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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雨巷惊魂 ...

  •   乾元三年,曦兰帝都,一片春雨绵绵。西大街月牙湾,岸边栈道铺了青石板,马蹄滚尘。那城西的青石巷深,是几百年的乌衣巷子,春来有女童贩卖杏花,世味年来薄似纱。绕过七道镶牙牌坊,城北的烟市一条街,玉楼山洞梅花包子,粱家珠子铺,街尾但见酒旗烈烈,前楼后苑,匾额之上描金大篆【酒中仙】,最是酒家上户,银瓶酒七十二文一角,羊糕酒八十一文一斗,贩夫走卒挑着担子走街串巷,抠脚大汉吆五喝六摸一把骨牌,然最是那朝阳门外潘楼街,七十二尾牙道,御街之东的凤凰台最是风流,牙板数敲珠一串,鎏金丹凤掩映朝霞,文人骚客云游选入花册里。

      恰是自在飞花轻似梦的时候,沐王府的侍女扫了满苑的落花,用藤筐收了,竟有三筐那么多。她停了扫帚,立在廊前,擦了擦汗,抬眼瞧瞧天色。正是掌灯时分,暮色四合,府里婢女小厮伐子匆匆,抄手游廊各厢各苑剪烛上灯,远远瞧见西暖阁暖光融融。总管太监掌了浮尘却行而出,立在廊下同那三品王府侍卫说旨,垂花门前红绢灯笼兜兜转转,射了红漆黛瓦夹子巷深邃绵长,王爷传了酒膳,暗里一径尚膳小厮拢了食盒自角门鱼贯而入,风渐起,染了垂眉晗首,下巴青碴。不过是一时间的转念,思绪拢回,她望一眼天色。暮霭沉沉的夜,冰盘黯淡。【要变天了。】她心下想着。

      当夜,王府内侍女除却守夜的早早关了门回了卧房就枕,只听见那纱窗被风吹的咯吱咯吱直响,鼓了起来,好似便要被吹破了,不由轻搂紧了辈子,半晌唤道:“绢儿,绢儿。”。一床上的穿着褥衣的女孩半晌翻动下身子,转过头来,轻声道:“干啥,尝儿。”那尝儿动了动,看她没睡,方才轻轻笑了,道:“太好了,你也没睡。”那绢儿笑了声道:“快睡吧,明儿早还要早起来任职呢。”“风太瘆人,悬。”那绢儿轻轻叹气一声,转过身来,轻轻抱住那尝儿,道:“来,你上里面,我在外面。”尝儿眉开眼笑,道:“绢儿姐姐最好了。”绢儿轻轻抱紧她。“这样的天,将人闷死在枕头里最好了,没人回叫,叫了拍的再用力,外面的人也听不见,因为风雨声太大,悉数给掩盖了。所以鬼怪,总会选择在这样的夜里出没,来谋财害命。不信,你看窗边,那里是不是站着个人。”尝儿被唬得轻轻把头埋在她胸前:“绢儿姐姐,你又吓我。”那绢儿只轻声笑她,眼角冷不丁轻轻向窗边瞟了一眼。便瞧见黑暗中,窗户不知什么时候被一只森白的手撑开了,那里站着个一身白衣的人,脸上湿漉漉的全是血迹,愣愣看着这边。

      那约莫是一场千年难见的暴雨,黑云翻墨,风声呼号,雷声滚滚,恍若有黑龙盘旋在天上,在云海间此起彼伏,俶尔远逝,落在房上,轰然作响。分明是面对面,说一句话却需要吼着对方才能听见。满城上下悉数关紧了门窗,便是连那新酸枣门西日夜笙歌的花市一条街也一反常态早早打了烊。路上空一人,全城戒备,一夜大雨倾盆。内城。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曼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钩心斗角,长桥卧波,复道行空,重檐千层映衬万顷琉璃瓦,大珠小珠落玉盘寰寓回响。钦天监。主簿周以祥正手执命盘立在大殿廊下,仰望黑龙吐珠。白发飘飘,一道闪电落下,照亮黯淡天际。但见他忽而瞠目结舌,不知看到什么,清矍的身形在寒风里激烈颤抖,嘴里不知在说些什么,蟒袍上绣戴的五蟒四爪巨蟒目色幽绿,直勾勾的盯着黑暗,但见他后退一步,忽而趔趄,掌心司命经盘跌落,碎在大理石地面上,在雷电蜿蜒下一片惨白,千年汉白玉的冷白,如此触目惊心。

      雨停翌日。

      春雷殷殷在天际回响。北三所耳房。梅姑正偎在红木雕花椅上听红袖唱票。【尚衣房。金线络子若干串,描梅珠子若干串,锦字号莲花折枝绸缎五匹。】梅姑打着暖扇,【算准到底多少根络子,多少串珠子再来回禀。】座下低眉的妇人闻声称诺,呐呐退下,下一位便接上来。唱票允诺,一旁笔墨小厮记录在案,红袖拽下一对牌子递给立在一旁的青衣小厮,接过牌子叩恩退下。她揉了揉眉头。麻雀虽小,尚且五脏俱全,何况是王府这般偌大的基业,一中午下来,她连口茶尚未吃上,领排回事的前仆后继,络绎不绝,眼见得满房的奴仆退了,听窗一众下人将将遣散,红袖也是个通透体贴的,倒了一杯茶来递予梅姑,将将接过,便见得有一婢女打帘而入,上前福了福身子,行了一礼,唤道:【梅姑姑福安。】梅姑望她一眼,笑道:【原是青梅小妮子,怎么,何事来找我。】座下侍女一副欲言又止的姿态。梅姑便也不作声,只来回涤着茶叶。【回姑姑的话,昨晚出事了,花山院死了人。】青梅压低声音道。辟拢茶叶的手便这么停下。一时四下寂寂,唯油纸窗外风声呼号,春雷殷殷。【是两个家养的婢女,有些古怪。】她说,微微抬眼,【您看,怎么办?】梅姑理了理丝绸罩衣的边角,转了转腕上的翡翠镯子,半晌,抬起眼来。【领我去看看。】

