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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旧缘 ...

  •   只剩下最后一天便到幽都王的生辰了。

      时候正入夜,阡陌躺在自己府里的榻上,辗转不得入睡。

      记忆之中,寿辰的前一天她兴奋难耐,一面是为了终于能够摆脱这冰冷的北溟,另一面,是因为不用再在夜明城,看着君朔那个家伙的嘲讽,甚至还要小心躲避他的算计。即使是那时有玄晖相助,被玩弄于鼓掌之中的感觉,也毕竟太令人不适,令得她不顾一切的,只想要离开。

      而,这一次,她却能够光明正大的,以夜明城将军的身份站在军阵之前,接受幽都王那仿佛来自于命运的审判。

      只是,玄晖……

      阡陌叹了口气。

      想到玄晖,她便再也睡不着了,只从榻上爬了起来,披了件衣衫,坐在窗边许久,都了无倦意。

      不知这般呆呆的做了多久,阡陌总算是不愿再自我欺骗了,拿起出外的长袍便大踏步走了出去。

      玄晖的住所紧邻军营,在月辉广场的另一端。从她所住的地方走到玄晖的住处,需要走过整个月辉广场。

      巨大的月辉广场,正中安放着的,是孤光女神手握镰刀的雕像。

      阡陌在孤光像前驻足,她想起,自己第一次来到夜明城的时候,似乎,就曾经和玉心,以及玄晖一同站在孤光像的头顶俯瞰苍生,玉心亦对她说过,她想成为像孤光一样,强大的魔族,而那时,她的距离是那样的遥远,她是北溟的九幽之主,夜明城睿智的王侯。

      而如今,她却已然说出了,想要隐姓埋名,前往大荒的打算。

      原来,无论是谁,都会变的。

      阡陌轻轻叹息。是啊,就连她,不也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改变么。她已不再是原本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冰心堂小丫头,甚至加入了北溟的阵营,尽心竭力的帮助玉心侯改变她既定的命运。

      想到这儿,她心中便多出了些许不知名的情绪。调整一下骤然变得伤感的心情之后,她便迈步继续向玄晖的住处走去。

      来到玄晖家里的时候,两位看守的魔卒皆向她行礼。

      她平时也不是不曾在这夤夜之间前来寻他,所为之事不是别的,正是一时兴起,任性的想要拉着他喝酒。而他,似乎每次都会无奈的对自己下属抱怨几句,却从来都不曾拒绝过她,甚至,每次还会主动帮她结清酒钱。

      久而久之,玄晖院里看守的魔卒们都认识了她这位经常来蹭酒喝的任性将军。

      “阡陌将军。”为首的魔卒恭声唤道。

      “你们将军,还没醒吗?”阡陌看了看黑洞洞的卧房,心中也说不分明究竟该喜还是该悲。

      喜的是,他若是一直不醒来,便一直都还是那个她所熟识的玄晖,悲的是东皇太一若是真的无法在明日之内醒转,生辰宴上,玉心她们对敌的难度便会更进一层。

      “还未曾,今天整整一天的时间,将军的卧房中都没甚么动静。”魔卒摇摇头道,语气中也不无急迫。

      “果然……”阡陌叹了口气,从魔卒手中接过灯笼,就这样自己一个人,悄没有声息地走进了玄晖的卧房。

      卧房中,一片漆黑,只有月光在窗棱上,镀了一层镶银的边角。

      阡陌提着灯笼,灯笼的微光闪烁着,照亮她前方的几米路程。

      她走到了玄晖的卧榻之侧,抬起手中的灯笼,接着,便是微微一愣。

      却见那卧榻上空空荡荡,哪里有人曾经在这儿歇息过的痕迹,只剩下空旷的一片漆黑。

      玄晖,已经醒来了吗?可是,醒来之后的东皇太一,又能去哪里?

      阡陌只觉得心中慌乱难掩,刚想冲出去抓住那几个看守的魔卒仔细询问,却又忽然想起,那几名留在玄晖家中看门的魔卒,都是玄晖曾经十分信任的下属,随着他征战各处,已有将近十年光景。而他们刚才说话时的表情,也绝不像作伪。也就是说,玄晖……不,东皇太一醒来之后,是自己悄悄溜出家里去的,以他神明的力量,要逃过几个普通魔族的眼睛,可谓是轻而易举。

      可是他还能去什么地方呢?

