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归梦 ...
-
时间倒流回幽都王寿辰之日，月辉广场。
战况已然几近于稳定了，玉心与狄戎相互搀扶着，戒备于万军之前，寂然无声，守护着一众魔兵的安全。
阡陌终于斩开了最后一只怨灵，快步走到卓君武面前。
“我……来晚了，对么？”她看着卓君武怀中已然昏迷的夜歌，心中没来由地闪过一丝苍凉之意。
卓君武微微摇头。
夜歌沉沉的昏迷着，嘴角带着一丝调皮的笑意，仿佛一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一般，那笑容，竟是让阡陌说不出的熟悉。
“伤药！”卓君武忽然想起阡陌师从冰心堂，便毫不客气地对她提了要求。
阡陌摇摇头，却忽然感觉到自己体内早已枯竭的法力渐渐恢复了，心知这是卓君武运用了师门的心法上善若水，为她回复法力。
她也便不再多问，一道道治疗法术砸在夜歌身上，却如同泥牛入海一般，全然不见成效。别说伤处不见好转，夜歌的神智，也依旧不曾恢复，完全没有醒来的迹象。
“怎么回事，为什么我的治疗法术对夜歌完全没效果？”阡陌紧紧蹙眉，有了卓君武这位十分管用的弈剑弟子在身边，她便也不必顾忌法力的问题，将师门中所有的治疗法术全都在夜歌身上试了一个遍。
卓君武只是默默的运转着心法上善若水，没有阻止阡陌的行为。
他忽然想起五年前的时候，如果，他在对战荧惑侯的时候能够留下哪怕一点点法力，用一次上善若水恢复小梦的法力，会不会，如今的夜歌就不必这般由于力量不够强大，而四处擎肘了？
想到前事，他只能轻声一叹。
“我也不知道……”他无奈说道：“是不是因为，小歌的本体不是普通魔族？”
阡陌微微张口，一时间，竟是真的想不出什么话可以反驳。
冰心堂的法术确实是有一个说法是治病救人，可是……前提条件似乎是，救人。
该不会夜歌就真的这么倒霉催的，正好不在她的法术能够起作用的范围之内吧！
阡陌咬咬牙，平生第一次，有病患在自己面前她却又全然无法，这样的感觉让她只觉得自己从身到心都是格外的难受。
耳边忽传来一阵武器落地的“当啷”声音。
阡陌回头去看，却只见云横呆怔怔地站在一侧，地上掉了一把再普通不过的玄铁剑。
他怔怔地向后退了几步，腿脚一软，就这般维持着怔然的模样坐在了地上。
“云横，你……”阡陌想问一句什么，却不料，云横忽然脸色惨白的转向夜歌，想要说些什么，却终究还是一句话都没有说出口。
“不……！！”他只是抱住头，全然不想面对眼前的情景：“竟然是我亲手杀了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难道忘记了她的愿望么？”
阡陌忽然想到记忆中的夙影村，云横去世之前，带了一丝难得调皮的微笑看向自己，说，没有想到吧，你终归是，被我摆了一道。
那个时候，她的脸色或许也像如今的云横一般，惨白至了无血色，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究竟做了些什么吧。
如今，这个被摆了一道的人终于换成了云横本人，可是，她却只觉得心头生痛，乃至于连一句劝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也想违心的说一句，以怀光侯的聪明，他所做的每一个决定都必然会有其意义，甚至这个结局于他而言，也不过是他算尽了身边人心才做出的最后抉择，他从来都没有后悔过。
“卓叔，怀光侯他，他……”阡陌想要说些什么，事实上，她并不明白，夜歌为什么一定要用一个愚蠢的梦境控制住云横，甚至，一定要让云横这个曾经是他仇敌的人类来亲手杀死自己。