      花山院内屋内,“一------二-------”地上两口麻袋被抬起来,那掌事的婆子问:“梅姑姑,这要。”梅姑捏着帕子,轻捂了鼻子,道:“从后院的小门带出去,给各自的爹妈一些银钱,打点好了,就说还急症没了,不要声张,切记封好口了,别到处说些有的没的。”“哎,是。”那婆子闻声应了,只抬手道:“还不快些,扰了奶奶的眼。”地上两口麻袋被抬起来,不过是十四五的丫头,能有几两重,便这么被抬起,挪了出去。

      满天的符纸飘着,两口刚入殓的平木棺材,停在院落内,就这么简陋,只有那哀嚎声在耳边回响着:“我的儿,你怎么就这么去了。”是个中年女人的声音。“别哭了,这就是命。”
      耳边絮絮叨叨的声响回响着,她轻轻睁开眼来,只觉得闷得慌。

      女主一副招阴体质,只有和一副纯阳体质日日在一起,才能免于劫难。

      妈的,穿就穿吧,为什么要把她穿到一本鬼故事里?

      那约莫是一场梦。梦里是江南水乡,一场狂风暴雨堪堪便要吹折了那画舫前的一脉莲花,便在此时,一柄伞轻轻沉下,替它遮住风雨,一袭白衣,他的秀发乌黑,腕上反面,有一枚朱砂,唇角微扬,如此温柔,却是如此落寞。

      三世恩,三生情。因果轮回,命中终有数,试问孽债何时完,恩债两清时。她轻蹙眉头,便看见眼幕之上一片光轮闪过。

      三月阳春,乍暖还寒。天角残月一弯,晓色恰似浮了半盏梨花酿。将交寅时二刻,西北角皇城,鼓楼掌灯司鼓者撞钟唱时,身影于夜色里绰约一抹纤长,洪钟之声回响在整个皇城上空,透过窗纱传入榻前,佩柔掀起被角,穿衣起身。晨钟暮鼓盖由此说。

      佩柔转了隔扇来至抄手游廊,瞧见天边一阕霞蓝,宛若上了彩釉,抹了胭脂。凉风袭面她微微打了个颤,回过神来拢了手在袖中,转身步履匆匆。膳食房灯火阑珊,炊烟袅袅。汲水的布衣小厮阿尚打帘而出,抬眼瞧见佩柔远处踱来,作了揖道:“姐姐福安。”佩柔应了,复又问道:“朱师傅在否?”“出去了。”“天气冻了些,央了师傅煨一壶葆春酒,在主子餐膳里加道祛寒的药膳,等他回来了,劳你通知一声。”“是。”再无话。各自散了。待她一路赶回,转到一处庭院,却听到女子殷殷哭泣声,哀怨悠长,顿时心下一惊。这是侍女阁的地界,听闻暖扇的烟芜说去年有位婢女投井死了。也不过是与那南厢苑争宠的祸事,那婢女住的院落名字,好像叫什么花山院,自那此后,那院落便荒废了。念及此她下意识抬眼瞧瞧那匾额,夜色里望不清,唯见一片朱红,目光上移三寸一瞬间佩柔面色惨白。那院里樱花树枝子素日欠修剪,四处横生,彼时唯见一身雪白的粽子吊在上面,直勾勾的盯着她。【呀!】后退一步尖叫一声,恰时一只手搭在她的肩头,再也动弹不得。

      梅香来至西暖阁,已是卯初时分,王爷还未醒,接了门外听茶的丫鬟差事,自是无话。约莫过了半盏香的时间,王爷起身,梅香抬眼四顾未见佩柔,便传了尚衣婢女进去伺候主子更衣。

      画声长。佩柔面色惨白僵在那里。一阵菊光晕黄射落在方寸几米的地界上。唯瞧见有人拐至月洞门,唤道:“谁在那里?”那双手垂落,身后人前进几寸与佩柔并列,抬起手中的灯笼来,三人相顾,大眼瞪小眼的,身畔粉衣襦裙的姑娘抬了灯笼去瞧那树上,咦了一声,恼声道:“谁搞的恶作剧。”佩柔这才随她瞧去,方才夜色里所认的粽子,竟是一件悬起的白色单衣,挖了两个耳洞在身上,灭了灯瞧去可不是像眼神空洞。【多谢姑娘。】原是虚惊一场,佩柔长吁一口气,满头冷汗打眼瞧那粉裳少女,笑着道谢,目光掠过她腰间的玉牌,用朱丹描绘着花伊心三个字样。那姑娘摆摆手轻笑:【没事。】方转眼瞧同瞧向门前那位白衣姑娘,比之粉裳俏美,白衣女子胜在清丽。只是那眉间的愁绪便似小涑河上东流的水,若有若无魂牵梦绕。【这个时辰你在这里做什么?】佩柔微蹙了眉,问道。那姑娘淡淡道:【在此修炼。】【修炼?】二人听闻不由心下轻笑,莫非还真成了那精怪,深更半夜在此修炼,倒也不惧。【练琴。】她道,两人这才注意到她怀中的那件半尺长的古物。【果然。】粉衣少女笑了:【方才是你在弹奏盲琴吧!】【盲琴?便是方才那幽咽的哭声?】佩柔揪了帕子讶然道。门前少女已然抱琴走至她们身畔,闻声步子停了一停,轻声道:【是。】【那么多的地方何必在这处荒院练琴,吓人得紧。】【这里静,不会打扰到别人。】佩柔无语凝噎,又抬眼瞧了一眼那位姑娘,柔声问道:【姑娘叫什么名字?怎么面生得紧。】对方未答她的话,只蹙着小山眉,径自去了。【无礼的小妮子。当心被裁出府去。】佩柔心道,转眼瞧见那花伊心依旧在原地,便笑道:【姑娘掌着灯这是去哪里?方便便同行吧!】花伊心笑着称好。

