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与鬼同梦》浊河刑铭

14、心不动则不痛（二）

　　晚饭吃的十分潦草，萧卿定下客房便早早回到屋里，躺在床上心里如同揣着只小猫到处抓挠，一闭上眼睛脑子里就满是灰蒙蒙的街道上一顶喜轿左摇右晃，隐隐间他还能听见女子细弱嘤咛的啜泣声。

　　萧卿不是初次下山的小修士，他当然知道孟扬疾说的极有道理，但是要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十几岁的姑娘死于非命，感情上却难以做到。青城的天黑得极快，过了申时已经伸手不见五指，血气、怨气混在一片墨色中顺着房屋的缝隙漏进来。再晚上一时半刻可能那女子就没命了，萧卿越想越坐不住，索性脱下宽袍广袖的外袍，束紧腰带将断刀暮阳背在背上，小心推开窗户翻身跃了出去。

　　“新娘子”孤单单地坐在新房里，屋子里只有一支蜡烛在晃动着豆丁大的亮点。没有喜宴，也没有任何道喜与贺词，从下午走进这房子里，长鱼璃已经待了足足两个时辰。她双手交叠迅速又捏了一个法诀，如前几次一样，没有寻到妖气，也没有扑捉到恶灵的阴气。非妖非鬼，对方到底是个什么东西？长鱼璃紧张地攥紧了伪装成腰带的长鞭。

　　有人轻轻扣了扣新房的雕花木门，那声音不如一般男子清朗，低软甚至带了几分阴柔：“娘子，可是睡了？”

　　撩起喜帕又确定了一遍早早布置的符咒，长鱼璃深吸口气在裙子上擦了擦手心的汗，尚显稚嫩的小脸紧绷，长鞭夺影几乎要被抽出来。

　　“娘子？”门外人又唤了一声才推开门，悬在门栓前的细丝一碰即断，两张黄纸符咒轻飘飘地落在地上，夹着小雨的阴风灌进屋里一下子吹熄了唯一的蜡烛。易侃之俯身将符咒捡起来，看着上面的咒文一笑道：“画的真好，看样子娘子是个好学生，难怪你家师傅敢叫你来当活诱饵。”

　　没料到会这么快被他识破身份，长鱼璃先是一愣，接着红光一闪直取对方脖子。易侃之颇是自信，不闪不躲伸手去挡长鞭，可手指碰触瞬间便是“滋啦”一声，看着手背上被烧灼的黑色印子，那张堪比好女的俊俏脸庞微微扭曲，侧身向后退出半步：“难怪长鱼家的老女人们都嫁不出去……”

　　长鱼璃趁着得势又是一鞭子，横扫过去打断门框将易侃之逼到院子里，动作干净利落将长鱼氏鞭法发挥出八成，可到底是刚出门历练的十五岁小姑娘，被人戳了脊梁忍不住要骂回去：“什么叫嫁不出去！就你这种鬼东西跪在我师姐师傅面前，她们也不稀罕看赏个眼角！”

　　“娘子倒是个泼辣性子！”易侃之掩唇浅笑，脚下灵活向后连退七步，扬起手凭空一抓，唇角勾起半个弧度。

　　闪着红光的鞭子似是被一股力量拉扯停在了半空中，长鱼璃卯足劲儿甩了两下愣是一动没动，刚退下的紧张感一下子又冒出来。

　　易侃之揣着手，歪头似笑非笑地上下打量长鱼璃，盯了半晌才慢悠悠地说：“还不叫你师傅师姐现身？”

　　小手指已经勾上了藏在袖筒中的求救信号，但是想到两天前才跟同游历的师姐闹脾气放出大话，长鱼璃又隐隐脸疼有些不甘心。小姑娘梗直脖子回想了一遍家里长辈们的教导，迅速反手掐诀向易侃之丢出一道昼火符，刺目的白光如一道光柱瞬间照亮青城半边天空。长鱼璃终于看清了眼下的处境，青丝已经将院子团团围住，她就像被困在蜘蛛网中的猎物。

　　阿欣？萧卿隔了两条街便认出了那道白色的闪光，心里猛地一紧，压在舌尖上的人名徘徊一圈又被吞回肚子里，毕竟八百年过去那些他认得的人早已不存在。但那昼火符不假，长鱼家的女修也必然是遇到了大麻烦，否则心高气傲如她们定然不会低头向同道求救的。

　　长鱼家以女子为尊，能够稳居武修首位其实力当然不能小视。萧卿咬破手指，摸出黄纸画了两张瞬移符贴在脚底，两脚刚刚沾地，便平地生出一阵大风推着他的后背向前。

　　到了易家墙外，大风忽然停下，萧卿一个踉跄险些扑在地上，许久没用过瞬移符的身体发出强烈抗议，险些把晚上吃的小龙虾、酸菜鱼吐了一地。院子里面听不到声响，萧卿揉揉肚子靠在墙上。

　　“可惜了，没人会来救你”，易侃之摇了摇头，勾勾手指。一路上她试图寻找的鬼气终于外泄，长鱼璃惊恐地环顾四周，发现十二个黑影在一层层厚实的头发间手脚并用地慢慢向她爬过来。

