事，真是打脸。\"
　　..........
　　单调的聊天背景，瞬间被这种充满恶意嘲讽的对话填满了，变得晃眼，令人恶心。这些对话利剑般戳进硚长晨她们的心，更不用说肖雨扬自己了。她要如何承受这海啸般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指责和谩骂，真的令人担心。
　　旁观的吃瓜群众可能因为刚开学闲来无事，生怕事情闹得不够大，不够充实他们的课余生活。于是一些秉持“正义之剑”的各种侠费力多敲几下键盘煽风点火，把肖雨扬事件越编越夸张，编排起来快成了一部网络小说——新版“大学的诱惑”，来对肖雨扬的种种恶性进行灵魂的拷问和道德的批判。
　　大学生就是申通广大，不知不觉中，八卦越传越大，越传越离谱，年级群里、朋友圈里、贴吧里、就差上热搜了。
　　有人说肖雨扬是为了成绩跟教授攀关系不择手段，说肖雨扬玩弄高中生感情，说她就是走不通正路走邪路。有人说她之前作弊不成被教授发现，所以才跟他儿子去酒店，就是为了报复他。还有人说肖雨扬被甩以后打击太大，所以自甘堕落，还说他儿子不是唯一一个。
　　这些空降的道听途说加自我推断，像千万斤重的巨石，把肖雨扬推上了悬崖边缘的风口浪尖，让她进退维谷，守着绝望不知何去何从。
　　余一biang很不明白，大家究竟是出于什么心态在传这件事情。是同情教授、为了心中的正义义愤填膺，是在刚开学的无聊生活中给自己找一个多余情绪的宣泄口和一个可以消遣时间的话题，还是为了凸显自己的道德正确、赶紧站在大多数人的一队对比确立自己可以置身事外的自由。

　　大家边骂边人肉，肖雨扬的家庭背景、生活经历，都被那些\"键盘侠\"查出来公之于众。大家在那些背景中寻找蛛丝马迹，企图找出所有可以将他们联系在一起的线索。群众的呼声越来越高，几乎把所有用来形容心机装纯的女生的形容词、人物都类比了一遍。越聊越起劲，甚至在评论中相互交到了新的志同道合的朋友。
　　再软弱胆小的人，似乎只要发现自己站在大多数人的一面，就会毫无理由地理直气壮起来，甚至因此而不再在乎事实的对错，只觉得自己是“真正的勇士”，而后更加肆意地挥洒“热血”，溅伤一个个无辜的受害者。

　　彭不染在贴吧里、余一biang在朋友圈、硚长晨捧着手机，走到哪在微信群跟他们吵到哪，吵得不可开交，急的都快哭了。可当他们的那些真相发出来时，结果却石沉大海，马上就被吞没在更多\"反扬阳\"的呐喊和探讨声中，甚至连一点波纹都没有，只是单纯的沉了下去。

　　艾煜阳也不见了，何忆齐余一biang正在找他，彭不染和硚长晨去找肖雨扬。六个人分别散落在M大甚至整个北京的每个角落，在肃杀的冷风中边走边和网上的舆论唇枪舌剑，心里满满的着急和恐慌。就算不一定有用，但好歹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到。行动是安抚焦躁情绪的最好方式，当脚步与心跳一样快时，心里的着急也许就不会那么突兀了。

　　又是一个雾霾天，整个城市被笼罩在暗淡的灰色中，每一个路人都用灰黑色的大衣和口罩将自己严密的包裹起来，行色匆匆地赶着路，与朦胧的灰色空气完全融合在一起。看不出他们的任何心理活动。男人向潜伏在人群中的猎人，女人像所有童话中的女巫，硚长晨第一次深深感受到来自全世界的恶意和无法挽救的无力感。发光的屏幕和彩色的对话框在灰暗中显得格外扎眼，她紧张的心是这片机械般的冷漠中唯一的波澜。

　　和时间赛跑时，总能强烈地感受到时光以一万倍速从自己身边擦过的措手不及。
　　天已经黑了，人却还不知所踪，众人的舆论也依旧毫不留情的形成一把隐形却比方天画戟的杀伤力还要大的兵刃对准肖雨扬。造谣者也许认定肖雨扬没胆现身，认定艾煜阳会因此\"弃暗投明\"，所以才更加毫无顾忌地把所有墨水都泼在肖雨童的身上。
　　他们一切的努力，不过只是徒劳。

　　肖雨扬走在被路灯吞没的大街上，没有丝毫暖意。
　　无聊了，终于打开手机。受到五条短信和几十个未接来电。短信有一条是中国移动提醒她已经欠费，剩下的五条...不用想也知道。
　　压抑一天的情绪终于喷涌出来了，她终于哭了。