      伺候主子用完膳,梅姑退出来才瞧见巴巴赶来的佩柔,行至门前两相交换了一下眼神,茶坊小厮端了茶水来,佩柔接了进去伺候王爷吃茶,梅姑便等在角门下首。待佩柔退出,一把拉住她的胳膊,笑骂道:【你也有睡过头的一天?我不信!】佩柔央着她的胳膊,笑道:【好姐姐,饶了我罢!】便把方才在花山院前的那桩事将与那梅姑听,末了笑道:【那叫伊心的妮子还真是好笑,一派地正经模样我还以为她不怕!】梅姑道:“那练琴的姑娘想来便是那南厢的,王府里是什么世道,要我说你也是少见多怪了,主子娘娘放了话,为了往上爬,她们什么事情做不出来,缺少这些个幺蛾子?只要上去便是那人上人。”佩柔听闻,神色轻暗了暗,好像思及什么,叹了口气。

      “身在皇亲贵胄之列,已经拥有时间一切荣华,那么最不该奢求的,也求不来的,便是真心。而爷却像犯了执拗,非要寻它。”

      那一日,红墙黛瓦,苍穹青翠宛若扣下的玉碗,夹道里,角门前,梅姑如此对佩柔言说。【那位大人也不过是个孩子,却受了爱人死在怀里的苦,他心里的苦都要化脓了,却从来不外露。我委实心疼他,毕竟,那是初恋,走出来,委实太难。为了贵妃,为了那位大人,我便是有一丝一毫的机会也要去尝试,甘冒风险。】梅姑一席话说的佩柔蹙眉长叹,只觉眼角潋滟。只是轻轻拉过梅姑的手来,郑重道一声:【姐姐劳累,妹妹谨记。】末了,微微抬眼,恰巧看见东方升起的鱼肚白泛起金光,像是一道金簪划破碧空。太阳,就要升起来了。她心下如此轻想。

      初晓的晨光宛若潮汐云涌,柔软而潮湿,拂过曦兰大陆。金銮殿,金龙盘踞琼柱,凤凰于飞,午门点卯将过,彼时殿内群臣齐聚,长袖善舞,轻振跪拜,高呼:【皇上万岁!】闻声但见得高台之上那黄袍加身的男人,玄袖掷碎在风里,沉声道:【众卿平身。】台下众臣跪叩圣恩,俯首低眉,拱手平章,却立在侧,便开始一朝奏本。手掌浮尘的内官总管却立在侧,但闻圣上说旨,便唱名已奏,尖锐的声回荡在殿内,一波一波传去,整个乾清宫,每一片琉璃瓦上都呢喃着回音。

      而此时,西南庆华门外却起争执。

      【放我进去,我有要事要禀明皇上,一刻也拖延不得!】原是以道袍加身,长髯飘飘的道士在与守门的黄旗班侍卫争辩,僵持不下,场面胶着:【龙颜高威,你一个区区七品主簿,掌管账本如黄鸡司辰的钦天监属官,没有令牌,想要御见圣颜,做什么春秋大梦,若真放你过去,除非我辈吃错了药!走,称我们没动手,快走!】说罢便抬手去推他。他被大力推搡一下,身形往后趔趄一下,抬眼瞧向门卫,怒声道:【桀,一群黄口小儿有眼不识泰山,少在门缝里瞧人,灾星乍现,紫薇星没,曦兰天下岌岌可危!我必须进去谒见圣上!晚了一时半刻看不卸了尔等的脑袋!】左首一侍卫闻声呲道:【得了您呐,如此胡言乱语,只怕我们脑袋尚在,您就要因擅闯宫门推到午门下斩了!】

      这厢双方正在僵持但听得一计呵斥传来:【怎么回事?】那守门侍卫闻声瞧去,但觉双腿一软,扫袖噗通一声跪下,口里不忘疾呼:【奴才参见董大爷!】镜头上移,但见得一青年,方面浓眉,帽上簪缨,生的好生英气,身后尾随带刀侍卫四列,正是从一品飞虎大将军董鄂毕生的大公子,董鄂贤长是也,乃是一等御前侍卫,圣眷正隆,今日巡逻至此,见前启争端,便来一探究竟。而那道士听闻这位公子名讳,作势噗通一声亦是尾随跪下,只厉声道:【钦天监属官周以祥叩见董大爷,下官有本上奏,有关社稷衰亡,斗胆请大爷听下官一言!】
      话本至此,后话在提。

      且说这内城上清宫外新里宋门街北,永沐王府,恰是三月早春,满园春色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莲花瓦当映衬湛蓝天色半角,滴水檐下悬垂八角铜铃,有采办回府的婢女于角门细吹豆冦,侍女阁窗下炕上有双双素手分庭对茶,月洞门口轻罗小扇,抄手廊下细翻麻花,正所谓矮斜行闲作草,晴窗细乳戏分茶,乃是春雨润如酥,清闲好时节。

      花伊心从胭脂铺子里回来时,天公打起了瞌睡,一场黄昏时分的春雨便这么着润物细无声,好似牛毛,好似花针,好似银丝,却也是带着清冷,渐渐下大了。没一会儿,那街上赶着牛车回家的青年男子肩上便洇开一大团水渍,幸而雨烟捎给她的那把伞,彼时起了大用处,吱呀一声推开那柄油纸伞来,伞上绘制的樱花被雨点凐灭,街道上人烟稀少,春天半夜时节的街道夹带些许清冷。王爷府府邸门前。“出示令牌。”她被侍卫抬手拦住,如此低声询问。她停下步子,从腰间取下一块方形翠绿的玉石腰牌来,用编织的红绳穿着,上面用丹砂描绘着她的名字,在夜雨下有湿润的光泽。侍卫结果看了一眼,又抬眼瞅了她一眼,挥手放行。

      转过影壁,跨上抄手游廊,复又兜兜转转跨过好几只镂花拱门。王爷府甬巷。她撑着油纸伞行走在其间。地上铺着青石板,隔着一步一块,被春雨洇湿,两畔皆是耸立的粉墙黛瓦,微抬眼,便瞧见樱花殷殷,探墙而出,蜿蜒过雨巷。

