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阁伎》言四叶

109、十里红妆烟长空（上）

　　“臣等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乾坤殿里的大臣反应过来，凌轩禹一党都纷纷跪下，凌轩禹提着剑跨过门槛满身杀意，神态间是浑然天成的霸气。
　　”皇兄来的赶巧啊。”凌楚言看着他笑，笑的明媚好看。
　　凌轩禹听见他唤自己皇兄二字眉头松了松，复又皱起。他向凌楚言步步逼近，在离凌楚言十步开外的地方停了下来。
　　“再不来，只怕朕的江山都要易主了。”
　　“呵呵呵……”凌楚言突然笑了起来，他左右打量着凌轩禹，气色尚佳，眉宇间都是英气，身子更是高大健硕得很。“皇兄看来气色恢复得不错…………不……应该是从未病过才是，皇兄演技真好，真是辛苦你了。”
　　靳将军凌楚言身后实在看不下去，指着凌轩禹的鼻子开口就骂“凌轩禹！你最好弄明白，这江山本该是瑞亲王的，是你夺了皇位，如今又怎好意思说王爷抢夺皇位！”
　　他是个直爽的主，有什么就都说了出来，他最痛恨的就是卑鄙伪劣之人。
　　凌轩禹目光轮转，死死的盯着他，都是寒意和杀气，绕是靳将军也将嘴边的话吞了回去。
　　“凌楚言，朕给你最后的机会，收回你的军队，朕饶你不死。”凌轩禹悠悠的盯着凌楚言，咬着牙一字一句的说着，尽量让自己语气平淡。
　　凌楚言瞧着他，直直瞧进他的眼底，不回话。
　　“这是你逼朕的！”凌轩禹后退一步“众将士听令！铲除瑞亲王等叛党，杀无赦！！！”
　　这大概是凌轩禹这一生最大声喊的一次，他喊断了所有希冀，也喊断了心底最后一丝的柔软，心里渐渐结冰，这不是他要的，不是……
　　凌轩禹在张眼时就是满目的猩红，像嗜血的妖魔。
　　一声令下，从四面八方跑出来许多士兵，宫墙上，大殿里，阶梯上都占满了凌轩禹的人，四周都是厮杀声与刀剑交错的声音，战乱不堪。独独凌轩禹和凌楚言静静的站在原地看着对方。
　　凌轩禹拔了剑鞘，剑间指地“若是朕没记错，你的剑术都是朕交的，也不知…………如今你剑术如何！“
　　说时迟那时快，凌轩禹一个飞身就到了凌楚言跟前，凌楚言急急用剑挡住，脸上敛了笑意，冷冷的和凌轩禹对视。
　　“为什么？为什么要背叛朕？”
　　凌轩禹看似冷酷，实则心底也有柔软，凌楚言是这世上第一个给他温暖的人，打从心底珍惜他，可凌楚言渐渐与他疏远，他多希望在听凌楚言唤自己一声皇兄，唤自己一声禹哥哥，但！绝不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凌轩禹！杀母之仇不共戴天！从我母妃死的那天我和你的情意就断的一干二净！你可知道我看着我母妃被烧得面目全非那种蚀骨的心痛？你可知我每夜连做梦都是我母妃在梦里喊着疼痛的绝望？你有什么资格来质问我为什么背叛你？”凌楚言几近撕喊，眼底有了湿意，这是他一直小心翼翼藏在心底的话，如今都喊了出来，这么多年过去却还是满含委屈，不能一笑置之。
　　“你怨朕？可你的母妃不是朕杀的！”
　　“是太后杀的和你杀的又有什么区别！！！凌轩禹！！！我本没有和你夺嫡的心思，我只想和母妃平静的过日子，你做皇上我凌楚言绝无二话，第一个拍手为你称赞！可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还是不肯放过我们？”凌楚言的声音有些低沉嘶哑，他眸色变深眼底的疼痛渐渐扩大。
　　“太后做的事，朕……”
　　“别说你无权干涉！当年太后谋反你知道，但你不说，你想登基称帝，你冷眼旁观我母妃被杀，你敢说你没有责任？就算当年你无辜，如今你装病，眼下这大批的军队本该是在边关却出现在这里，这说明你早对我起了疑心，做了空城计，等着我上当好将我们一网打尽。凌轩禹，你不过是个伪君子罢了！”
