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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奔跑的刺客 ...

  •   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
      最后一刻还努力去追求的,永远是最重要的。
      “求不得”不仅为七苦之一,亦为执念之源。

      梅花林里的玉始帝和江若水,头上都堆积起了薄薄的落雪。不知何时起,北国春天的末雪落下,带着对孤高之世的最后缱绻,和对荼蘼之界的无限企盼……
      他的白眉白发,她的墨眉墨发,变得相似起来。他们并排坐在水汀岸,像两个独钓寒江雪的小老头儿。他听她,说那些不可思议的故事。
      “你是说,你曾经在仙陆上看到寡人的皇后?”玉始帝大为惊讶,白眉毛一抖,细雪纷纷。他过去喜怒不形于色,笑里藏刀,而今老了,倒是率真可爱了很多。
      抹去故事心酸部分来讲的江若水,浅浅一笑,道:“对啊,绯莲皇后有经世之才,在地为国母,在天也为门主。”
      玉始帝笑了起来,绒雪在他颊畔飞,斜斜落入了他的梨涡,不久就消融成了水渍。仔细辩看,那笑容却极冷极寒,“小骗子,你又胡说八道了,而且功力退步了好多。”
      江若水不疾不徐,“我知绯莲皇后还在世……”
      玉始帝抢白:“她当然还在世!垂帘听政数十载,好个绯、莲,好个皇、后!”他灰白色的眼睛终于不再死气沉沉了,焕发着狼王般的雄然怒色。
      君不臣终究非池中之物啊。江若水叹慨。
      言辞绕了那么远,江若水却还没忘记她最初的辩题。
      “我方才说的是前事之世,今生我虽未曾到过仙陆,但是——”她看向玉始帝,冷静而残忍地揭露,“我能肯定稹妍不是仙人。她跟我、跟你一样,凡胎□□尔尔。至于她到底去了哪儿,莫誓,你难道真没有更明智的猜测?”
      玉始帝抿紧了嘴唇,不再言语,透着刻骨的倔强。
      莫誓,你真是愚蠢。
      江若水苦笑着想起,上一世,她见过的,他的终结……

      那一年,素钰皇太后(即玉始帝)已经八十九岁了。那些年他身患多重疾病,常年病卧床榻,早已无法守陵,被新皇帝强制性地接回宫中。
      那一天,雁归南,花发枝,暖融融的春风熏得人昏昏欲睡,素钰皇太后却突然总病床上蹭地坐起来,模样格外精神,满脸红光,仿佛回到了壮年状态。
      他对太监说,我要去帝陵。
      太监劝阻不能。
      帝陵里的绯烈皇尸骨,已经沉睡了多年。
      素钰皇太后进去之后,环抱着绯烈皇已经泛黄的枯骨,在棺椁里睡觉。嘴角挂着甜蜜而幸福的笑容,从此再也没有醒来。
      而扮成老太监默默侍奉在旁的江若水,一路尾随,亲眼看着他入棺,却一言不发。在确认他停止呼吸之后,她叹息一气,帮他们盖好棺盖、椁盖,从而将这一至死方休的执念痴缠尘封。

      还是这样固执。她望着他,心想。
      上辈子他执着于君不臣,这辈子执着于稹妍,道理都是相同,不过是换了个对象。
      “你是不是觉得寡人很愚蠢?”玉始帝问道。
      江若水未答。
      “还是你最聪明了,无牵无挂,浪迹天涯。”玉始帝微笑着说。
      江若水却说:“错了。我也是个蠢人。”
      玉始帝再度沉默。
      江若水有些憎恨这种沉默。她望着玉始帝接近入土年纪的苍老容颜,觉得这种爱憎似乎已经没必要了。但她又知道,五十年后,自己又会再度遇见那个着绿衣的妖性少年。
      少年可能会清清丽丽地笑道:“姑娘,青蟠的风景是否如你所想?”或者笑里藏刀地道:“死骗子,我的玉扳指呢?”
       而此时,年迈的皇帝笑容谦和,像被磨去了所有棱角,随意地问道:“你说,这是你的第二世,那么这一世又发生了什么呢?”