      阡陌有些疑惑,却还是走近了玄晖的卧榻,垂下头,仔细翻找一番,终是从玄晖的枕下掏出几片竹简。

      那几片竹简应该是玄晖在沉睡之前写下的,而他作为东皇太医再度醒来的时候,似乎,也拿着这几片竹简看过一回,只是没有带走罢了。

      “吾之元命缺失者半,沦落凡人之躯,辗转北溟十数年,当先数载,受人摆布,别无他法,命魂不全,自由无盼,惟愿夺惊世之力,使吾仇得报,命魂归一。然玉心侯继位之初,吾凡心妄动,心有所牵,再见夜明之新主,竟心有戚戚不舍之态。天邪,命邪?”

      “吾之幸,得阴阳命魂归于一体,神之元魂,重铸不过数日尔。然神之元命归一,吾乃为弑神之神,东皇太一,尝得月神望舒之能,使东海神界,众神命魂涂炭,神界不存,此太一之梦也。东海神界,凋敝已有万年之久,破而使凡人之力,主宰其命可矣。”

      “命魂归一之日,吾心中之牵念皆化于无,从此弃心绝情,玄晖之绪,再不得存。玄晖以此书为记,但望来日东皇太一醒转之时,分其神力,而得保记忆中所有之人性命周全。此事过后,东皇太一化为神明,凡人于我,不过蝼蚁尔。”

      “心有所愿,即为念;心中有念,乃为缘。念起念灭,终有其期;缘聚缘散,终有其时。玄晖虽心有牵念,以为脆弱之软肋,然,心有人类之情,吾无悔无憾。”

      不过几封小小的竹简,在阡陌的手中,却又仿佛有千钧之重。

      阡陌手指一松,竹简“啪”的一声掉到了榻上。

      她仿佛能够想象得出,那个沉睡之前,依旧穿着软袍的年轻男子,究竟是在用怎样的一种情绪,絮絮的写下这封竹简之记。

      他,应该是坐在这张软榻上,微微笑着的吧。

      这是玄晖这个身份在这世间留下的,最后一点记忆。

      他将自己心中所有身为人类的软弱与情感全部抛却,只是做着他以攫取更加强大力量为目标的弑神之神,东皇太一。那些旧时的情感与缘分,于东皇太一而言,不过牵绊。神明与蝼蚁之间,本就应该了无交集。

      而他,最终放弃了成为玄晖,选择的,是那条弃情绝爱,与整个大荒为敌的路线,成为东皇太一,颠覆东海神界。

      她想起当年的赑屃船上,星象师泰一化身为东皇太一之时,她依稀眼熟,他却了无情感,乃至于嘲讽地叫出了她的名字。

      他还记得她,只是,那些记忆于他而言,就仿佛一场没有声音的戏曲。

      东皇太一,只是带着他那只属于神明的高傲,慵懒而略带讽刺的看着,然后,将那个软弱的人类玄晖,深深藏在心里,不再提及。

      阡陌心中有些失落于,玄晖在最后的这封信中,没有刻意提到她的名字。

      想了想,她又释然了。

      既然心中情感已然不存,她之于他,也不过是一位擦肩而过的路人。

      仿佛天空中掠过的雁,不管飞翔的姿态有多么优美,最后,都终归无法在天空之中,留下哪怕一点点痕迹。

      阡陌悄无声息地,捡起地上散落的竹简,又缓慢的,极为认真的,将它们按顺序整理好,重新放回玄晖的枕下。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

      原来,她的故事还没有开始过,他便先于她,选择了放弃。

      她以为自己会泪落如雨,可是,直到她慢慢走出玄晖的居所,她都没有落下哪怕一滴眼泪。

      旁边树上,一只杜鹃忽的哑哑叫出声来。

      杜鹃声里,不如归去。

      阡陌看向不远处生得略有些邪异的树,垂下眼帘,再抬眼的时候,唇角便闪过一抹浅浅的微笑。

      也许,她也到了,对过去告别的时间了。

      那些曾经的任性,曾经的执迷。就让它们,随风而逝吧。
      ***
      与此同时,夜明宫中。

      玉心站在夜明宫外长长的台阶顶端,遥望着在夜色中的哀冷雪山。

      月亮的光芒不算太明亮,映得远处的哀冷雪山如同蛰伏的猛兽脊梁,沉寂中酝酿着深沉的危险。

      她站了很久,直到午夜的寒凉侵入长袍之中,让她下意识的抱紧了手臂。

      忽的,一件披风落在她的肩头。玉心伸手去摸,却见狄戎不知何时已然站到了她的身后,就这样沉默无声的陪伴着她,分担着她对于未知前路的迷茫。

      玉心忽然想起数年前的那场意外,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问道:“狄戎,你记不记得,五年前的一次,我在酒肆里,被玄晖和阡陌他们两个,给灌醉了,然后,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我就不知怎么回事到了你家里?”