　　凌轩禹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楞在原地，他竟不知原来这些年凌楚言心底藏着这种这样浓烈的恨意，也不知凌楚言心底这些年的苦涩难堪。
　　凌楚言瞧准时机拔剑相向，一时刀光剑影。
　　战乱持续，外面下起了小雨，大殿里，阶梯上，躺着的都是成堆的尸体，尸体下的血汇聚在一起，流成了河水，雨水下进血河里也无法冲淡血迹。
　　凌轩禹一个转身把剑刺进了凌楚言的肚子，他看着鲜红的血染红了凌楚言的大片衣衫，看着他跪倒在自己面前，那一刻他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感受，他们曾经是最好的兄弟，他从来都不想与凌楚言刀剑相向，因为他内心满怀愧疚夺了他的皇位，他想弥补他，如今……他却倒在自己面前，他还曾幻想他们月下对饮就像儿时模样，也许···凌楚言说的对，自己是个伪善者，如若不然他又怎会杀了他。他满手都是沾的都是凌楚言的血，凌轩禹觉得鲜血灼人，灼得他全身都是伤痕。
　　凌楚言顿感一片疼痛，他单膝跪地，用剑支撑着自己身体，他笑了起来，似乎对这样的结局一点儿也不意外，他从小比剑就没有赢过凌轩禹。
　　突然眼前浮现幼时二人比剑的模样，实在叫人觉得荒谬，事到如今又还在祈求奢望什么呢？
　　乾坤殿里战乱平了下来，凌轩禹走到凌楚言跟前捏着他的下巴。
　　“朕自登基，兄弟间忌讳朕的名讳都改了姓氏，唯独你，朕还让你姓凌！可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背叛朕？为什么你不相信朕？你的母妃不是朕杀的，朕也有许多的无可奈何。”
　　凌轩禹的眼底闪过疼痛，凌楚言的母妃不是他杀的，他有夺位的心思可从未想过对凌楚言和他母妃下手，是太后，为绝后患下了阴招，他知晓时被太后打昏了锁在宫里，在醒来时就是苡妃棺椁裹尸的场景，奈何那是自己的母妃到底护了短，怎可指责。
　　可凌楚言哪里知道这些？就算知道了，他也不是神仙能够笑对仇人的儿子，就算知道了，他还是会选择今天这样的答案。
　　“你可知朕给了你千百遍的机会？朕一直觉得只要你肯松手，朕都当看不见，都可以既往不咎。”
　　“你何时怀疑我的？”
　　“安青衫有个暗部，朕已然知晓，可你上报时未曾提过半点，这说明，你已经收做己用。
　　“呵呵……成王败寇，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凌楚言低着头，等着凌轩禹给他最后的痛快，却听见耳边嘈杂。
　　“那是谁？”
　　“像是个女子！”
　　“是！是个女子！好像是阑嫔娘娘。”
　　凌楚言听见是阑嫔，就回过身抬头，目光朦胧间看见了一个女子，他打起精神那一刻眼睛里有了神采。背脊里的冷意直冲头顶，真的是她。
　　她穿着一身的红衣，衣带飘飞，奔跑于宫道之上，像只艳丽的蝴蝶，那样的身姿，当真绝美。凌楚言看着她踏着千万的尸体，朝自己靠近。
　　时间仿佛静止，将士没了反应都看着尹碧落奔跑于乾坤殿前。她梳着红妆，样貌极美，脸上皆是满满的笑意，就像六月的阳光笑的艳丽，叫人移不开眼，她奔跑于宫廷，身后是猩红一片的血色，衬着她裙角飘飞的红色，就像一场十里的红妆，盛大而凄清，在这满是杀意的皇宫里成道靓丽的风景。
　　尹碧落毫不犹豫的跑近凌楚言紧紧抱住他贴得极近，穿刺过凌楚言身体的剑直直穿过尹碧落的身体，凌楚言闻见她衣袖间的清香，带着丝丝香甜。
　　凌楚言愣住，伸手将她搂进自己怀里，
　　“碧落！你这是做什么？！！！”凌楚言神色紧张，急急的抱住她的身子大喊。
　　尹碧落紧紧抱着凌楚言，脸上都是幸福的笑意。
　　“你不是都看见了吗？我要和你在一起啊。”
　　凌楚言扶正尹碧落的身体，见她画着红妆，穿着红裙的模样，真是好看极了。
　　“为什么？为什么？”凌楚言声音有了颤抖，眼底湿意更浓。