      日子还须这般细水长流的过着,佩柔领了御茶房的差事,替华兰守王爷的药膳,坐在小杌子上扫着蒲扇,末了,捏了湿帕拎着耳径自取了那漏气的药壶,放在案板上,直了身子,微侧眼,恰巧见那和合窗外,日落柳梢,已是黄昏半晓,暮色四合时。便此时,华兰打帘而入,口里颦催:【药膳,药膳!】杏眼桃腮,体圆玉润,素来忌热,这暖风习习的傍晚,华兰一把轻罗小扇也扫不掉额上那细密的汗意,掐腰立在案前,只长吁短叹这诡谲多变的天气,边谄笑感谢佩柔为她守药膳,不然这天儿,她坐在一张火炉前,只怕药膳没熬成,自己先倒了。佩柔只笑笑不说话,盛了药在玉碗里,端到描金檀木托盘里,又用食扇来回涤着热气,半晌,放下食扇,径自转身走到门前来,与那华兰并排立了,吹风。

      【这天-----】华兰皱着眉频频摇首叹气,【和吞了灶王爷的乾坤圈似的,哎,我是素来应付不来的,佩柔你且须帮帮我,寻个妮子替我打打下手,不然我这风一吹就倒的身子可撑不起来!】佩柔闻声直笑她:【胸无点墨的兰花花,哪里来的灶王爷的乾坤圈?】华兰哈哈笑了两声,直抖得面上凝脂扫下一片雨来,只摇着扇子道望天道:【都一样,都一样!】这厢正说笑,那厢便有人挑帘而入,扬口便戏谑道:【呆,懒怠的丫头,不去做活竟站在这儿聊起闲话来,竟比那主子还逍遥!】二人闻声一唬,待望清来人,便不由得一阵笑嗔:【当时谁,原是梅姑,便会这般戏弄我们!】便拉过来闲话。三言两语便又扯回话头,佩柔笑道:【华兰正央了我寻个看茶的下手,我于这王府人员调遣素来不问,还得仰仗姑姑您,瞧在她那可怜样儿的份上,张罗张罗。】梅姑便噤了声,略一思忖,道:【前些日子刚裁出府去一拨,现如今想要寻个空缺倒真不方便-------哎,这么说,倒还真有一个。】【谁?】见有机缘,二人忙问。梅姑顺势戳了一下佩柔的眉心,【说起来那姑娘还与你有过一面之缘,便是那侍女阁的花姑娘。】华兰自任他是谁,但凡能来个人便甚好,闻声已是喜上眉梢,直拍手叫好,倒是那佩柔闻声掩啪低笑:【得,感情甚好,看那姑娘的迷糊劲儿,活脱脱一个兰花花第二!】语罢便被那华兰追打,梅姑只倚着那案板长笑,一桩事儿也便这么定下了。

      一夜春雨泠泠,天亮的比平日晚了些,初晓时有婢女推开窗来,便瞧见一树湿漉漉的梨花春色。花伊心素来不善女工,体无长处,侍女阁领首的侍女便安排了她一个府内外遣送针线的差事,但凡那脂砚斋出了新花样,亦或这府内婢女织就了新锦绣,她便于其间斡旋,将新花样带进府,将巧锦绣送出去,有时还应婢女央求,买些珠粉首饰。

      这日,她如往常一般,收了锦绣拢在竹篮里,盖上盖头,打着哈欠便慢腾腾的向府外踱去,只分花拂柳,穿廊渡水,立在那石桥上望望池中锦鲤,饶是多绕上几圈也无所畏惧。便说这花伊心闲情逸致在此赏锦鲤,抄手游廊那畔但见得梅姑风风火火而来,瞧见她忙忙叫住:【花姑娘,花姑娘!】她闻声转眼,高度近视,没认出来。耸了耸肩,扭头继续赏她的鲤,而这厢梅姑对此倒也不甚在意,只以为她没瞧见,自顾自走到石桥中央,拉住了赏鲤已厌,终打算去做正事的她。【花姑娘!】梅姑道,【匆匆忙忙这是要去哪儿?】花伊心扭过头来,讪讪忙忙做了个揖。【梅姑福安,我……】梅姑只笑着应了,一把拉过她的胳臂来,道:【瞧你整日看花赏鱼的,想来也没什么要紧事,快,来帮梅姑一个忙,这天气转暖,御茶房便要忙起来了,以后你也别再侍女阁任事了,便迁到御茶房帮那掌茶的华兰家的打打下手!择日不如撞日,走,现下正是紧忙的时候,快随我来!】语罢,扯了姑娘胳膊,就一路风风火火掉头奔下石桥,转到长廊一角,花伊心忙忙唤道:【梅姑姑,我手头还有差事,可否容我先交了在去?】梅姑闻声却脚步不停,只道:【何差事?】【将侍女阁做的锦绣送往脂砚斋!】正奔波间,梅姑却忽而顿了步子,只一抬手拎住路过的一个婢女的胳膊,回头瞧她一眼,道:【这还不简单!】说罢抢了花伊心腕上的篮子,一把塞到那婢女的手中,道:【快,去把这个送到脂砚斋。】【等-------】一语将出未出,梅姑又拉着花伊心的胳膊,一路风风火火的去了。

