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争奈归期未可期 ...


  •   》》》》楔子

      楼高望断章台路,不算离情,总记离情。
      夜听穿林打叶声,或登古楼,快雪时晴。
      -------------------------------------------------
      白色长衫的青年眉目清明温润,唇边噙着分若有还无的笑意,专注地临着一幅书帖,看那字迹,却是笔笔独到,有力透纸背的酣畅淋漓。

      》》》》壹の书生请命

      且说天下太平,一向安然无事。
      京城是一等一热闹繁华的地方,时候不过晌,早已是一片人声鼎沸。吹拉弹唱无不有,卖艺街头最难缺,零零散散的小货摊更是不计其数,人来人往,讨价还价,好一派安宁锦绣,攘攘熙熙。
      街头一个青年男子,书生打扮,倒是十分眉清目秀,风度温然。他拿了一叠文书,四方奔走,见人便将手中书帖硬塞过去,一面急速地说着什么。途人或流露不解,或是厌烦,有个大汉不去接他手上文书,他便紧跟了一路,直到那人没好声气地抓过去。而看都不看就随手丢弃者更多,那书生却也不恼,只是挨个拾起来重新展平,抓住人便继续分发出去。
      人流越多,他越成一道风景。
      茶楼老板给临街的客人续上一道茶,看着那书生倒是不禁得叹了一口气,道:“难为他竟然还没走。”
      “怎么?”客人的视线倒也一直胶着在书生身上,似是有些兴趣攀谈几句。
      滚水慢慢注入茶壶,茶香渐淡又浓,老板声音悠扬,娓娓道来:“客官有所不知,那派文书的小哥是海山书院的学生,这些天天天都来,说是好像要集合多少签名请什么愿,可是哪个有那种闲心和他一起呢,搞不好就是掉脑袋的事。”说到最后老板的声音压低了下去,而水恰恰注满,老板道声“慢用”,即快步走开。
      客人若有所思地注视着袅袅的热气 ,久久没言语。
      街上却忽然传来争执之声,原来是那书生又在天花乱坠地劝说,那人却是个暴脾气,又不耐烦书生喋喋不休,竟然大打出手。书生却原来只是嘴上功夫,遇上莽汉只得左支右绌努力闪躲,但几式下来脸上还是挂了彩。
      路上多人停了下来看热闹,有人还叫着:“打打打!这小子老烦人了!”
      书生抹掉脸上的血从地上爬了起来,“这位大哥不情愿就直说,动手作甚?忒粗鲁!”
      “你说什么?!”那人闻言大怒,又挥拳要打,谁知这一拳却被什么紧紧地扼住,无论如何打不下去。他一转头,却看到一个白衣如雪的男子,年岁三十上下,眉宇间有淡淡一点愁意,举措中存雍容三分派度;瞬间心中一愣,手上力气不由软了下去。而白衣男子随即放开他的手,仿佛万事不曾发生一般,重新坐回茶座。
      大汉暗自嘀咕了几句,倒也不曾再纠缠,径自里一溜烟地走了。见没了热闹,人潮也都不甘不愿地散了去。

      “兄台,多谢。”书生手中尚握了一叠文书,极是殷勤地递一份给白衣男子,“麻烦兄台好歹过一下目。”
      白衣男子草草地扫了一眼,已收容在心,但觉文藻华而不浮,且那字迹实是清秀。面上却不露一点半分,只轻轻点了下头,“阁下这是?”
      “想弄个万人书上奏。”书生摸摸头,露出一个有点苦涩的笑来,“朝廷的批文下来了,赋税太重,快活不起了。”
      “哦,为民请命。”
      “哪有那么伟大。”他摆摆手,“不过是自家也境况堪忧罢了,肚子里没米的时候,谁晓得能做出什么事。”
      “那也了不起。”白衣男子依然是淡淡的,“多少人叫着要讨说法,真到了时候,却尽都退缩。”
      书生笑了笑,替自己倒了一杯茶,做个喝的动作。白衣男子不说什么,他便顺理成章那般自然地送茶入口,且极是舒爽地叹了一声,“唔,这家的金骏眉最是正宗。”
      “听老板说,阁下做的,可是掉脑袋的事。”
      “哈!”书生突兀地一顿,“没那么夸张,顶多是判个充军,好一点坐几年牢便是。”
      “这么看来,阁下是做好了成仁的准备?”
      “本来么,请命这回事,有人站出来,总是一种惊醒。成功与否,那倒是其次的事。”书生望着人来人往的大街,毫不在意那般地说着。
      “然而若是不成功,那又有何用呢?”
      “看兄台眉宇轩昂,气度不凡,想是江湖中人吧。”那书生一笑,眼光悄悄在他手边包裹上扫了一下,把头点了三点,话锋一转竟不答他问题,只道,“听闻武林盟新近易主,那前任盟主竟是突然间无声无息地失踪了。”
      “江湖的传说许多,也不可尽信。”白衣男子目中波涛涌动,面上却平静无澜。
      “我说这话其实没别的意思,兄台别在意,其实,朝堂武林本是一样。”书生道。
      “本是一样?”白衣男子来了兴趣,“倒要请阁下赐教。”