　　“你在哪？赶快给我回电话。别再上网了，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陪你一起解决。别自己乱跑，赶紧回来，不能让那些有意挑拨者得逞，我来教你怎么面对。————不染\"
　　“雨扬！！！！！！你在哪啊！！我们都在找你，我快急死了！别难过了.........别怕！！兵来将挡，水来...我帮你喝！———大厉害\"
　　“雨扬你在哪啊，我刚才路过一家零食店，买了你最喜欢的薯片和奶茶，你不喝就该凉了，快点来找我啊。我保护你！————一biang\"
　　“旁观者的冷言冷语不能成为影响你生活的障碍。————何忆齐\"
　　“在哪，快回来。别难过了，没事的。哪个名人没有经历过网暴啊，你能发生这种事，证明你红啊～还有我们呢————艾阳\"
　　几条信息在屏幕上发着微光，发热的手机温暖了她冰冷的手掌，成为她心中的黑夜里唯一发亮的地方。

　　硚长晨突然找不到路了，她一天都在尽可能地使自己冷静下来，去寻找每一个肖雨扬可能去过的地方，不过这依旧不能忽略掉她脑子不好的事实。
　　走着走着，她就不知道自己在哪了，只知道自己在黑暗笼罩的马路上，周围都可能是不知名的猎人和女巫。她走到路牌旁，却发现上面写的都是她不知道的路名，她也忘了自己是怎么走过来的，反正是在不知不觉中。
　　她有点慌。迷茫中她努力安抚自己，想到太一他们在数码宝贝世界都能摸出一条大路，她也一定可以在这片钢铁丛林中找回家。她也有数码宝贝，就是她快没电的手机。很好！阿武现在巴达兽不能进化了带她回家了，她要自己杀出一条血路。
　　不能给何忆齐他们添麻烦。
　　半个小时后，她走到了另一个不知名的地方，手机剩下百分之十的电。怎么办，她现在脑子里唯一的想法就是——不能添麻烦。
　　对啊！可以打车来着！哈哈，这就是钢铁丛林优于数码宝贝世界的原因，可以直达啊。
　　坐上车，突然想起来，她居然不知道她们的根据地在哪。因为之前都是大家或者跟何忆齐一起去，从来不需要记路名。而且那么偏的地方，一点都不好记。
　　百分之五的电，她还是给何忆齐打了电话，问地方应该不算麻烦他。

　　“....你还是把电话给司机吧。\"硚长晨隐约听见他微弱的叹息。
　　她老老实实地把电话递给司机叔叔，只听见叔叔\"嗯嗯、好\"地回了几句，把电话递给硚长晨。
　　“到了以后给我打电话。\"
　　“我手机没电了...\"硚长晨看了看手机，百分之三。
　　“...好吧。挂了。\"电话那头干脆的\"嘟\"声。

　　可能走了一天太累了，车里又很温暖，她很快就在车上睡着了。不知道睡了多久，突然一阵冷风透过她的羽绒服刺进她胳膊上的每一个毛孔，一下子真开眼，看见何忆齐开着车门正在给司机叔叔钱。
　　“别睡了，进去吧。\"
　　硚长晨惺忪地揉揉眼睛，\"他们回来了吗？\"
　　“还没进去不知道。\"何忆齐扭头就走，他身上掩不住的寒意还是罩不住地侵散到硚长晨的身上。
　　他一定很冷吧。
　　“好吧...\"
　　两个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进去。

　　人终于凑齐了。
　　沙发周围乘五对一的阵势坐开，五人那边隐约燃起了隐形的火焰，有一种升堂的威示感。
　　“然后咧...\"硚长晨忍不住第一个开口问。他们身后正气凌然、即将咆哮暴怒的狮子瞬间消散在空气中。
　　“然后想办法啊，是谁造的谣，吵她！\"余一biang认为自己难得聪明一回。
　　“这么多信息帖子朋友圈，谁知道第一个是谁，人家早就躲在人群里看笑话了。\"彭不染说。
　　没有人询问真相，因为大家都明白真相毋庸置疑。
　　余一biang默默举起手中的鼓棒：\"我可以知道啊。\"
　　齐刷刷的眼神突然转向他。
　　“查最早的信息不就行了。\"傲娇的小表情惹得一堆嫌弃。
　　真的难得聪明一回啊。

　　几分钟后，他兴奋地把屏幕举给大家看。
　　“是这个人！\"
　　“呃...\"肖雨扬红着眼睛，终于说话了。\"她是我们原来宿舍的。”
　　“那就更不该这样对你了啊。”余一biang愤愤地说到。
　　“对啊。”彭不染接道，“她是不是跟你有什么你不知道的过节，或者跟你做的事认识的人有什么交叉冲突的地方？”
　　肖雨扬想了想，说得不免有些犹豫：“她..很喜欢艾阳...算吗？”
　　“喜欢艾阳...跟欺负你有什么关系啊。”硚长晨并没有听出里面的所以然。
　　在场的人中，只有一个人知道其中的关联。
　　艾煜阳只是看着他们，一句话不说。
　　那个女生大概也是察觉到了风平浪静表面下隐隐浮现的异样，才会紧紧抓住这自己偶然看到的天助的一幕，不做点什么都好像感觉对不起上天的垂爱。
　　然后就有了肖雨扬现在的遭遇。

