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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第十五夜·溯梦（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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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梦只是呆呆的站在原处，看着面前那个孤单的背影，却，连开口呼唤夜歌的勇气都没有。
双手在长狐裘下紧握成拳，她努力压抑着即将冲口而出的心痛与哽咽，仿佛每一个呼吸，都是那样的艰难，都，含着痛楚的，鲜血的气息。
“你可以走了。”不知这样静静地迎着风雪站了多久，夜歌忽然冷冷说道。
陆梦一怔，抬眼看去，却只见夜歌不知什么时候已然回过头来，看向她的眼神深邃而冷漠，隐含着一丝深入骨髓的痛楚。
“快给我滚，还要我说第二遍吗？”忽然，一句吼叫冲口而出。夜歌猛然站了起来，借着围栏的高度俯瞰陆梦。声音依旧是孩童的声音，却仿佛隐含着一世悲欢：“你看够了没有？看到我如今这个样子，是不是很失望，失望了就给我走！”
“我……”陆梦刚想说话，便被夜歌厉声打断：“对，正如你所见，我，怀光侯夜歌，不过是一个幽都王手下可笑的工具，千年来，都是这副小孩的鬼样子。我一直在梦里欺骗你，如今你已经知道我一直在骗你了，你所见到的那些都不是事实，只是一些可笑的梦境而已，怎么还不走？”
陆梦紧紧咬唇，默然不语，只死死的看着夜歌，没有离开，也没有再说话。
仿佛是一场无声的对峙。
陆梦的身体微微颤抖着，忘记了寒凉，忘记了自己究竟身处何地何方。
她只觉得自己由外到内的被冻成了冰，那份冷意一直蔓延到心底，冷得她撕心裂肺的难过。
良久，她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轻轻问道：“所以，你特意让掌灯使找我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的么？”
“没错！”夜歌冷冷吐出一句话来：“你的悲伤和绝望，便是我获得力量的源泉。我这么做，都不过是为了让你更加伤心，更加绝望罢了，可笑你直到现在还没有醒悟过来。”
“呵。”陆梦抬眼看着夜歌，忽而，嫣然一笑。
那一抹笑容带着一丝深入骨髓的绝望，紧接着，仿佛压抑了许久的某种情绪被这声浅笑突然释放出来，一串了无形象的大笑猛地自陆梦口中溢出。
有生以来，她第一次这样恣意的，毫不在意后果的疯狂长笑，直到声音嘶哑，喉咙剧痛，受了些内伤的脏腑承受不住剧烈的情感波动，喉中一甜，便是一口鲜血喷出，殷红刺目。
“有本事，你杀了我啊？杀了我这个造杀孽无数的恶魔，这不是你千里迢迢，眼巴巴跑过来最想要做的吗？我现在给你这个机会，要动手就快点！”夜歌忽的冷笑一声，锋利有如实质的目光冷冷看向陆梦的方向，小手慢慢抚上心口位置：“来啊，你不是有针么？用你的针，扎到这儿来！”
“你……！！”陆梦猛然冲上前几步，只觉得自己仿佛全然控制不住自己似的，拿出她的天音针，直直向夜歌心口处刺去。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夜歌只是静静的看着那支渐进的长针，眼底深处，却似带了一丝复杂的解脱与轻松。
又一阵更加尖锐的疼痛刺入陆梦心口，她下意识的抬手捂心，天音针“当啷”一声落到地上，光芒瞬间便淡去了许多，乃至于似有若无。
