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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十夜·残梦(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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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天晚间开始,岐嫂便慢慢憔悴下来。
白日里她依旧谈笑风生与平时无异,可是,陆梦总会看见她在做饭的时候忽然失神,颤抖一阵之后又恢复平静,甚至,有时晚间,她也会听见岐嫂轻微的哭泣声音。
陆梦对此有些担忧,便为岐嫂开了安神的药方,抓好药,可是尽管如此,岐嫂的病症也还是日渐严重了。她不是没有想过进入岐嫂的梦境中探测一番,可是,却不知为何,整座夙影村仿佛被一种奇怪的力量笼罩住,她入梦的力量无法使用分毫。
她本以为这是岐嫂噩梦的根源所在,可是,观察了几天,她却发现那一层力量屏蔽只是将整座村子笼罩住,不算很强大,看上去亦并无恶意。
难道,这座村子里也有如她一般可以小幅度操控梦境之人么?
陆梦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她离开门派的时候,也曾查遍医书,对于自己的病症也有了些许了解。她拥有这种入梦的能力,最直观的原因是由于母亲的邪恶之血与父亲的神明之血产生了冲突,血脉异变,是以她的力量伴随诅咒而生,甚至可以说,每一个能够操纵梦境之人,都会作为代价而承受着不小的诅咒。
明了这一点之后她总会想到夜歌——那个少年在梦境之中几乎无所不能,动辄创造一个崭新的世界,真实程度令人发指。如果书中关于梦境的记载是真的,那他要承受的诅咒反噬,又该有多么强大?
而今日,这小小村落中居然也出现了一位能够造梦的人,难道现在造梦者已经是不要钱的到处都能找得到了吗?
陆梦想着心事,躺在床上难以入眠。这时,她忽然又听见外屋岐嫂低低的哭声。
这是,又被噩梦所折磨了么?
陆梦悄悄出去,却见岐嫂只是坐在餐桌前,拿着一件东西轻轻哭泣,眉目间空洞绝望。
犹豫了一下,陆梦敲敲桌面,很快便从自己最隐秘的随身包裹之中拿出古琴。
绿绮古琴是她平时最为珍爱的物件,她每次都将放置绿绮琴的包裹贴身携带,这也是她经过夜安城之后唯一没有被人搜走的东西,只是这段时间里她专注养伤采药,竟是一时间忘记了琴曲的修炼。
闭目静心,陆梦慢慢弹起古琴。淙淙的琴音响起,却是一支能够安神的,静谧的曲子。
弹起琴的时候,她悠悠想到以往夜歌陷入梦魇的时候,似乎总是她在那一团困顿的黑暗之中慢慢弹琴,直到梦境稳定,巍峨的长留殿在朦胧雾气中悄然显现。而她,亦从初学时的生涩,到如今的熟知曲意。林林总总的,竟是这般弹了有十年光景。
这般想着,她的琴音中便不自觉地带上了一抹回忆的温暖。
这些日子她再没有做过有关他的梦,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像往常那样为噩梦所困。
或许是她的琴曲真的有了些效用,又或许,是她平和的姿态让人放心,总之,岐嫂擦干了眼泪,即便是无法听懂,她也因了那琴曲的动听而忘记了哭泣,慢慢放松下来。