      》》》》贰の青梅煮酒

      “唔,江湖……”青色衣衫书生打扮的公子徐徐地啜了口杯中的酒,笑容突然盛开得明亮,“茶馆听书时,小弟倒也晓得了不少关于江湖的传说,不知兄台可否为之解释一二?小弟感激不尽。”抱一抱拳,动作是显而易见的生疏,但由他做来,却别有一番风度。
      “江湖是个说不完的故事。”白衣男子风华绝代,眉眼翩然,微垂了眸子,睫羽却就轻轻一颤,竟比最貌美的歌姬更擅风情。
      青衣公子暗自吞咽下口水,对自己强调数番,才能镇静地说出话:“但既然有开始,那必定有完结的。”
      “不——有些事一旦开始,就没法结束。”白衣男子淡淡说道,却似有深深感触,彷若眼前存一角蓝衣容色如水。
      “然而,总也得有个终结的时候吧?”世上的一切不都是两相对立,怎会存开始,没结局。青衣公子暗暗地想道,却就见面前这白衣男子突然地叹了口气,“是,”墨色沉沉,“至死方休。”
      “唔。”大概是因为白衣男子语气太过沉重,舱里的气氛骤然压抑,一时间竟然有了不知该接什么是好的尴尬,青衣公子干咳了两声,搜索枯肠。
      江上风波滔滔,杳杳不知何方,但只闻清唱一曲菱歌如水。
      青衣公子终于是想到了话题,也顾不得思忖是否适当,便讲出口:“历史上的人物嘛,我最敬佩曹孟德。”
      白衣男子忽地眸色一暗,缓缓道:“那是个奸臣。”
      “呵呵,何为忠奸?”青衣公子惊诧地看住了白衣男子,举着的酒杯停住半空久久地未饮。天中传来隐隐雷声,乌云集会。他终是轻轻将酒杯放下,“没想到兄台这种人,居然也有世俗对忠奸的一般看法。”
      “哦?”白衣男子不动声色地望向青衣公子的脸,“难道阁下不是奉忠君爱国为毕生信念?”
      “说到底,那只不过是某个自视忒高的人制定下的游戏规则,凭什么要人人都奉为至理?”青衣公子一副颇不以为然的架势,懒散道,“我只做我喜乐之事。”
      “只做喜乐之事?哪里那样简单。”白衣男子面容不知被什么点亮,一瞬间变得激切起来,“我从前也有个朋友,只愿做世上他愿做之事,可是,那终归是不抵的。”
      青衣公子微微笑了笑,目光变得凌厉起来,仿佛给人刺到什么最致命之处,亟待着还击。
      “那么那位兄台最后如何了?”
      “这事与你无关。”白衣男子淡淡道。
      青衣公子愕了一愕,半晌后,把酒杯重重地放下。
      临江而立,仿佛便得乘风归去。
      衣袍猎猎作响。
      “今天和兄台聊了许多,获益匪浅,只是我想和兄台打个赌。”
      “我平生不赌,只愿脚踏实地。”白衣男子仍然语声寂寂。
      “怪不得。”青衣公子仰头望乌云翻滚,嘴边不自主露出笑意。重新坐回舱内,打量什么新奇而迥异的东西一样的打量白衣男子,而后目光在包裹之上久久停驻。
      “那包裹里的是把剑吧?”青衣公子的眼眯了一眯,压住眸底闪耀的好奇和危险的光,“我倒很想见识见识。”
      白衣男子容颜冷淡,目不斜视地抬腕喝酒,“我还未遇到能令我出剑的对手。”
      船外雨打枯荷,一片寂寥。
      舱内低气压旋转,青衣公子觉得自己牙齿都有些打颤:“兄台,你不觉得你的人生很没有趣味?”
      鼓足勇气那样说下去,一字不停顿:“正统的日子,终其一生为了守护而活着,每日都重复着讲那些似是而非的大道理,那么你试着过过自己的日子吗?好比我,忍气吞声的话,倒是也能活下去,然而朝廷的苛捐杂税,本就无理。既然无理,为何还要为他卖命?而且善恶正邪,忠奸是非,并不是简单的你黑他白啊!”
      “小弟家中有人住云中,想必兄台也知,云中前几年发了大难,城内死伤过半。朝廷当时的举措不错,召医佣兵,神速间复城如昨,如今的云中是大同之府,吏治清明。可是小弟却又听说,隐在幕后还有不少内情,牵扯众多。”
      “阁下说这些,却又如何呢?”白衣男子微抬眼,“武林江湖,古来两不相干。”
      “想和兄台打个赌。”青衣公子正色道,“赌这天下,黑白无分。”

