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与鬼同梦》浊河刑铭

6、前世终有因果（五）

　　“终于来了”，孟扬疾挑唇一笑打了个响指，原本围着楚魏的沙骨缩回到他的掌心。萧卿算是摸透了这人的脾气，明明脸上挂着笑，却是嘴笑眼不笑，眼笑心不笑，偏偏嘴角弧度弯得越大，接下来要做的事就越偏激。

　　趁孟扬疾注意力转移，楚魏跃起挥剑劈向他的左肩。孟扬疾猛然回身，两指夹住剑脊硬生生将锋口停在一指前：“淫|魔，你真当我经历了那些事儿还没长进吗？”

　　楚魏到底是个尸鬼，仗剑的姿势一动不动，惨白的脸色上看不出过于细微的表情变化。萧声变得更加凄厉，尖锐的尾音如尖刀刮擦着耳朵，孟扬疾袖中的锁魂铃疯狂抖动一阵后竟挣开乾坤袋直径飞出，被悬在姜家门外的一把竹伞收走。

　　“哎”，楚魏见状长叹一声，嗤笑道：“你看你，还不是一样没上进……”

　　原来攻击是假，趁机夺走锁魂铃才是真。孟扬疾又被蔡云南不大不小地算计了一回，轻轻皱了皱眉头，不屑道，“一件小玩意儿摆了。”

　　转念一想到抢他“小玩意儿”的是谁，登时又怒气上头，烧红了眼睛，夹着剑脊的两指用了十成法力将四尺长剑震得粉碎，接着抬手一掌打穿楚魏的腹腔留下一个拳头大的窟窿。

　　楚魏连退出几步，脚下晃了两晃才站稳，低头看了眼残破的身体，全然不在意地笑道：“现在该让咒骂我的那些老顽固都看看，做鬼是不是比做人强？既不流血，也不疼痛，身上随便再多掏几个洞也一样好端端地站着说话。只是……小畅，你何止是没教养，你还没良心。早知道子槐十几年就养了你这么个白眼狼，当初不如让他把你丢在孟家不要带回来……”

　　“你给我闭嘴！”孟扬疾怒喝打断楚魏，攥紧了拳头，黑沉沉如死水的眼睛恶狠狠地瞪着楚魏，全然不像是这几天里萧卿常见的不屑与轻蔑。

　　“我说的句句实话，怎么就不能说了？”楚魏将手中的剑柄扔在地上，侧头看了眼萧卿，有意压低声音道：“我心好不拆穿你，但你利用萧卿那呆子也是事实。孟扬疾，你和你爹一样无耻，果然你们孟氏才是修仙界最恶心的一群人。”

　　利用？还真敢说！被利用、被算计、被像头牲畜一样任人宰割的难道不是他孟扬疾？楚魏又有何资格在这里教训他利用了别人！孟扬疾两眼通红，怒极反笑：“恶心？不都是你们教的吗？我还想说我连十分之一的皮毛都没学到呢。”

　　黑雾从地下喷出转眼间已经挡住了毛边月亮，四面八方卷来的阴气汇集在小小的花园中，冷风吹过脸颊如被刀割。“我儿归来啊……”“娘！”“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夫君……”哭泣呜咽的哀嚎在姜家背后的三座梅山间不断回响，诡异的红色桃花瓣如受了霜寒迅速萎缩凋落，姜林氏手脚僵直开始抽搐，脖子完全不受控制地左右乱晃。

　　“这是……”萧卿伸手掐姜林氏的人中，却见她似乎被一双无形的手掐住脖子，双眼翻白口吐白沫，眼看着就要归西。

　　看了一眼面容扭曲的孟扬疾，萧卿惊觉他又像昨天杀死那三个打手时一样，挺直的鼻梁上方笼罩着一层浓浓的黑雾，而且还在不停地加深。

　　“摄魂法？”虽然没与鬼修有过接触，但那一道道尖叫咆哮的黑影前赴后继地扑倒孟扬疾身边卑躬屈膝，萧卿又不是痴呆，这点他还是知道的，不过他还真没听过有人能一次性摄这么多死魂为己所用。按理说这个孟扬疾绝非等闲之辈，萧卿现在恨不得掰开自己的脑袋看看自己到底忘记了些什么，怎么搞的跟裂空穿界一样，对于八百年前最近的记忆就是睡前吃的那碗没放盐的阳春面。

　　“姜家上下五十口都活不了咯”，楚魏退到桑梓千桃树下，立于萧卿身边道：“鬼王一怒，万鬼朝哭。这些个活人都成了祭品……”

　　萧卿正在神游天外，突然听到这位“前辈”说出的话一时间竟以为他是说笑而已，“怎么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孟扬疾的恶名，落辰君不是深有体会吗？”
　　见萧卿满脸的不明所以，楚魏玩味一笑不再搭话，双手抄在胸前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虽然萧卿一般不愿恶意地去揣测他人，但看孟扬疾的样子实在像是隐疾犯了，真要像楚魏所说那就糟糕了，这么一想，萧卿连忙向楚魏一作揖，“还请前辈出手相助！”

　　“我没办法！你看见的，我可打不过他！至于门外那位，”楚魏摆摆手，眼角向下瞥了眼姜林氏：“你不能指望鬼修老祖来大发慈悲。”

　　楚魏推搡了萧卿一把，“还是得靠你治他。”

　　就算是知道惊云君楚魏不是什么善类，但是眼下五十多条人命绝不能放任不管，这么一想，萧卿试着感受体内那微弱得近乎可以忽略的灵气，咬牙运起家传玄功，体内依旧毫无反应，这可如何是好，总不能以肉身冲上去靠嗓门大喝退孟扬疾吧？他萧家可没教过狮吼音功之类的。