不行，怎么，会这样？
她杀不了他！直到现在，也依旧心痛若斯，全然无法动手。
“你说的没错，可是，即便这样，还是杀不了你。”陆梦竭力抹掉眼角不知何时掉落的泪，却不料，那眼泪却仿佛停不下来一般，一点一点，在她的鬓角结成冰霜。
她淡淡看着夜歌，颤着声音说道：“如今我才觉得，我着实可笑。你不是需要我这悲伤绝望中所蕴含的力量么？我给你便是了，我全都给你！”
夜歌依旧是那般冰冷至淡漠的样子。一如初见，却似遗忘了从前。
“最后求你一点事，”陆梦看着夜歌全然不为所动的模样，突然自唇角逸出一丝苦笑：“在那之后，杀了我，反正我本就不应该活着。”
泪水朦胧了她的双眼，也使得她，全然没有看见那个孩子已然咬破了的下唇。
“对于你怀光侯来说，杀个把人，应该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吧！”最后一声哀叹过后，陆梦猛然跌倒在地，就连站立的力气，都失却了。
原本她以为，这世间最可怕的东西便是夜夜噩梦。
殊不知，比噩梦更可怕的东西还有一个，那便是所谓的真实，比噩梦更残忍，犹如一把尖刀插入心脏，带出一串淋漓的血迹。
她已然忘记了，自己盯着地面伏坐多久。
直到一摆深黑的暖裘自面前离去，飘然无痕，甚至，没有一丝回头。
原来，不管是她，还是云横，都想错了他。
……
陆梦动也不动的伏在地上，剧烈的喘息着。
心口剧跳，泪水溢出，冻结成冰。
不知这样过了多久，她忽然听见一阵踏踏的脚步声。
僵硬的回过头去，泪眼朦胧间，她看见卓君武那仿佛洞悉了一切的，明透深黑的眼眸。
“外面有风雪，你，先回来长留殿吧。”
“不！”陆梦倔强的摇头：“我就在这儿，那人又不愿意见到我，我何必非要凑到他面前，让他看得污了眼！”
卓君武盯着陆梦看了一会儿，忽的轻叹一声，拍了拍她的肩膀，又矮身坐到她的身旁。
“卓掌门，你这是，要看我笑话吗？”陆梦的唇角弯出一抹冷笑：“笑我被人欺骗至斯，也依旧下不了手，杀了那个小恶魔？”
“不，”卓君武看了她一会儿，忽然道：“真实和梦境，本就无法分得清晰。你真的，连陪伴你最久的那一份记忆都不相信了么？”
陆梦微微一怔。心中仿佛有一根弦，悄然一颤。
“不是每一份的爱都会得到周围人的祝福，”卓君武沉默了一刹，忽然道：“可是，如果这份爱是真正的，诚恳的，那么，迟早有一天，你能够得到它的结果。喜也好，悲也罢，你唯一能做的，便是在这个结果到来之前，坚持你自己的选择。”
“卓掌门，我……”陆梦艰难的开口问道：“我有些不懂你在说什么。”
“随我来。”卓君武沉默一刹，忽道：“我知道，冰心堂和弈剑听雨阁一直在寻找着我的线索。你难道不好奇，我这些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陆梦点了点头，随在卓君武身后，慢慢走出了长留殿的范围，进入那一片空寂的雪地之中。
卓君武的步伐平稳而沉静，这让陆梦想起了巴蜀紫荆谷，至今依旧在沉睡着，样貌全然未变的掌门紫荆。严格的来说，紫荆，他的妻，才是她真正的师傅，只是这位师傅从来都没有亲口教授过她什么。
“当年，我为了寻药给紫妹解毒，孤身一人闯过太古铜门进入这北溟之境。孰不料，刚刚走进永夜城附近，我便被幽都王发现并抓住了，强行绑在永夜城，成为怀光侯夜歌新一任的饲灯人，”卓君武慢慢走着，走着，直到他的脚步轻轻停驻在一片墓园之中：“所谓饲灯人，便是指我和小歌只能这般互相折磨着，他努力为我制造噩梦，吸取我因之而产生的绝望，甚至，无时无刻不想杀死我。”
“原来，如此！”陆梦微微点头，她忽然明白了，这些年里，眼前之人所承受的痛苦，只怕也是她所无法想象的。