卓君武抬头看了看阡陌，忽的，轻声一叹。
“云横，你是唯一一个得到了小歌造梦之力的人，”片刻后，卓君武将目光收回，重又凝视着云横：“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他是，要将整座永夜城托付给你了。”
云横微微一怔，却终是渐渐平静下来。
是了，如今时候，最了解夜歌想法的人，或许，便只有卓君武了。
而后者，却只是默默看向夜歌，良久无言。
阡陌这才想起来，在崇尚力量的北溟，也确确实实，是有这条规矩。
杀死一方魔侯的强者，便有资格接替其位置，成为下一任魔侯。而北溟这片土地上现有的九位魔侯，无论哪一位，其手中，都染遍了敌人的鲜血，在血与火的洗礼之中，方才走到了他们如今的高度。正如玉心侯取代荧惑侯，而玄晖在她那段记忆中，取代了玉心侯，成为光朱侯。
北溟，一向都是一个这般残酷至惨烈的地方。
她忍不住看向被卓君武半抱着，仿若沉睡的夜歌。
直到这一刻，她才终于能够忘记一切过往，认认真真地审视他。
记忆中的怀光侯，不过是个虚荣又脆弱，渴望爱的小男孩，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忽然变成如今这般陌生的模样了呢？
是因为自己的命运改变，以致于出现在她身边的人与魔，固有的命运发生改变了吗？
阡陌站在原地想着，想着……却只觉得，这个问题或许是永远都不会有答案了。
一个愣神间，阡陌没有留意到身旁的变故。
甚至，周围所有的人，都忘记了他们身边依旧存在着一个不曾处理周全的巨大变数。
直到武器破空之声响在耳边，阡陌才后知后觉的回过头去。
萦尘状若疯魔地向她冲过来，手中短匕对准了她的心口，而她，由于距离太近，只能看到对方眼中尖锐如针芒的冷光。
而她，避无可避，只能微微侧身避开要害，做满了打算，想要生受这一击。
却是不料，不远处忽有一柄长戟被其主人掷出，恰到好处地打乱了萦尘的攻势，也击落了萦尘手里的匕首。
阡陌挥手格挡，长久在北溟训练处的近战能力也终是在此时派上了用场，完全不通武艺的萦尘全然不是她的对手，只经过了几招，阡陌便用了一个漂亮的后空翻，将萦尘摔到了地上。
“带他走！”玉心和狄戎急匆匆的赶来这一处支援，眼见阡陌制服萦尘，她转向卓君武道：“晓夜丛林冰洞！”
卓君武会意，抱着夜歌飞快转移，踏雪无痕用至极致，犹如一道黑色的闪电般掠过战场，将一群闻到鲜血气味的怨魂远远地抛到了脑后。
“阡陌，去看夜歌！”玉心简短地吩咐道：“这有我看着。”
阡陌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我也去。”云横道。
阡陌便也不多问，拉住云横运起轻功，以最快的速度冲向晓夜丛林之中。
***
晓夜丛林，寒冰洞。
常曦神妃的雕像静静伫立，看向足下人们的眼神中，隐约带了些悲悯。
阡陌和云横急匆匆走进冰洞，却见冰洞之中已然放置了不少药物与御寒的衣物，想来是玉心为了有处退守之地，方才将这片寒冰洞当成了他们最后的营地。
卓君武已然带着夜歌躲进了冰洞的最深处，拿了瓶伤药，看也不看便全倒在夜歌的受伤之处。却不料那瓶伤药似乎完全不起作用，不大一会儿便被不停流出的鲜血冲走。
难道，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有了冰洞这个更加安静的环境，阡陌总算能够心无旁骛地尝试自己的师门心法了。
她又将自己师门的所有治疗法术都用了个遍，却不料，夜歌依旧深睡不醒，气息奄奄。
“怎……怎么会……？”阡陌只觉得自己完全无法接受这个怪异的结果：“为什么我没办法给夜歌治伤，不，不应该这样啊？”