      对啊,上一世发生了什么呢?好像两世之间差别也没有多少,她活得浑浑噩噩迷迷蒙蒙,上天入地走南闯北,可她仍旧有一种被“困”住的错感。无论脚步走出多远,灵魂依然在书页间、轮回中可悲地飘荡。
      但是想到、提到、看到玉始帝的时候,生机会在那清澈而波澜不兴的眼睛复苏,苒苒地。翠意盎然,青幽美丽。
      江若水正想说下去,却突然听到了画眉鸟儿的叫声,那是小犊子的信号,说明有重要的人正进入玉漱殿。虽然殿内物品齐全,亭台楼阁,但毕竟是“禁苑”,里面的人禁止随意出行,外面的人也如此。
      从入口到独妍居,正常的步速是三分之一刻多,所以江若水不急着走,却不想才三瞬之间,便听一声犀冷的斥喝:“什么人,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擅闯太上殿!”
      江若水肩背骤然一疼,她抬手搭住肩头,脸上冷汗涔涔。那肉眼看不见的烙印,冷热交替地刺痛着血肉中的神经。
      她来了……
      “告辞了,莫誓。”江若水捂着肩膀,正要遁走。
      “哪儿跑?!”错金的红影却突兀地落在她身前。
      本欲逃跑的江若水停下了,无奈地放下手。肩膀还在疼痛,也不知多少是出于心理作用。活了近两百年,江若水还是下意识地畏惧君不臣,打心底觉得君不臣是不可战胜的,至少她自己不行。
      江若水的眼前闪过那本封面赤红的书的影子。书上描画着一个红衣锁金的绝色女子,虽然与君不臣不是百分百的相似,但毫无疑问是她。
      “你——”红影贵人转过脸来……
      印象里,君不臣一直那么绝美,美得足魅神佛。可此刻,江若水面前的,却只是个美艳的中年妇人。脸上已显出岁月摧残的痕迹,像三四十岁的样子,身体也不再是少女的窈窕,而是妇人的丰腴。这一世,她也有六十岁了吧?
      惊讶与幸灾乐祸变成两只恶魔,在江若水心底跳起欢快的双人舞,快速欢乐的鼓点“咚咚咚”地伴奏。
      呵呵,看吧,被我说中了吧,你总有一天会后悔的。这辈子,莫誓爱上了稹妍,换成君不臣求而不得。君不臣没有登基,没有成仙,成了幽怨的后宫妇人。这些都是报应!
      啊哈哈,哈哈哈哈……
      江若水心底乐翻天了,脸上还是一派淡定,嘴角挂着清浅的堪称友好的笑道:“太后娘娘日安。”
      君不臣骤然看到江若水,眼底也呈现出惊讶,但很快就收住了,凤眼凌厉地看过去,“你没有老——你修道了?师从了何人?”
      “巽卯道人,娘娘可曾听过?”江若水浅笑着道,笑容宛若二月春花,清新中带着浅浅的娇媚。
      女人,不管是女仆人,还是女君主,都不可避免地对容貌在意。此方见到容颜不老,依旧如二八少女的江若水,君不臣心里自然不是滋味,压抑不住地妒染眉梢,嫉现瞳眸。
      “巽卯?哀家怎么没听过?你素来满口胡言,此方又是诳语吧?”君不臣冷声道,习惯性地把袖子一振,抱在胸前,以表示自己的不屑和怒意。
      凡陆倍受仙人厌弃,很少有仙人愿意下凡来传道渡人,除非特别有慈悲之心、侠义之情或者自由不羁的灵魂。但凡下来了,很少不出名。不过江若水的师父江荼身份神秘,嘴巴里又半句真话没有,连江若水也摸不准他身份。方荼自称半仙,也不知道是天上下来的,还是山上下来的(指修士)。
      “巽卯道人方荼,就是我师父,这没什么必要说谎的。”江若水淡淡地说。
      君不臣暗暗把“方荼”这个名字记在心中,打算等会儿让“鬼狐丘”的人好好打探一番。没有脱胎换骨,得道成仙,这是多年来君不臣耿耿于怀的。
      “成霁没有受你为徒吗?”江若水问道。
      “你怎么知‘雨雾仙’成霁与我有过渊源?”君不臣满目猜忌。
      江若水故作淡然地说:“你的事情我知道得可不少,你也知道,修道之人,会卜天之术,你那点往事又算得了什么呢?”