　　小手指上的拉环里夹了头发怎么也拉不动，也看着错失了唯一向师姐求救的机会，长鱼璃这时候吓得喉头发紧，泪珠子就在眼眶打转，却牢牢记住了师傅师尊挂在嘴边的话，冲易侃之大吼道：“长鱼家的人就是……就是死了也是站着死的！我们……我们绝不向你们这些脏东西求饶！我不怕你！才不怕你！”

　　使得是以柔克刚的鞭子，家训却是宁折不屈、刚毅果断的血性。整个修真界若论刚烈，长鱼家的姑娘们要是谦让一步排第二，还真没人敢站在她们前面自称魁首。听那声音也就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萧卿用暮阳划开手掌，心里暗叹自己好歹在她做傻事前赶上了。

　　“啊！烫死了！”尖细的声音忽然响起，锋利如尖刀在琉璃上划擦。黑影向后退散，长鱼璃停下掐了一半的雷鸣诀，顾不得擦一下眼泪，单手捂住耳朵，趁着头发稍稍松开，使了全力挥动胳膊扯回半条鞭子。

　　困住长鱼璃的细密头发被沾血了的暮阳斩断，萧卿横刀挡在她身前，蹙眉看向捏着拳头一脸恼怒的易侃之。

　　“娘子这是背着官人我偷汉子呢？”易侃之笑着上下扫视一边萧卿，招手示意十二奴鬼袭击二人。惨死夺魂的女子一个个倒吊在青丝上，指甲挠得石头“咯吱”直响，本能的畏惧却让它们不敢上前。

　　“废物”，易侃之冷下脸，勾起手指，青丝缠上了奴鬼的身体将四肢向外掰扯扭成麻花，撕心裂肺的尖叫扎得萧卿心口闷疼。

　　不过是些可怜的女孩子，长鱼璃在眼眶里滚了半天的泪珠啪嗒掉了下来，抽着鼻子一股脑将自己能想到的话都骂出来：“死变态！禽兽不如！混蛋！恶棍！”

　　易侃之所用法术虽邪，却并无鬼气，应该不是孟扬疾的鬼修同门。萧卿拿不准对方修为如何，更不确定仅恢复了三成功力的自己是不是易侃之的对手。一对一硬拼显然是下下策，不过既然帮手是长鱼家的姑娘，萧卿摸出孟扬疾在易镇时给他的小木人想出了一个办法。

　　萧卿压低声音侧身问：“你会雷鸣诀吧？”

　　雷鸣诀又被称为“同生共死诀”，是长鱼家修士出门历练前最后一个必学法诀。以身引天雷降谴，宁与妖祟同归于尽也绝不姑息，长鱼璃看了看萧卿，郑重地用力地点点头，娇小的身子板却是一副大义凛然的决绝：“我会！道兄保重！”

　　“别胡来”，萧卿脸色沉静，抓住长鱼璃的右手咬破她的拇指，将血点在自己与木人额头。

　　转嫁法！长鱼璃瞪大眼睛看着萧卿，用力抽回手道：“你！你……我不能！你知不知道雷鸣诀是要命的！”

　　“引雷的又不是我！”萧卿微笑拍了拍长鱼璃的头，将小木人挑在暮阳的断刃上，声音一压顿时威严不容反抗：“施法！”

　　这小木人究竟有几分作用，萧卿自己都完全没谱，但眼下也只有放手一搏。长鱼璃一想到这个救她一命的大哥哥很有可能会与易侃之那变态一同被天雷劈得魂飞魄散，心里就难受的不行，分不清是眼泪还是雨水，满口的苦涩让长鱼璃掐念发诀的舌头都发麻刺疼。

　　雷鸣诀引动天边现出紫光，萧卿抖手高挑暮阳让小木人扑向易侃之。眼看就要贴上对方，木人却被一把不知何时飞入院中的竹伞收走，天边传来两声闷雷，小木人在伞内紫光骤然亮起后再没了动静。

　　雷鸣诀被化解了！萧卿大骇，握紧暮阳做出防备姿态。

　　“什么人！”长鱼璃又点燃一道昼火符照亮院子，紧盯着那把竹伞的主人从假山后走出来。

　　那人不似孟扬疾的长相精致，修眉长目，一双眸子平淡冷情无半分波澜，长发松垮垮地被一根蓝色布带扎着，异常宽大的靛青袍子显得人格外清瘦，浅蓝色的里衣，白色的长靴子边绣了一圈金色的卷云纹，非常朴素的打扮，与孟扬疾如两个极端，却又在某些方面重合。

　　易侃之看到来人，玩味地看了半晌，迎上去有些嗲怪道：“我以为你不来呢！”

　　萧卿戒备地看着那人停在他一步远的距离，端详萧卿片刻，一把抓住易侃之的肩膀消失在一片黑雾中。

　　被雨水淋透的喜服贴在身上实在难受，长鱼璃收回长鞭拉拉衣服，小心地推了把萧卿的后背道：“大哥哥，他们都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