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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花氏篇】1 ...

  •   乾元三年,曦兰帝都,一片春雨绵绵。西大街月牙湾,岸边栈道铺了青石板,鸿马蹄过不滚尘,雁齿小红桥横跨小涑河,下水阶捻落青苔绒绒,石榴石艳红,佐着破土而出的竹笋细牙,丛生在山墙角。那城西的青石巷深,是几百年的乌衣巷子,春来有女童贩卖杏花,世味年来薄似纱。绕过七道镶牙牌坊,城北的烟市一条街,玉楼山洞梅花包子,粱家珠子铺,街尾但见酒旗烈烈,前楼后苑,匾额之上描金大篆【酒中仙】,最是酒家上户,银瓶酒七十二文一角,羊糕酒八十一文一斗,贩夫走卒挑着担子走街串巷,抠脚大汉吆五喝六摸一把骨牌,然最是那朝阳门外潘楼街,七十二尾牙道,御街之东的凤凰台最是风流,牙板数敲珠一串,鎏金丹凤掩映朝霞,文人骚客云游选入花册里。

      恰是自在飞花轻似梦的时候,青梅扫了满苑的落花,用藤筐收了,竟有三筐那么多。她停了扫帚,立在廊前,擦了擦汗,抬眼瞧瞧天色。正是掌灯时分,暮色四合,府里婢女小厮伐子匆匆,抄手游廊各厢各苑剪烛上灯,远远瞧见西暖阁暖光融融。总管太监掌了浮尘却行而出,立在廊下同那三品王府侍卫说旨,垂花门前红绢灯笼兜兜转转,射了红漆黛瓦夹子巷深邃绵长,王爷传了酒膳,暗里一径尚膳小厮拢了食盒自角门鱼贯而入,风渐起,染了垂眉晗首,下巴青碴。不过是一时间的转念,思绪拢回,青梅望一眼天色。暮霭沉沉的夜,冰盘黯淡。【要变天了。】她心下想着。

      当夜。那约莫是一场千年难见的暴雨,黑云翻墨,风声呼号,雷声滚滚,恍若有黑龙盘旋在天上,在云海间此起彼伏,俶尔远逝,落在房上,轰然作响。分明是面对面,说一句话却需要吼着对方才能听见。满城上下悉数关紧了门窗,便是连那新酸枣门西日夜笙歌的花市一条街也一反常态早早打了烊。路上空一人,全城戒备,一夜大雨倾盆。内城。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曼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钩心斗角,长桥卧波,复道行空,重檐千层映衬万顷琉璃瓦,大珠小珠落玉盘寰寓回响。钦天监。主簿周以祥正手执命盘立在大殿廊下,仰望黑龙吐珠。白发飘飘,一道闪电落下,照亮黯淡天际。但见他忽而瞠目结舌,不知看到什么,清矍的身形在寒风里激烈颤抖,嘴里不知在说些什么,蟒袍上绣戴的五蟒四爪巨蟒目色幽绿,直勾勾的盯着黑暗,但见他后退一步,忽而趔趄,掌心司命经盘跌落,碎在大理石地面上,在雷电蜿蜒下一片惨白,千年汉白玉的冷白,如此触目惊心。

      雨停翌日。

      春雷殷殷在天际回响。北三所耳房。梅姑正偎在红木雕花椅上听红袖唱票。【尚衣房。金线络子若干串,描梅珠子若干串,锦字号莲花折枝绸缎五匹。】梅姑打着暖扇,【算准到底多少根络子,多少串珠子再来回禀。】座下低眉的妇人闻声称诺,呐呐退下,下一位便接上来。唱票允诺,一旁笔墨小厮记录在案,红袖拽下一对牌子递给立在一旁的青衣小厮,接过牌子叩恩退下。她揉了揉眉头。麻雀虽小,尚且五脏俱全,何况是王府这般偌大的基业,一中午下来,她连口茶尚未吃上,领排回事的前仆后继,络绎不绝,眼见得满房的奴仆退了,听窗一众下人将将遣散,红袖也是个通透体贴的,倒了一杯茶来递予梅姑,将将接过,便见得有一婢女打帘而入,上前福了福身子,行了一礼,唤道:【梅姑姑福安。】梅姑望她一眼,笑道:【原是青梅小妮子,怎么,何事来找我。】座下侍女一副欲言又止的姿态。梅姑便也不作声,只来回涤着茶叶。【回姑姑的话,昨夜,在苑子樱花树下,发现一个人。】青梅压低声音道。辟拢茶叶的手便这么停下。一时四下寂寂,唯油纸窗外风声呼号,春雷殷殷。【是个姑娘。】她说,【尚在昏迷,昨夜那么一场暴雨,发现她时她竟滴雨未沾,且身着奇装异服,甚是奇怪。】微微抬眼,【您看,怎么办?】梅姑理了理丝绸罩衣的边角,转了转腕上的翡翠镯子,半晌,抬起眼来。【领我去看看。】