“不断的制造梦境，以自身为容器承受着那梦境中的痛苦，不停的寻找一个又一个的饲灯人，辨不清梦境与现实的界限，无法死去，无从解脱。其实，小歌所承受的苦并不比我少，”卓君武站在墓园外边，轻叹：“其实，我又何尝不想杀了他，给自己一个解脱，可是，我从来都没法杀了他，就像他也无法下手杀掉我一样。”
“如果，你可以的话，你会杀了他吗？”陆梦忽然觉得心底一阵寒凉，不知是因为眼前之人，还是因为那个柔弱的灯灵夜歌。
“……会。”卓君武沉默一刹，回答却是斩钉截铁。
“可是，卓掌门，我是不是，很没用，”陆梦闻言，忽的苦笑一声：“被人以这般残忍的手段折磨并背叛了，我还是没办法下手杀他。”
卓君武的目光渐渐辽远了，遥遥望向远处的雪山重峦。
“这么多年了，你是唯一一个进入他梦境的人，”卓君武看了陆梦一眼，那一缕目光，却是说不出的复杂难辨：“最初的时候就连我都无法相信，那个只会制造噩梦的怀光侯，居然，也会造出这般美丽的梦，确切的说，你算是偶然落入他梦境中的一只蝴蝶，教会他去爱，亦教会他光明与希望。”
“其实我什么都没做啊，”陆梦觉得自己有些尴尬了，只是看着卓君武，话音有些支吾。
“呵呵，其实你已经在无意中做了许多了，”卓君武一笑，慢慢走近那间墓园，轻抚着一块墓碑道：“你知不知道，这里是哪儿？”
陆梦疑惑的摇摇头，却只听卓君武温声说道：“以前，小歌每次从沉睡中醒来的时候，都会脾气极度暴戾的斩杀一位掌灯使。而，不知从多久以前开始，他再也没有杀过身边的任何人，甚至，如今这位掌灯使，他已然将她被篡改的记忆归还了她，让她成为自己真正的下属。”
“你是说，他是从在梦里看见我之后，才……”陆梦看着那块静谧的墓碑，惊讶之色溢于言表。
卓君武微微点头。
“你就是那个改变了他的人，很有可能，你这一次无意中的入梦，将改变整个北溟的未来。”
陆梦先是一怔，紧接着，清浅的露出一丝笑。
“改变了整个北溟又如何，”她道：“我所希望的，不过是我关心的人们，都能够好好生活罢了，包括夜歌，云横，甚至，整个大荒和北溟的所有人与魔。”
“你这个志向，倒是真的很大啊！”卓君武忽然一笑，轻拍陆梦的肩膀：“爱，从不局限于一人，一国，一片土地。我很高兴，冰心堂有你这样的后辈。”
“可是，我真的可以吗？我的力量，明明这么小，甚至，我还没有太多的时间……”想到这儿，陆梦不由得又有些难过了：“她们都说，我是不该诞生于这个世界上的，被诅咒的人。”
“不，不是这样的，”卓君武轻轻一笑：“每个人，能够活着的时间都不算长。有些人纵然年逾古稀，依旧在后悔与庸碌中度日，而有些人，纵然寿命短暂如烟花一瞬，也依旧绽放不悔。活着，本身便不是什么错误。坚持你想要坚持的事情，不要忘记自己最初的梦，便是最大的成功了。”
陆梦静静看着卓君武，似懂非懂。
“那，卓掌门，你的意思是说，夜歌他包括在梦境中的时候，都没有骗过我吗？”
卓君武看了陆梦一会儿，忽然笑了开来。
“你自己认为呢？”他似是有些好笑，声音低沉的轻笑声响在墓园之中：“你问问看自己的心，它会给你真正的答案。”
陆梦下意识地抚上心口，怔住。
***
卓君武的步伐很快便离开了墓园，走上长留殿那清冷的天台。
漫天的风雪，不知何时，已然停了。
忽的，四野一片明亮。二人忍不住抬头看向天幕，只见那格外冷寒的天穹之中，一道道彩色的光芒乍然绽放，比烟花更加绚烂，将周围的雪山万仞映衬得格外美丽。
这是陆梦从来都不曾在大荒看到的景象。
“你看，有些时候，最寒冷的地方，也会出现最最美丽的景致呢。”卓君武抬头看向天幕中的彩色光带，微笑着对陆梦说道。
“经历了极度的痛苦，才能够，破茧成蝶么？”陆梦静静望天，若有所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