      却是未曾料想,机缘巧合之下便酿成两桩姻缘,误打误撞冲了紫微宫位,自是后话,倒时再提。

      素熙立在廊下,瞧着怀里凭空多出来的竹篮,面无喜色,只轻蹙了眉。再转眼,那二人已如青烟消散,不见踪影,心下不由升腾起几分怨忿,今日诸事不顺,看她好欺负便都欺侮于她,任凭什么脏活累活都指使于她,怪只怪她家道中落,落得卖入府中终生为奴,继日瞧人颜色做活的下场!是她命贱,怨不得旁人!将那篮子扔在地上便要去了,行了几步,那织品又散落到她脚边,她赌气抬起玉足狠狠踩了两脚,嘴里呸了一声,作势要走,便在此时瞧见那拐角处转来一行人,见躲闪不及,面色一凛,下一秒忙垂眼蹲下作态捡那织品。那婷婷而来的正是那与花伊心同宗侍女阁的诸位,彼时交卸了差事,三三两两笑闹着往这边赶,待走到这边,忽驻了步子,只掌着轻罗小扇微遮唇,道:【咦,这不是我们做的织品?】便纷纷停了下来,侧眼打看。【可不正是央花伊心送去府去那披-----呀,怎么都脏了,这怎么回事?】那素熙收拾好了,挎着篮站起身来,只笑着道:【咦,巧了,这是姐姐们做的?还以为是谁扔的垃圾。】【垃圾,你这妮子怎说这样该掌嘴的话?】【姐姐们别误会我呀,我可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方才看到一个和姐姐们穿同样花色衣裳的姑娘扔了这东西在这儿,末了还补上两脚,我便以为是垃圾了,谁料那女的瞅见我掉头便跑了,我好奇走近了,便瞧见这原来是那么漂亮的锦绣,心里心疼,便赶忙捡了起来。】便说便自言自语嘟囔着,【这么好的东西为什么要扔了呀,好像那姑娘边踩还边说什么一群小贱货就会指使我……】【你说她说什么?!!】闻声那素熙好似被唬了一跳,身子一颤忙摆手:【我,我什么也没说!】【你….】【算了木槿,别质问她了,】一女子打断那激愤女子的话,又转眼问素熙:【那那姑娘向哪儿去了?】【我不知道,不过,隐约看见扔篮子之前,那姑娘和和梅姑立在桥上说了会儿话,之后便往东去了。】她边说边转身指了指东。

      花伊心被划到这王府的膳食房来,已有些时日,这一日,工事暂歇,她净了手,打算歇息。要说这膳房的好处,那便是总能寻摸些金贵的吃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好差事。这上头南厢的一位姑娘主子派了人来,说着绿豆糕太淡,姑娘喜欢吃些重口的,便拿了回来,让膳房重做,这上头主子有命令,南厢的姑娘,指不定哪一天就会成为这王府大院的新主子,膳房自然不敢怠慢,而这份剩下的,送到哪里去都不合适,倒便宜了管膳食的。

      花伊心净了手,取了块绿豆糕,捏在手里,看着那晶莹剔透的颜色,便觉得食欲不错。她闲适往嘴里一扔,哎,最近来膳食房尚值尚未足两月,花家姑娘肥了十斤,慢腾腾走到那槛前,便瞧见那井边拎着水回来的小尚子,小尚抬头,便瞧见花姑娘替他打帘站在那槛前,眼睫垂了垂,道了声谢。花伊心圆圆的小脸眉一弯,表现出一副这都不是事儿的表情,小尚瞧去红扑扑的,活像儿今年园子里刚打下的红苹果。

      小尚绕了进去,花伊心在在门前手搭眉看向远方。

      京都,龙兴之地,西临太行山余脉,北鼎燕山山脉军都山,东部潮白河,北运河,南部永定河,拒马河,两山西北相扣成半圆山弯,四水东南汇聚直捣黄龙之地,依山襟海,气势雄伟,当真如古人所言,乃是:【幽州之地,左环沧海,右拥太行,北枕居庸,南襟河济,名胜之境,四达之衢,真所谓“天府之国”是也。】如今看来,所言非虚也。

      花伊心手中换了个小苹果咬的嘎嘣脆。

      已是暮春时节,春夏交接,京都气候溽热潮湿的紧,尤是午后时分,站久了便腻出一身香汗来。王府御茶房,花伊心正端了一壶茶上炉,燃起小灶,同那掌茶的华兰坐在门槛前闲聊。

      【姑娘打哪儿来的?】华兰一早卸了那中看不中用,拍只蚊子都拍不死的轻罗小香扇,两只袖子呼呼生风,只摇了那芭蕉叶做得蒲扇,装一回铁扇公主,似是要飞上天去。【那是一个遥远的地方。】花伊心半晌未答话,连动也懒怠动一下,只抬头四十五度仰望天空,半晌,幽幽突出这么一句话来。这华兰最擅长的便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她闻声皱眉长哦了一声,半晌,又道:【那你的小情郎呢,在哪呢。】这回,那上炉的茶水还没熟,花妮子的脸先熟透了。【我,我没……】【不要你啦,真可怜!】一句话被堵在喉间,望着华兰那满面同情的模样,花伊心只觉无语凝噎。
      能让她说句完整的话再下定论吗。
      得,凡事儿不用太较真。
      她扭头继续恹恹仰望青空。

      那华兰见她不作声了,便心下想多半是被自己猜中了,无限悲悯,扬起莲藕样的小胳膊难得拍拍花的背,扭过头,只道:【什么都不用说了,我懂你,懂你!是那个小崽子没眼光,没瞧见咱这如花似玉的大姑娘,缘分未到,缘分未到,等下回遇到个更好的,嗨,这都不是事儿!】半晌,又扭过头来,凑到她耳边道:【其实你委实不算最可怜的,你可知我们的沐王爷,那可是世间少有的俊秀无双的人物,那样的品行,容貌,啧啧,没得挑,按理说,这样的人物怎么着也不会受吾辈这般的情殇之苦吧,可命运捉弄,偏偏就让那位大人尝尽情殇的苦,爱而不得,亲眼看爱人死在自己怀里,却无能为力,你这般的伤口尚可治愈,那位大人那般的伤口,便是上天下地,此生,怕是也无法愈合了啊!人都不在了。】华兰难得正经一回,语罢只仰天长叹一口气,末了,怔怔望着虚空,只道:【可见上苍都是公平的,人无完人。】后半句话可惜这花伊心并未听到,嘴里只嘟囔着:【沐王爷…..】半晌,扭过头来问道:【我们的那位王爷?】【可不是!】花伊心瞪大眼睛:“沐王爷不是个大叔吗。”“我说我什么怪事没见过,今儿可见世面了,”

      花伊心哦了一声,扭过头来,枕着胳膊继续看云,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只闻得她呐呐开口道:【那,是挺可怜的。】