      那约莫是一场梦。梦里是江南水乡,气流和暖,雨水酥润。镜头却忽而斗转,但见黑云吐墨,雷声殷殷,在天际轰鸣。不久一场瓢泼大雨轰鸣而至。那是一片绵延福泽千里的荷塘,接天莲叶无穷碧,荷花别样红,彼时纷纷闭拢花枝,莲叶倒垂遮挡风雨侵蚀。一柄画舫隐在这场浩瀚夜雨之中,水珠如玉四溅里但见得有布衣小厮掀帘而出,抬眼,探探这灰蒙天色,无边雨色,复又将脑袋缩回舫中。“爷。雨势渐渐大了,我们回去吧。”围棋矮桌畔,谁人一袭白衣,盘膝而坐,水袖轻扬,闭目冥神,独自面对一场无有答案的千年棋局。闻声,他轻轻抬眼,微微侧首,透过那被风雨卷起的窗纱,望向那黯淡天地。“停下画舫。”忽然,他淡淡开口道,如此不容置喙,微微垂眼,指尖那颗黑子随之尘埃落定,敲击在榧木棋盘之上,宛若环佩叮咚,铮然作响,破了这一场千年棋局。起身离开。

      细雨飘摇,镜头推远又缓缓拉近,那画舫门畔,一只玉手掀开竹帘来,有人撑开三十二骨素梅伞,身形一矮,自画舫之中踏出。“爷。外头雨大,请您快回来吧!”而他却似恍若置若罔闻,径自走至那画舫船头,风雨飘摇之中遗世独立在那畔,任衣袂狂舞,于水汽朦胧之中轻轻垂眼,望向船前那朵花。时空仿若静止在此刻,雨珠悬在半空中。画舫船头,一只白莲在风雨之中飘摇,无有荷叶的庇佑,刚开不久,纤细的碧茎眼看便要撑不住这风雨的侵蚀-----马上,便要折断了。而便是此时,千钧一发之际,但见一只修长素手执伞而来。船头公子,俯身倾伞护莲来。那袖摆宽大,在风雨里轻扬,金色龙纹在袖摆之处蜿蜒,而素梅伞下谁人唇角微扬,如此温柔,却是如此落寞。

      左不过,是一场梦境。她微微睁开眼来,眼角,却滑落一颗泪来。落在红梅纸笺。

      花朝物语

      第二章

      三月阳春,乍暖还寒。天角残月一弯,晓色恰似浮了半盏梨花酿。将交寅时二刻,西北角皇城,鼓楼掌灯司鼓者撞钟唱时,身影于夜色里绰约一抹纤长,洪钟之声回响在整个皇城上空,透过窗纱传入榻前,佩柔掀起被角,穿衣起身。

      佩柔转了隔扇来至抄手游廊,瞧见天边一阕霞蓝,宛若上了彩釉,抹了胭脂。凉风袭面她微微打了个颤,回过神来拢了手在袖中,转身步履匆匆。膳食房灯火阑珊,炊烟袅袅。汲水的布衣小厮阿尚打帘而出,抬眼瞧见佩柔远处踱来,作了揖道:“姐姐福安。”佩柔应了,复又问道:“朱师傅在否?”“出去了。”“天气冻了些,央了师傅煨一壶葆春酒,在主子餐膳里加道祛寒的药膳,等他回来了,劳你通知一声。”“是。”再无话。各自散了。待她一路赶回,转到一处庭院,却听到女子殷殷哭泣声,哀怨悠长,顿时心下一惊。这是侍女阁的地界,听闻暖扇的烟芜说去年有位婢女投井死了。也不过是与那南厢苑争宠的祸事,那婢女住的院落名字,好像叫什么花山院,自那此后,那院落便荒废了。念及此她下意识抬眼瞧瞧那匾额,夜色里望不清,唯见一片朱红,目光上移三寸一瞬间佩柔面色惨白。那院里樱花树枝子素日欠修剪,四处横生,彼时唯见一身雪白的粽子吊在上面,直勾勾的盯着她。【呀!】后退一步尖叫一声,恰时一只手搭在她的肩头,再也动弹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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