　　“我说过……阿言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凌楚言神情恢复往常，温和如水，柔情无限，将她拥进怀里贪婪的闻着她发间的味道。
　　“阿言，别哭了，我一点儿都不痛的。”她抬手拭去他眼角的眼泪。
　　凌楚言抓着尹碧落的手哭的泣不成声，他的手上沾着尹碧落的血，还有温热，他的心底像被猫抓，难受得紧，他恨不得把自己撕作几瓣可能会缓解心里的疼痛。
　　“你受伤了，别说话。”
　　“阿言，你看！这是你为我做的嫁衣，我穿着好不好看？”尹碧落显得有些固执，紧紧的盯着他。她的阿言还是那么好看，比世上任何一处的月光都要美丽。
　　凌楚言细细的看她，她身上穿的正是自己为她做的嫁衣，上面绣着的是自己亲手画的图样。
　　“好看！你穿什么都好看。”
　　尹碧落笑了起来，笑容逐渐苍白。凌楚言目光下垂，瞥见了她指上的戒指。
　　“戒指……你不是丢了吗？”
　　“那是我……骗你的……”尹碧落失血过多，坐立不稳摊在凌楚言怀里。
　　凌楚言紧张的搂住尹碧落，手指交错间二人手上的戒指闪着耀眼的光辉。
　　“你不怪我吗？”
　　尹碧落摇摇头她笑着说“怪啊···但我已经全讨回来了。”
　　尹碧落深吸一口气肚子上的伤口疼的无法呼吸，她曾以为自己对他绝望透顶，曾以为自己恨他，恨得咬牙切齿。她不把凌轩禹的计策告诉他是怨恨在心全当是报复了他，可当他真的快死的时候，当看着他受伤倒地的时候她的内心深处又满是不忍与不舍，那一刻似乎一切都变得不重要了，她不想他死，她不想他就这么一个人走，她的身体比自己更诚实，就这么跑了出来。
　　她爱了一辈子，恨了一辈子，最终都败在了情字，够了，都够了，这一生她都活的太累了。
　　“可我那么爱阿言……又怎么舍得抛下你一个人呢？阿言，我爱你……我比世上任何人都要爱你。”
　　她颤颤巍巍的抚摸着凌楚言的脸庞，也许这些才是她心里的话吧，她一直倔强不愿承认的话，不然她又怎么会一夜不睡的梳妆打扮，换上嫁衣？她那时还不大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如今都知道了，其实不过是因为她还爱他，死心塌地的爱他，就是这么简单而已。
　　凌楚言抱着尹碧落心里疼痛难忍，他痛得哭喊不出声音，哭声哽咽在喉头里只有眼泪在流，那感觉真是十分难受。
　　他看着她倒在自己怀里，满身是血，心里的无助慌乱被扩大开来，他恨透了这种无助的感觉，恨透了自己没有足够强大的实力无法保护身边的人，恨透了自己，他不要她死，不要！
　　“凌轩禹，这是我最后一次求你，我求你救救她，救救她！哪怕我与你斗了一生，可你爱她不是吗？只要你救了她我生死都听凭你的安排，你快救救她，让她活下去。”
　　凌楚言的啜泣让大殿里更显安静，都看着凌楚言，有些讶异，那个不可一世的瑞亲王如今为了一个女子如此脆弱狼狈，让人唏嘘。
　　尹碧落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她的手指冰凉，没了温度。
　　“我想最后的时间……都和你在一起。不要……不要让我离开你，好不好？阿言。我这辈子都没什么时间和你在一起···至少···最后的时间我想和你在一起。”尹碧落的声音越来越虚弱，越来越小。
　　凌轩禹看着相拥在一起的二人，袖底下的手早已紧紧的捏了拳头，心里满满的酸涩。
　　“来人！快传太医给阑嫔娘娘诊治！”
　　凌轩禹话音刚落就听见有人在大喊“走水了！不好了！走水了！”
　　一声呼喊叫的人心惶惶，凌轩禹抬头看见火势四散开来，想跑上前去抱回尹碧落却被几个大臣挡在跟前。
　　“保护皇上要紧！快！保护皇上！”
　　大臣将凌轩禹和尹碧落拉的越来越远，凌轩禹伸出手却怎么也够不到尹碧落，她要死了！她要死了，她要离开自己了，他不能让她死！不能让她离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