“是啊，没道理冰心堂的法术对夜歌没有效果！”云横也蹙起了眉头：“我记得，当年阿梦的七星唤魂，就对夜歌起了效果的啊！”
“对，七星唤魂！”阡陌一拍脑门，这才想起自己居然还有这么一个究极治疗法术没有用过，当下便运转法力，指尖连点，唤魂法阵渐渐成型。
“七星唤魂，启！”法阵成型的一刻，阡陌断喝一声，法阵凌空没入夜歌伤处……
三个人类几乎是完全不敢呼吸地看向夜歌。
不知，过了多久。
夜歌依旧沉沉的昏迷着，气息愈加的轻微而虚弱，眼见的，便是撑不下去了。
“难道说……”云横的脸色忽然变得苍白：“只有阿梦，才能救他？”
卓君武和阡陌对视一眼。
阡陌不知前情，却能够从云横的语气中推断出他们所指为谁，沉下心来略微一想，心中倒是有了几分笃定。
“很有可能的吧，小梦和夜歌一样拥有入梦的力量，所以我想，他们是因为法力同源的关系？”
卓君武点了点头。
“我们终究是，阻止不了他去找她的吧。”
云横垂眸不言，眼中闪过的情绪，仿佛伤感，又仿佛，无奈。
“只有她才能救他……她不在了，再也没有一个人，能够救他，我们只能这般眼睁睁的看着他离开，对么？”
阡陌隐约明白了什么。
她想要开口问上一句，却不料，远处月辉广场的方向忽然传来一阵巨大的轰鸣声。
“我去看看！”她当机立断的站起身来，迎向冰洞入口，心道难道月辉广场的情况再度失控了么？
“多加小心。”身后隐约传来卓君武低沉的叮嘱声音。
***
阡陌离去之后，卓君武和云横只垂首看向夜歌。
“卓掌门，真的没办法了吗？”云横沉默良久，方问道。
卓君武摇摇头，轻叹：“这世界上，终归只有一个陆梦能够进入他的梦。”
“我只是不想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他……离开。”云横努力平息着胸口处隐约的疼：“我曾经日夜希望他死去，可是，现在，我竟然变了。”
“人都是会变的吧，”卓君武长叹一声，道：“你看，我也一样，即使是拿到了梦寐以求的解药，也……不愿意离开北溟，终归还是，心有牵挂的吧。”
云横只有一径的沉默。
不知这般令人无力的沉默持续了多久。
“卓叔……”一个虚弱得几近于无的声音忽然响起。
“小歌！”卓君武连忙低头去看，却见夜歌不知何时已然睁开了眼，看向卓君武的目光中，带了一些不知名的情绪。
夜歌忽然微笑起来，沉默了一会儿，又叫出了一个他以为自己永远都不会叫出来的称呼。
“……爹爹。”
卓君武怔住，却片刻便回过神来。
他没有应答，却宛如讲故事般，声音柔和地说着：“等我救醒了紫妹，我便告诉她，救了她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孩子，很聪明，很听话。虽说……他是个魔族，他也……依旧像是我的孩子一样。”
“嗯。”夜歌低低地答应了一声，开心的笑了起来。
“小歌，快点好起来，我和紫妹，一直都没有孩子……以后，你就是我们的孩子，好不好……”说到最后，卓君武竟是哽咽不能言。
“不要……骗我了，”夜歌虚弱的声音一点点响起：“不要怕，也不要惦念……我其实，给自己留了一个梦。”
“我只是……进入我最后，也是最想去的那个梦里去而已。”
“我也不知道那个梦是什么，不过……一定，很美很美吧？”
……
“有爹爹的感觉，真好……”
蓝色火焰静静燃烧，一点一点，将微笑的少年吞噬入虚无之境。
朦胧泪眼之中，卓君武和云横仿佛又看到了永夜城上空的十里红妆，漫天烟花。
“小歌，那个梦……真的很美。”
“在那个梦里，你一定不会寂寞的。”
作者有话说
第98章 归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