如果,能将她心中的梦魇用琴曲逼迫出来的话,就更好了吧。陆梦想到此处,不由得叹息一声,她造梦的力量还是不够强。
陆梦沉浸在琴曲的意境之中,浑然忘记了周遭一切。
正此时,一阵踏踏的脚步声忽然响起。
她的手一顿,刚想起身开门,便察觉到那脚步声只是轻轻停在了屋外,显然没有恶意。与此同时,月光在窗纸上投射出一个漆黑的剪影。
她记得那个男子的轮廓,正是村长云橫。而他这般悄然前来却又没有入内,大约,只是因为听到了她的琴吧。
由此想着,陆梦的手下便没有停,继续弹奏着同样的曲子。
夜阑静谧,琴音清丽。
一曲毕,陆梦下意识的抬头看了看窗纸,却只见得一片空茫茫的月色,再没看到那人静立的剪影。
又弹奏了一会儿,岐嫂在曲音中蒙眬睡着了。陆梦见状,默默收了琴回到自己的卧室里。
屋外的某处,一袭血色红裙悄然一闪,以目力所不能及的速度没入黑暗。
这一夜,竟有数人无眠。
***
第二日清晨,岐嫂看上去似乎平静多了,微笑着送别了进山采药的陆梦和小呆。
陆梦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多留几天果真是对的。身体痊愈了不说,也好歹是压制住了岐嫂的梦魇,算是给夙影村做了些事情。
却不料黄昏时她回来,进厨房煎药的时候,第一眼便看到岐嫂失魂落魄地站在灶台前,整个颤抖得厉害。
“岐嫂?”陆梦诧异地伸手去拿药盅,却不料岐嫂像是被她吓住了一样,猛然打开她的手。
“怎么了岐嫂,我拿药盅去煎药啊!”陆梦诧异不已,回头看看却发现岐海还未回来:“不过,天快黑了,怎么都没见阿海哥回来?”
“等,等,等会儿他就回来了。”岐嫂擦了擦眼角,说话时结结巴巴,接着,似乎是想向陆梦笑上一笑,那笑容却比哭了还难看。
陆梦心中忽然有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啊,正好我在大灶台上借点火!”她努力压下那一丝不安,笑容可掬的拿过药盅。眼角余光处,瞄到岐嫂向刚煮好的锅里放了些什么东西。
等到岐嫂端了饭菜出门,恰好岐海也砍柴回家了,见饭做好,二话不说便直接坐上了饭桌。
陆梦在岐嫂出了厨房之后便站起来,将那锅刚做好的菜沾了一点品尝。一尝之下,面容倏地惨白一片。
她几步跑出厨房,恰好看到岐海挟了一口菜要吃。
“不要!”陆梦大叫出声,然而,却有人比她的速度更快。
眼看岐嫂像疯了一般站起来,狠命一摔,岐海面前的菜盘子便被砸烂了,就连岐海筷子上的那点菜都被她扒到了地上。
“不,不要吃,不要吃!”岐嫂神经质的一遍遍重复着,茫然无措的四下打量。
“阿瑶,大家都等着吃饭呢!”岐海不赞同的皱起了眉头。
“阿海哥,那菜里……”陆梦刚想说出自己的发现,便想到了岐嫂毕竟是岐海的妻子,这种往菜里加料的事情,就连她自己都想不明白,再别说岐海这个做夫君的。
“阿梦怎么了?”岐海看到她,面色稍微温和了些。
“啊,我是说,岐嫂的菜里面放了太多盐,海哥不介意的话,今天的晚饭我来做吧。”陆梦勉强笑了笑。
“就是这点事啊!”岐海无奈道:“来,阿梦,你快坐下,这顿饭还是我做。我的伤还是靠你呢,你又是客人!”
“不必了,还是我来吧!”陆梦怕岐海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再把那锅加料的菜给吃下去,连忙抢前一步钻进厨房里:“那个,阿海哥你伤刚好,这个时候不适合活动太多,所以还是我来吧,啊?”