      这厢两只呆货坐在门前发呆,那畔忽见得有小厮从月洞门处拐进来,匆匆忙忙挑帘望见华兰便急呼道:【华兰姐姐,不好了,不好了!】

      且说这日御茶房,华兰并着花伊心正当值,便有小厮三步并作两步掀帘而入,大呼不好,华兰稳定那人心神,听他娓娓道来,原是华兰的同胞兄弟得幸入飘香书苑作大家公子陪读,没想在以茆山下院与人发生口角,一群侍童小厮相约在州北清晖桥处斗殴,下学时开锣,敲破了对方的脑袋瓜子。花伊心本以为这华兰会手足无措,未曾想遇逢大事,那华兰竟处变不惊,面色低沉,狠狠啐道:【没本事只会给家里惹祸的小兔崽子!】语罢,问道:【现什么时辰了?】花伊心忙答:【方才鼓楼鸣钟,敲了十三下,应是午时一刻。】华兰放下蒲扇,转念一想,只扭头对花伊心道:【王爷约莫午时二刻转醒,传茶,伊心妹子,你先在这里替我守着炉,二刻前我必赶回来!】花伊心闻声忙点头,催促华兰快去,华兰谢过花伊心,又扬声交代了屋里的几位当值得婢女,待众人应了,方放下蒲扇随着那家里遣来报信的小厮匆匆去了。

      目送华兰一行人风风火火去了,花伊心委实佩服这华兰起来,真所谓大智若愚。身边不再聒噪,安静下来,花伊心坐在帘下,看乱花迷眼,掌着轻罗小扇久了,便渐渐陷入思绪。

      花伊心出了侍女阁,在这御茶房当差已有些时日,直等到紫薇花谢,海棠花开,又是一朝春光明媚,唯那花山院院落深处的接天樱花,依旧浩瀚,树腰处围了一圈注连绳,浅垂注了咒文的黄符,听这府里的老人说,这棵树乃是樱花树神,每逢春至,府内侍女都会围至此处怒抛红绸,祈祷因缘。这每逢春日,浩瀚樱花佐着红绸翻飞,自是美甚的景致。而此刻,她托着腮,守着炉,耳边听那茶壶汩汩汩汩有节奏的吹着,只觉得春困恹恹得紧,想要就枕而眠,哪管得着外面韶光有多明媚,与她又有几分半斤八两的关系。

      曦和殿内日晷西斜,佩柔立在西暖阁外已久,但闻得两声巴掌拍响,便晓得是王爷醒了,心下微微诧异,自家主子素来生物钟规律的紧,今儿个怎么早醒了半刻,心下虽思忖动作却不停下,只一边忙遣人去御茶房传茶,边理了理衣裳,由一帮婢女太监尾随,蹑手蹑脚轻声进了西暖阁,伺候王爷洗漱更衣。

      待佩柔打发来的婢女挑开御茶房的帘子迈入,花伊心将取了那茶水烤在一盏喜上眉梢盖碗里。见来人那衣裳气度,料到是王爷身边人,便福了福身子施了一礼。那人只摆摆手,四下探看一番,皱了眉转眼瞅向花伊心,道:【华兰姐姐人呢?】花伊心忙到:【方才华兰家的有人来寻,好像是什么要紧事,便先去了,让我先行照看,片刻便回。】那人直呼不好,身后尾随的小厮又在催促,说王爷唤茶,掐指一算已是这个时候了,伴君如伴虎,王爷便是这沐府的天,一刻也马虎不得,拖延不得,索性心下一横,抬眼瞧花伊心一眼,道:【就你了,来,把茶掌上,快随我来!】花伊心向身后瞧一瞧。扭过头来,半晌,眨眨眼睛,抬手指指自己,道:【我?】对方倒不耐烦了,道:【就你!那么多废话,迟得一时半刻,不光是尔等,便是吾辈也是得鞭刑伺候!还不快来!】花伊心只得应了,慌忙收拾好,端着茶盘便一路跟来。

      且说花伊心尾随众人一路穿花拂柳,转过月洞门穿过一道甬道深深,迈过那沐英院西南一方角门,转眼便柳暗花明,但见院落深深,抄手游廊四下环绕,接天樱花树栽在院落一角,遮下大半角青空,院内修葺以枯山水见长,禅意甚远,无过多藻饰,意境悠长。随众人到西暖阁门前停下,有太监在门前接引,但听方才训斥花的婢女福了一礼,只道:【浮尘公公,御茶房人到了。】【今儿个怎来的这么晚?主子已至楚越坊了!】一行人便又忙兜转掉头前往楚越坊。

      【神女泛瑶琴,古祠严野亭。楚云来泱漭,湘水助清泠。妙指徵幽契,繁声入杳冥。一弹新月白,数曲暮山青。调苦荆人怨,时遥帝子灵。遗音如可赏,试奏为君听。】楚越坊,是王府东南院落,开辟在后山山脚的一座乐府,史书有载,沐王善歌,乃千古商音翘楚,精通百种乐器,中以古琴,楚鼓见长,曦兰882年,奏一曲凤求凰,引凤凰落世,清高倨傲,风华无双。雕栏玉砌应犹在,可见朱颜改。曦兰玄帝就位初,造乐府于玉山一角,赐扁“楚越坊”。鼎盛时期,伶人奏乐,逸士推杯,为一代盛景,更有野史传言,沐王与一代曦兰神女在此巫山定情。坊内集珍谱万卷,沐王创作千篇,乐器古玩书画不可计数,怎奈一朝大火,悉数覆灭。一代名音,不可就赏,实为憾事。