　　——唉，何忆齐。女生们的嫉妒怎么这么可怕，可怕到会让人不惜代价来平衡自己病态的嫉妒心。煽风点火也很可怕，成倍数地加强了本就阴暗的杀伤力。无知却自以为是更可怕，可怕到做错事却浑然不知，颠倒是非却还理直气壮。人们究竟是抱着什么样的冷血心态说出这样伤人的话？屏幕上的他们就算被隐藏了作为人的真实身份，也不能这样肆无忌惮地直接抛开自己的人性啊。他们怎么能这样啊？——硚长晨。

　　舆论持续了三天，丝毫没有停息。现在真相似乎已经不重要了，粉丝最多的版本就俨然成为了舆论支持满意的真相。一千人对一个人的欺凌，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变成了正义。
　　肖雨扬身心俱疲，面对满屏的恶言恶语和裹挟而来的暴戾之气，她真的快要承受不住了。哪怕只是随手敲敲键盘的无心之言，在她看来也都是千万利箭般的庞大力量。她实在想象不到，日常中看到的一副副友好亲密的血肉面孔，居然能如此面目全非地说出这样恶毒的话。
　　人有时候会不是自己吗？她记得自己好像听到过，“人有的时候不是人。”
　　夜已经很深了，此时的精神已抽离于身体之外，肖雨扬一个人搭车转站，拖着疲惫的身体无力地晃悠到根据地。还未从失恋带来的自我怀疑中走出，又陷入这场莫须有的谩骂和指责，她已经完全看不见了自己。
　　撑到现在，她快要被挤得退到底线，挣扎着陷入自我怀疑。她到底该是什么样的人？她做这件事会不会真的有这个意思？她是不是真的是人们口中的那种女生？她要不要放弃坚持自己，干脆借此沉沦堕落下去？眼看着自己从阴影中刚走出来，转眼间又陷入了另一场黑暗，她真的想不到比绝望更好的词来形容此刻的心情。
　　肖雨扬拖着疲倦的神经，一个人晃悠着坐车走路，在迷懵中走到了根据地的门口。
　　灯居然是亮着的。她有些奇怪。
　　硚长晨正在宿舍的窝里啃着选修的法语，彭不染也在自习，余一biang不可能自己来这里，最近也没什么事，没有何忆齐单独来这里的原因。
　　她走进去，是艾煜阳。
　　“你怎么自己来啦？”她有点奇怪。艾煜阳也是平时没事懒得自己往这跑的人。
　　“钓鱼啊。”艾煜阳看着她漫不经心地说，“等了好久才钓到。”
　　“哈？”肖雨扬一知半解，也没力气多猜，只走到沙发的一旁慢慢坐下，看着艾煜阳开始他的表演。
　　“其实我觉得，你真的挺..厉害的。”一时之间，他竟不知如何开口，只想到硚长晨整天洗脑般的形容词。
　　肖雨扬无力地苦笑了一下，听着艾阳别扭地努力措辞安慰自己，就像她难过时笨拙地强行自我安慰一样。
　　“你得这样想，你的这些不幸遭遇刚好体现了你特别的优点啊。你想想看，初恋遇见个渣男说明你很单纯很善良不太懂保护自己，被...失恋很难过很伤心说明你很真诚很容易相信别人，自己能一个人慢慢从阴影中走出来说明你很坚强...”
　　艾煜阳很快意识到自己又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废话，又赶紧继续说道：“你都不知道你现在内心强大了多少。想想看，刚开学的时候你有多害羞内向，不敢表达自己，跟我们也一直放不太开，总是跟在不染和晨儿旁边听着她们的作为。现在的你状态越来越好了，会在大家难过的时候平心安慰我们，会敢帮不染那种控制欲极强的人收拾卫生而且不被她骂，会在何忆齐面前帮晨儿说话。而且面对这种事这么多天你都正常挺过来了，要是我我早就宅在宿舍门都不敢出了。”
　　看着肖雨扬眨巴着红肿的眼睛，他更加坚定地说：“你不是没有特点找不到自己，你只是习惯听从，害怕不同，不敢表现出来而已。其实，你的变化和那些好我们都能感受得到，只是你没发现罢了。”
　　肖雨扬吸了吸鼻涕，“那...”她想了想，声音就这样断在空气中没有了然后。既然已经出来了，就别再回去了。
　　艾煜阳听得出来她想问什么，便笑了笑说：“那个学长太肤浅，所以看不到你深一步的好。他跟你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所以你也没必要跟他的表面世界强行产生共鸣。”
　　第一次听艾阳这么努力认真地夸自己，肖雨扬有些感动得不敢相信，“真的吗？”
　　“真的啊。”艾阳凑近她的面前，“看着我诚挚的眼睛，我以我的长相发誓。”
　　两双清澈的眼睛就这样面面相觑，眼神中闪烁着些许懵懂的神情，一种酸涩而又微微甜蜜的情绪好像在心里慢慢发酵。
　　“我喜欢你。”
　　这四个字第一次从他的嘴里这么认真地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