      “我记得,”狄戎回答道,俄而,又有些意外:“玉心,你忽然提起这些,又是为什么?”

      “那天的事情,我想向你道歉,”说到这儿,玉心有些不好意思的侧过头去:“那天我不该借着酒醉就,就……”

      “……”狄戎回想起那天的情形,玉心紧紧抱着他,一遍又一遍的对他说着对不起。他实在是不明白这种事情有什么值得说抱歉的,只是那天的玉心太过悲伤,他在与她和解之后,也一直在努力避免着与她提及那天的事情,只是不希望她再想起那时的痛苦而已。

      “我,我没把你给弄疼了吧?”等了一会儿,玉心都没有听见狄戎的回答,抬起头一看,却见狄戎面色犹豫,久久不曾回话,心里便是“咯噔”一下——难道她那天实在是太过生猛,然后,狄戎被她给吓出什么毛病来了?

      弄疼,是说她抱着他的时候吗?

      狄戎想了想,那天,她确实用的力气有点失控,不过,也不至于疼得让他无法接受。

      “没,没有……”他摇摇头,连忙给了个否定的回答。

      “没有就好,”玉心点了点头,忽的,又垂下了眼睛,不知道在盘算着些什么事情:“看来是没什么阴影了,那就好……”

      “……?”狄戎忽然觉得,自己似乎是被自家妹妹给埋到了一个巨大的坑里,最最郁闷的是,他连这个坑究竟是什么时候挖的,而他又是什么时候被踢进去的,他完全就是一丁点知觉都没有。

      这不,他觉得自己似乎完全弄不明白自家妹妹究竟在想着些什么了。
      ***
      同样的一片月。

      晓夜丛林之中却远远没有那般的安静。

      一众云麓弟子整理着回到大荒之时所要用到的行装,晓夜丛林上下都是一片匆忙。

      赫晓和赫烨姐弟两个也忙得晕头转向,抬起头,却忽然看到一旁坐在树下发呆的无寐侯。

      他已经不知在这儿坐了多久,一如往常的华丽白衣,嘴角了无笑痕,手中似乎在把玩着一件什么东西,表情有些迟疑不定。

      “无寐侯,你在这儿发什么呆啊?明天的事情过了,没准你就能拿回你自己的力量了,还可以走出夜安城不是吗?这有什么可以担心的。”赫烨先走过去,看着依旧有些回不过神来的酋,诧异的开口问道。

      酋摇了摇头,没有答话。

      “阿烨,我们还有东西要收拾呢,让他自己一个人在这儿静一静吧。我看他的心情像是不大好的样子。”赫晓眼看着无寐侯的眉头皱起来,一副想要发火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连忙拉着赫烨一路离开。

      “……多谢。”背后隐约传来无寐侯的声音。

      赫晓只怀疑自己听错了,没有再管无寐侯的动向。

      酋却只静静看着手里的阵眼。

      解阵的方法已经有了,甚至,他还可以恢复他曾经的力量。

      可是,那个代价,他却直到这一刻,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承受得起。

      所以,只能在这儿干坐着犹豫,却又找不道一个可以商量的人。

      ……

      树林另一边,夜歌披着黑袍站在花树下,有些出神的凝视着随微风吹落的花瓣。

      他的身后,身后跟着依旧沉默不作声的云横。

      不知这样发呆了多久,不远处才有一袭黑衣出现在树下,就仿佛,他第一个藏在心底的梦想中,那人的模样。

      “卓叔,”夜歌点了点头,慢慢走上前去。

      “小歌,”卓君武看着夜歌,犹豫了一会儿,才终于出声问道:“你,真的决定要这么做了么?这个做法实在是太冒险了。”

      夜歌微微一笑:“卓叔,你这是在,关心我?”

      “那是自然!”卓君武没有任何犹豫便这般回答道:“现在你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怀光侯了,我不希望你出事。”

      “如此……”夜歌垂下眼帘,微笑却依旧留在唇边:“于我,足够了。”

      “卓叔不用担心了,我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小孩子了,我现在,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那便好。”卓君武点了点头,心里却依旧有一个角落,说什么都放不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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