      且说花伊心尾随众人穿过临水小憩,五步一景的御花园,乃在假山碎石掩映间绰约可见斗拱飞檐一角,正乃楚越坊是也,遂拾级而上,遇扫阶女尼施礼退避,蜿蜒前行,但见飞花流水间,楚越坊牌匾轩然赫赫,众人心道终是到了。乃顺门鱼贯而入,但闻鼓声阵阵,俨然春雷作响,惊蛰声动,百花怒放,舞姬一梦。节奏踩点,摇滚十足。众人立在门下等待,一曲毕,主子传盏。太监接引,掌茶侍女以花伊心为首,鱼贯而入。跨过门槛,一路尾随接引太监穿过重重隔扇,方绕到一方昆玉案前,众侍女驻足,谨遵吩咐,颔首低眉施礼,道:【见过王爷。】花伊心只觉佩柔近身,取茶递与那将将归案的王爷。此时,花伊心与那沐府神一般的人物只有十步之隔。【那位王爷,是位俊秀而让人心疼的人物。】忆起华兰曾对她说的话,她不禁心下戚戚然一动,不觉大胆微微抬眉。尚未望清,但闻得座上那人放下杯盏,未再饮,张崔家的见状,赫然竖眉,摇动拂尘怒声道:【大胆!】花伊心一愣,尚未反应过来,满坊奴仆瞬时呼啦啦跪了一地。花伊心忙尾随跪下。天威难测。只闻得那公公怒喝道:【如此败兴凉茶竟敢觐上,这般粗心大意,玩忽职守,一日不管你们便是皮痒了,来人,将御茶房的拉下去打板子!】【慢。】君永沐未接话,只取了那茶水又饮一口,在侍卫进来拉人,满阁求饶时应声道:【无须。】

      花伊心净了手,取了块绿豆糕,捏在手里,看着那晶莹剔透的颜色,便觉得食欲不错。她闲适往嘴里一扔,哎,最近来膳食房尚值尚未足两月,花家姑娘肥了十斤,慢腾腾走到那槛前,便瞧见那井边拎着水回来的小尚子,小尚抬头,便瞧见花姑娘替他打帘站在那槛前,眼睫垂了垂,道了声谢。

      花伊心刚想说没关系呢,便被华兰一嗓子吼了过去。她赶忙神色严峻的转身颠颠儿过去。“姑姑。”花伊心颔首道。“你,把这个送到南厢柳姑娘那儿,你,把这个新曝好的荔枝皮拿给里面的王大厨,你,”她来回打量了几眼花伊心,递给她一个膳食盒道:“把这个给小世子送去。”

      花伊心赶忙接过膳食盒来,打发身后叫了四五个小厮丫鬟,领着一堆食盒,端着捧着,便掀开帘子,往外边走。

      王府景致却是极好的,这小世子的园子离膳食房却是不远,此中这王爷对这孩子的疼爱可见一斑。途径西厢,花伊心拎着食盒,走过一处漏窗。便听见漏窗内的切切低语。“呀,这只这是去哪儿,想来还能去哪儿,闻着香味就知去的是漪苑。”“哪里哪里,是去给小世子送的饭食?”“小世子冰雕玉琢的真是可爱的紧致,只是无缘得见。”“听说那孩子是遗腹子呢。”“遗腹子?”一片唏嘘声传来。“这你竟然不知道,真是孤陋寡闻。身在这帝京流言的中心地段,你是如何活了这些年的,竟然不知道,闻名整个曦兰大陆的,沐王爷的青楼王妃的故事。”“哎呀,我怎会不知,只是具体细节时间久远,竟是记不大清了,姐姐,好姐姐,给我讲一讲吧,这只镯子送给姐姐了。”“属岚儿嘴甜。”

      花伊心轻停下脚步来。“花姑娘?”身后的奴才一应停了,看着眼前的女子。她只得迈步往前。

      “谈起沐王爷,便要谈起无人不知的这西域之珠,爱索尔公主,当年西域王前来曦兰会晤陛下,带了这最宠爱的女儿在身边,听闻那里崇拜女性,西域王本欲授位于她,西域女王,怎曾想便成了当今的,也就是沐王生身母亲。沐王九岁上戎马,随太上皇征战沙场,十一岁封王带一千精奇入敌人腹地取敌将项上人头宛若探囊取物,震惊四海,十三岁封九珠亲王,加赠一颗鎏银南珠,成为这曦兰建国以来第一位九珠亲王,也是史上最年轻的王爷,当今太上皇赞不绝口,最是宠爱这个老来子,当初老佛爷在世,称其最有其祖皇遗风,便是少年扬名海外,春风得意一日看尽长安花尽揽于一身,如今不过年方十九罢了。至于王爷容颜,我但闻一句,姑娘可曾听闻过这天下魁榜。”花伊心轻轻侧过头去,“那是何物?”“天下魁榜,乃是历载世间不世出男儿的榜单,其中形容沐王风姿,乃是‘飘飘乎若遗世独立,羽化登仙,面若春晓之花,目若中秋之色,虽怒时而含笑,即嗔视而有情,身姿魁绝,不能尽言哉。’-------不过,”“不过如何?”“‘七年前凤凰台一饮,曾得窥君颜,彼君尤显稚嫩,却难掩举手投足之间绝世之资,一颦一笑,色若春晓,不怒自威,意气风发之时,旁有佳人陪伴,宛若一对金童玉女的璧人,世人艳羡,然怎曾想造物弄人,红颜薄命,朱颜辞镜花辞树,徒留这璧树一人耳。天下无双,终究天下无双矣。’”

      “五年前,殿下退婚丹陛,执意迎娶青楼女子,那嫁妆铺了十里长街,却在大婚当日新娘死在殿下怀中,只留遗腹子一枚,当众退婚引龙颜大怒,遣送南靖,至去载太上皇病种思子深切,从世间万千宠爱皇亲贵胄到一席囚子白衣,再被千里召回,世间也独沐王殿下一人矣,只可惜路途迢迢,山河陌陌,终究是未赶上。”

      “伊心呐,你怎么跑这里来了?今儿帮我出去一趟,去城西的锦绣铺子里,拿着这单子去把那单子上的东西勾兑来,懂了吗丫头。”正在谈话间,忽然有婆子前来叫花伊心,花伊心与兰妈妈的对话因此被打断,相看两眼,兰姑姑笑了,于是花伊心匆匆告了去了。

      恰是一朝开到荼蘼花事了的时节,整个帝京熙熙攘攘的。

      沐王府长廊之上,一个身形纤瘦的女子听见声音,轻轻转过头来,看着从走廊那边走过来的女人轻轻一笑,柔声唤道:“崔妈妈。”

      她接过单子来,看了一眼,尔后抬眼对崔妈妈笑笑:“是,妈妈,伊心知道了,我这就去。”