　　眼看着姜林氏出气多进气少，没穿鞋的赤脚在地上踢蹬擦破了皮肉，拖曳出一地的血印子，且厢房那边不断传来恐惧绝望的尖叫，萧卿又看了一眼正把肠子往回塞的楚魏，见他是真的不打算搭把手，萧卿决然地往背上一模，握住暮阳刀柄，如今他灵力全无，本来做好了完全拔不出刀的准备，哪想却轻而易举地将刀拔了出来。但不用看萧卿就知道出问题了，暮阳刀长半丈，通体漆黑，只有一条金色细槽从刀尖直连刀柄，全刀以陨铁打造，就算能在没有灵力的情况下拔出但也不至于入手轻浮。

　　等萧卿定睛一看，前世他当儿子一般养着的名刀暮阳，此时只剩半截握在他手中，一瞬间萧卿有些风中凌乱，手掌急切地揉了揉眼睛，多希望这只是他的一时幻觉，但当他睁眼时暮阳还是只剩半截握在他手中，就连那道细槽这会也是暗淡无光。
　　怎么会？！暮阳怎么会断了！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他一点印象都有没有啊！

　　楚魏笑道：“落辰君，你是打算捧着你的爱刀大哭一场再说下文吗？我觉着姜家人可能得有点意见，你看你看，姜夫人都被你气死了。”

　　萧卿看着手中三尺短刀，咬了咬下唇，催动丹田中所剩无几的那点金色灵力，堪堪让自己手脚不那么虚浮，晃身闪到孟扬疾背后，暮阳锋利的断口蓄势待发，萧卿出声又喊了孟扬疾几句，依旧没有得到回应，萧卿举起断刀大喝一声从孟扬疾右肩砍下，但孟扬疾现在像是被裹在一枚由阴魂组成的圆球当中，暮阳刀削铁如泥，且由陨铁打造，刀性至阳，就算此时断裂威力大不如前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断刀划在黑球表面，刹那间鬼哭魂嚎，呜咽不止。

　　孟扬疾微微偏过头对着萧卿，隐没在黑雾后的双眼寒光聚起，本就淡色的嘴唇此时苍白如纸，嘴角微微向下撇着，“滚开。”

　　萧卿咬紧牙关双手紧紧握住刀柄，将暮阳又往下压了几分，黑球表面凸出无数狰狞的鬼面，与刀口接触的地方不断爆出火花，细细鬼语变成尖声利嚎，“烫啊！好烫啊！”

　　孟扬疾当然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偏偏这个萧家的榆木脑袋要来坏他的事，抬手掐住那白净的脖子，将他高举在半空，“叫你，滚开！”

　　萧卿眼前一花便被孟扬疾甩出三丈远，撞在桑梓千桃的树干上，簌簌落了一地的血红花瓣，站在一边的楚魏啧啧两声，“悲哀啊，当年传的神乎其神的同辈第一人，武修的希望落辰君也就这点本事，还不是被一介阴魂打得满地找牙。”
　　阴魂？被楚魏一提，萧卿心里猛然有了主意，横竖不过拼上性命，但要他眼睁睁地看着五十条人命祭祀阴魂却是万万做不到的。萧卿再不细想，一个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捡起断刀在左手划开一道口子，然后左脚踏上花坛假山借力跃起，单手握刀正面劈向孟扬疾。

　　孟扬疾紧蹙眉头，极不耐烦地打落萧卿手中的暮阳，伸手正要再将人扔出去，却没料到萧卿一直紧攥的左手糊了上来。围绕他的黑色阴气触到血液便燃起白烟，孟扬疾一惊向后退出半步，血淋淋的食指擦过他并不丰满的嘴唇，那滴鲜红却像是接触到流水一般在孟扬疾唇上迅速渲染开来。

　　擦在嘴唇上的血液像一把烈火顺着口舌喉咙一路烧进他的五脏六腑，孟扬疾疼得倒吸口气。若说平时他还只是脾气差劲儿，此刻极端愤怒下的孟扬疾已然失了神志，萧卿沾满血的手紧握住孟扬疾的胳膊，冒起的阵阵白烟如烙铁烫在皮肉上。孟扬疾似是再感受不到疼痛，反将萧卿拉得更近，鼻子凑近他的脖颈深吸口气，嘴角贴着耳根，阴测测的声音夹了一丝笑意：“该死……连你也想害我……该死……你们真该死……”

　　“孟……”，撕裂的疼痛让萧卿叫了一半的名字哽在喉头，低下头看见半只手掌缓缓插进了他的腹部，彻骨寒气从他丹田处扩散开来。

　　楚魏不知何时绕到了萧卿身后，轻笑一声“这位道友谢过了！”，转瞬消失在一片黑烟中。

　　才重生就这么死了啊！萧卿扯出一个苦笑，还未来及的感叹一句八百年后诸事不宜，所有嘈杂却戛然而止。孟扬疾双目睁大，身体一软如之前姜林氏一般昏厥了过去。萧卿手忙脚乱地接住他坐在地上，左手紧紧捂住正在冒血的腹部，阴寒迅速退去，接着一股灵力如开闸洪水冲进他的身体。

　　笼罩姜家的森森鬼气如被火焰点燃的柳絮，从地面涌出的黑雾眨眼间被烧尽，灼人的阳气将地面连着半边天空都燃成红色，整个梅花山庄如浸没在火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