岐海推脱不过,就只能任由陆梦去做饭了。陆梦合上厨房门,靠在上面长出了一口气,当下便将那一锅子加料的菜给倒了出去。
简单吃完了晚饭,岐海和岐嫂回房睡了,陆梦却辗转反侧,一点睡意也没有。她总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尤其是,在看到岐嫂亲手往菜里加了一包毒粉之后。
岐嫂已对岐海产生了杀心,她又失去了如梦的能力,可以说,是除了防止事情发展得更糟糕之外,全然无计可施。
一夜未眠。她认真听着隔壁屋岐家夫妇的动静。
天色平明只是,她忽然听见堂屋里传来一阵家具翻倒的声音。
陆梦连忙跳起来,向屋外冲去,恰好看见岐嫂拿着砍柴刀向岐海砍去,眸子血红,状若疯狂。岐海想要闪躲却被一个倒了的柜子绊倒,距离太近已然躲闪不开……
眼看岐嫂的刀正向岐海的心口捅去,陆梦想也不想便丢出几支银针,直向岐嫂手里的柴刀飞去。
含着内力的银针打偏了柴刀,险险避开心脉要害。然而,那刀子还是捅进了岐海身体,令得他闷哼一声,倒在地上生死不知。
呛鼻的血腥味传来,陆梦冲上前去握住岐嫂拿着刀柄的手。
岐嫂神志不清,力气大得惊人。陆梦拼着身上被砍了几刀才夺下了那把凶器柴刀,另一只手拈了银针便要封住岐嫂的穴。
“咦,岐嫂家里怎么有血的味道?”
“阿海哥死了,快救岐嫂!是这个外乡人杀的!”
“抓住她!”
听见这喊声,岐嫂挣扎的力道更是大了几分,陆梦猝不及防,竟是直接被她推出了屋门。
陆梦心道不好,无奈自己左手拿着银针,右手拿着柴刀,方才又是一副威胁岐嫂的模样,一时间,百口莫辩。
棒火把等物的攻击下一刻便向她招呼过来,第一记闷棍,便直接砸中了她的小腿,让她痛的跌坐在地,一时间站都站不起来。
陆梦不敢再伤人,只能被动防御,无奈同时跑来的村民太多,她防御的左支右绌,很是艰难,没多大一会儿,她的身上便又添了几道伤。
“你们听我解释,不是这样的!”陆梦无助的叫着,然而,她的声音却湮没在一片声讨之中,苍白无力。
不然,逃吧?
陆梦咬着牙,拼着挨上几棍站起来,还没等迈步,后背心便是一痛。
她下意识的低头,却只见胸口处有支长枪无情穿过,染血的枪尖便在眼前。
剧痛在下一刹传来,险些将她撕裂成两半。
“去给我准备点天灯!”意识消散的前一刻,她依稀听见厉南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
陆梦是被疼醒的。
背上的伤口被渐渐烫起来的铁柱烧灼,让她一度以为自己已然坠入无间地狱。
“烧死她!”
“烧死这个外乡人!”
……
叫嚣的呼喊声拉回她的神识,不甚清明的目光中,她隐约看到眼前晃动着无数人影,还有许多晃动的光点闪烁。
身上依旧无情的剧痛让她在第一时间便明白了自己的伤口。
本身那一枪便将她刺了个对穿,她失血过多,已开始高热,这是破伤风的前兆。
陆梦唇角慢慢挽起一丝苦笑。
即使没有背后的铁柱子,她这伤口没有本门的七星唤魂,也是决然活不了的。
她觉得自己的意识仿佛随着铁柱温度的升高在渐渐抽离,难言的觉得周遭一轻,整个人如同走进了一条长长的隧道,隧道那头,是一片空无的漆黑。
像极了,她做过太多次的梦。梦里,没有夜歌的时候,也同样是这般恍若永恒的漆黑,她却总是能够感觉得到,他就在她身边,悄悄为她点亮一盏幽蓝的琉璃灯。
这是,要死了么?
一滴眼泪沿着路梦眼角滚落下来。
终究,还是没有寻到夜歌呢。
不管他的立场是怎样的对立于大荒,不管,他所在的地方是多么空寂又深冷。
只要,寻到他便好。
陆梦死死守着最后的一丝神志,不让自己被那漆黑的漩涡吞噬。
哪怕她的寿命所剩无多,甚至,很可能要在无尽的痛苦中渡过,她也不想死,从来,都不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