      君不臣冷笑:“那你怎么不自己去算缘由?”
      江若水面不改色地瞎掰:“雨雾仙名声煊赫,而我师父籍籍无名,孰优孰劣,不需我多言吧?雨雾仙不愿此时有他人卜算,我就算求知若渴,又有何用?”
      江若水将谎话说得头头是道,饶是心有戒备的君不臣也被绕进去了。凤眼像是蒙让了一层雾,那是记忆回归的征兆,她仿佛被催眠般道:“雨雾仙平生只收一位徒弟,我哥哥胜了我,被选去,终上了天……”说完,她的神色渐渐清醒,随即暗怒。该死的,又被套话了,这个该死的骗人精!
      江若水若有所思,前世被选去的是君不臣,君不见落选,所以她为曾在仙陆上遇见。这么看来,君不见并非归居九宫川,至少现在已经不在九宫川了,而应该在上陆。成霁的择徒原则是什么呢?对凡间的留恋心么?君不臣,留恋莫誓么?
      愠怒的君不臣挑事地问道:“剑人,你为何来这里?你来找太上皇——”她看向装作没注意到她到来,沉默不语,宛如雕塑的玉始帝,“意欲为何?!”
      被利箭般的视线所刺穿的江若水,却耸耸肩,并不避讳地道:“见故人,叙叙旧而已,需要什么特殊的目的?”
      “你说谎!”君不臣闪电般地伸手,带着玳瑁指套的手气势汹汹地抓来,却被江若水轻易地避过。这辈子她只是个凡人。
      君不臣输了阵势,有些气急败坏,仍旧恶声恶气:“你必然是来勾/引太上皇的,你个剑人!!”
      君不臣眼底的妒意汹涌翻滚,化为了张牙舞爪的恶龙。她还保持着太后的尊姿,眼神却泄漏了她心底的疯狂。那恶龙已经在她心底栖息了许久,绝非一朝一夕形成。
      一个保不住男人心的女人,总觉得全世界的女人都是乱勾搭的剑人。
      江若水望着她,觉得她很可笑。
      江若水确实曾经对玉始帝怀有异样的情愫,可对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别开玩笑了好吗?
      江若水斜眼过去,撇了撇嘴,装死的玉始帝肩膀抖了抖。
      中年妇女化的君不臣,却以为江若水在含情脉脉地看着玉始帝,顿时大发雷霆,“该死的剑人!来人呐,有刺客!!”
      又来。江若水的表情称不上愉快。浅青色的影子于眨眼间从君不臣眼前消失,速度比她来的时候更快,快得迅雷不及掩耳。
      麻木如僵尸的仆人们闻言并没有恢复生气,迈着跟僵尸差不多的僵硬步伐,慢吞吞地往君不臣大叫的地方走去。
      第一个来的仆人只看到了气急败坏的君不臣,和装作没事的玉始帝,仆人语调极慢地道:“太后——娘娘——,刺客——呢?”
      “闭嘴!”君不臣怒喝,并示意暗卫干掉这个犯人的仆人。
      血溅一地,雪呈樱色。
      其余仆人不经不慌,只是止步不前而已。他们似乎早已习惯了这宫中的血腥。
      暗卫死命追着那青色的闪电,后者经常故意停下来,等他们到了再继续跑,以此戏弄。
      “风华台的剑客,也不过如此!”江若水藏着小小得意道。
      那些暗卫全是出自君不见名下四大江湖组织之一的“风华台”,如今君不见登天而去,四大组织的权柄必然已落入君不臣手里。江若水知道,自己又惹麻烦了,但是她不怕,到不了远遁西域,在马其顿安顿下来也挺好的,她莫名地非常喜欢那里的玫瑰花茶,以及较为民主的制度。还有,再过个三十年,事情又会回到原点,有什么可担心的?
      江若水跑得太轻松快意,难免得瑟,一不小心,很狗血地,迎面撞上一个人。
      此人朝服霸如雄狮,容貌耀如灼阳,眼神威如金雕,气质却隐隐约约透出惑人之魅。
      玄黄两色的仪仗队,顿时惊慌一片,“护驾——有刺客!!”太监尖细的叫声刺破宫道的苍穹。
      江若水不得不在心底承认,她的确容易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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