      “劳烦你了,今儿本是你休息的日子,还让你帮我的忙,可你也看见了,前些日子王府裁员,这人现下正是缺手的时节。”

      “妈妈哪里的话,帮妈妈做事是伊心的本分与幸运。”她轻声道。崔妈妈看她一眼,抬手揽了揽她的肩:“真懂事儿。”

      她眉眼弯弯:“那伊心去了,妈妈。”

      “哎,去吧。”

      正是一朝春蹄隐没芳草的时节,花山院内那颗樱花树发的正好,支冠篷硕。她扭身进了屋取了帽子篮子来拿着,要走,那坐在那内室炕前绣花的妹子阿西探头看一眼,道:“姐姐回来了?”她停身应道:“嗯,”又道:“忙呐,西儿。”“不忙,闲着没事绣只鱼养着解闷儿。”花伊心噗嗤一声笑了:“闭上你的嘴巴子,还是那么逗趣儿呢。”

      屋里人嘿嘿一声笑没接话,又问到:“姐姐这是要去哪儿呀,今儿不是你歇班吗。”花伊心边系上帽子边道:“嗯,我出去一趟,你好好看着屋子,约莫个把时辰,我去去就回,就不拿钥匙了,你有事儿出去把门锁上,钥匙放在门口那块大石头底下就行了。”那西儿应了声,花伊心便出来了。

      “卖豆腐了,黄文角七枚钱一文,又热又新鲜。”她穿过闹市,绕出八大胡同,到了内城的六条院隔着两条街的锦绣铺子,看一眼那招旗上绣得首饰盒子,心里有了底便进去了。

      “掌柜的。”她道,抬手将手里的纸张递过去,抬眼道:“王府的当家的让我来取些东西,老主顾了,您瞅瞅。”那掌柜的瞧她一眼,笑道:“原来是伊心姑娘,今儿您怎么来了,不是休假吗?”“这王府里哪有休假的时候呢,是妈妈看得上我才让我跑腿的。”“伊心姑娘会说话,您这是受器重了。”

      店里学手将货送上了,刘掌柜交到她手里:“您早去早回。这十两三串钱,收姑娘十两就行了。还有这五两,是孝敬掌事的妈妈的,劳烦伊心姑娘转交了。”“谢谢您,务必帮您送到。借掌柜吉言,您生意大吉。”她接过来道。

      掀开那铺子帷子,她看一眼天色,殷殷的,她扭头看一看那店铺门口的大榕树,绿的像泼墨一样瘆人。她没说话,往上拎了拎篮子,往来时的方向去了。途中隔着一道小涑河,望着远处高大的牌坊,红彤彤的颜色有些旧了,隐约有拉二胡的声响呢。

      那边还是像往常一般熙攘吧。她轻轻垂眉。

      她推开门上的狮子口里的筒把子,进了来。却下起雨来,亏了临走时捎的伞,她打开,走在王府的那筒子巷里,向王府后院走去。这沐府挨着这皇家的后山,远处便是山山水水的景致,倒是风水宝地。可到了夜里,便一片黑漆漆的像戏本里吃人的妖怪一样,瘆人的紧。这眼看的就要天黑了,各处院落悬挂的红灯笼布都湿了,她特地加紧了步伐。

      这条路,停了下来。她踩在青石板上,雨水打在她的绣花鞋上,濡湿了边沿。今天是农历八月八日,离那件事,满打满算,正好三年了。今天,就是那位的忌辰。她等了三年。每年都会选择一天来休整。她转过身看看,那细长的雨巷里,一脉的水痕望不清。没有人愿意来这条街的,因了缺人打扫,所以这条街处处长满了杂草,行草横生,腌臜的紧。因了这条街上三年前死过人,自那以后便闹鬼了。天更黑了。两旁的灯笼破了缝,风一吹咯吱咯吱的瘆人的紧。她颤巍巍的抱紧自己的身子。她怕。

      却听见一阵冷风刮过。她抬起眼来,看到那远处黑咕隆咚的地界,面对着她直愣愣的站着一个人,穿着一身白衣,漆黑的发惨兮兮的垂着,好像有血,直愣愣的看着她。她手剧烈的一抖,差点腿软的倒在地上。“你,你。。。。”她转身仓皇便逃。

      可走了没几步,那脖子便被那鬼勾住,她硬生生被拉扯住。她感到脖子上一阵温热的濡湿,她颤巍巍低头去看,只见那苍白冰冷的手上滴滴答答滴着血。“呀!”她尖叫出声,那嘴巴却被身后的人堵住,她睁大惊恐的双眼,听着那人在她耳边靠近,吞吐着温热的气息在她耳根子那边说:“我等的你好惨啊,你总算来了。”

      她颤巍巍道:“您,您是王妃的魂魄吗,仙人,您等错人了,不是奴婢害的您,您放奴婢走吧。”那人要吻到她脸庞的唇便这么停住。末了问道:“不是你害的我?那是谁,索命来。”“是,是,我觉得您这事儿全京城都知道的,和宫里那位脱不了干系,您要真爱那位爷,就消了这口怨气,去吧。”“不行,我怨啊,我冤枉致死,我不平。”对方桀桀笑道,惨兮兮的。而这时候,花伊心却慢慢回过神来。而对方却问道,声音显得忧伤了:“不过,不是你吗。”她抬起手,轻轻抓住那只流血不止的手,笑了:“对,不是我。不过,”她轻轻擦拭掉那只手上的血迹,“一个鬼怎么那么不小心,把那么珍贵的手都弄伤了呢,这会是整个王朝多么大的损失呢。”她拿出怀中的一方手帕,就着这个姿势,轻轻帮对方包扎好,动作轻柔。

      尔后,那只手轻轻松开勾住她脖子的手来。她转过身来,不敢抬眼去看他。“你走吧。”她听到那人这样说,冷冷清清的语气。“是。”她点点头,背着他不敢转身,心里还是悸的,“谢谢您不杀之恩。”尔后,捡起一旁散落的篮子,也不管嫩么多了,仓皇跑掉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雨巷惊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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