      》》》》叁の天涯望断

      人最怕的是什么呢?怕意志消磨?怕垂垂老去?怕沉冤不雪?
      听说有些问题是任何人任何时候都得不到答案的,但总还有人不死心,因为毕竟不到最后不算结局,不算全力以赴。
      ---------------------------------------------------------------------------------
      闲村落,懒台阁。
      这是个极小极小的地方,小到鸡犬相闻,邻里如一。
      所以在这样的地方突然出现了一个格格不入的人,是会引得所有人惊奇的。
      那位公子刚到这里的时候,老村长和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辈曾去探问过,不知得到如何答复,每个人都讳莫如深。
      但久而久之村里人都知道了这么几件事:那公子总是穿着一身纯白的衣裳,眉目翩翩;每隔几日——多不过五天少不过三天,必有一位同样飘逸出尘的公子来看他,来的那公子一身读书人打扮。
      于是每个那样的日子,牧童总会看见一袭白衣一袭青衣相携,泛舟莲湖,晨起而出,暮终而归。
      牧童是这里唯一的牧童,正如渔童也是这里唯一的渔童。他们二人都是幼年丧亲,独自一个靠了村里的百家衣食慢慢长成,彼此之间便多了一点与众不同的联系。然而他们相见时却常常是默然不语的,就像那青衣白衣二公子。据渔童说,他驾船入莲花深处捕鱼采藕之时,常常看见那两人只是对望着,却彼此静默。
      只是后来,为什么不见了呢。
      牧童想不通。
      他仰卧在自家那头老青牛背上,望着一碧如洗澄澈明晰的天空,云卷云舒。
      那二人俱都不见了。小时候的牧童不明白,只隐约听得周大娘道他二人原是神仙来的,因劫堕地,期满回天。神仙呵,神仙。倒也是,不然人群中怎会有那样惊艳出众的面孔。
      很多很多年后,牧童长大,离开这生育他的小村庄,到了繁华得令人眼花缭乱的大京都,凭着自己的努力和村长的举荐得到了在京都第一学府海山书院修习的机会。
      日子简而淡,平而静,直到有一日他在青衣皂巾的学友中看到那个似曾相识的背影。
      是熟悉的感觉,旧有的牵绊,叫他不自觉地行了过去拍拍那人的肩。
      那人回过头来,是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却是那人首先喊出他的名字。
      原来是渔童。

      两个人温了茶,对坐着,都是许久的沉默。
      沉默中牧童恍然想起很多很多年以前,渔童第一次告诉他那青衣白衣二人的情景。真没想到,光阴一晃如斯。
      还是渔童先开口,淡淡静静如清清的风:“有个人他曾痴心地赌这天下黑白无分,然而枪打出头鸟这样的道理从古至今从不会变,谁不得忍气吞声,忍不得的,徒然做了炮灰。”
      牧童不解,困惑地望着对面那如今出落得风度翩然的天子学徒。
      渔童笑了一笑:“你总该听说过海山书院之前的故事吧?”
      是,有所耳闻。
      听说康禧年间,朝廷捐税颇重,民生哀艰,海山书院一名学生发动万人联名上书,终使帝王警醒,而其人其事亦成一代佳话。
      “只是,海山书院最后还是将那学生开除了。”渔童抿了口茶,面上波澜不惊地道。
      牧童震惊:“你又如何知道?”
      渔童宛然一笑:“你可还记得幼时村中的青白二人?”牧童点头,渔童接着道,“有一日,我归船晚了些,在苇荡中来来往往,无意间听到他二人说话。原来其中那白衣公子,竟然是江湖上有名的大侠,而青衣的则是海山书院一名学生。他原是定下了赌局,赌这天下,黑白无分。”
      牧童但听得心中惶惑,不解,“那又如何?”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们两人了。”渔童低下头去,声音不知不觉中也黯淡了。

      那一日,青衣公子说道,“果然是这样的。”
      白衣公子沉默了许久后忽然问道:“英雄的结局是什么?”
      “和我的请愿一样,是个没有结局的东西。”青衣公子声音里带着无可奈何的玩世不恭。
      “那大概是个糊涂的故事罢?”
      “我不知道。”
      然后两个人便再也没有消息。

      “后来我翻阅了无数典籍,却只在野史和杂记中找到印证我记忆的东西。那白衣公子曾经誉满江湖,有无数响当当的名号——长虹剑主、七剑之首、白衣少侠……可是一切都已经随着风波而逝,再也无存一丁点痕迹。”
      牧童隐约记得这些曾听长辈们偶然间提到过,也隐约记得今日的武林盟主有个身份——是什么来着?
      记不得,记不得——也无须记得。
      渔童忽然站起了身,径自地走了出去。
      那也是他们的最后一面。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章 争奈归期未可期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