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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乐莫乐兮新相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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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里寒塘,红楼灯火阑珊。晓风残月,思念醒了一半。
晨钟催落月,淑气催黄鸟,而花千树而你还未还
三月烟花,只剩远影孤帆。珠箔飘灯,大雁独自来返。
柳絮铺地,桃花落了晼晚,琴声弹起雨落长安
------------------------------------------------------------------------------------------《雨落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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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子青青,韶华堪忧,漫天花海里我遇见我的妻。
那时她尚是双十年华的女子,芙蓉如面,眉似细柳,笑起来时候两颊有深深的酒涡。
我遇到她时,她正在洗衣。
河水清清,溪流深深,她有一头好黑发,没梳成髻,只随意地散下来,背影婀娜,影绰间似旧人。
我站在树下看她看了许久,风低低送过她的絮语。
她在说话,和天上飞鸟映在水里的影子,和忽上忽下撒泼玩闹的游鱼,甚至岸上石,河畔柳,盆中衣。
她声音那样欢快、轻松、自得,盛漾着动人的欢喜。
后来,小一咕咕地叫了两声,不听我话地飞去她身边。
她惊喜地唤出声来:“啊,好漂亮的小鸽子,你的羽毛怎么是黄色的呢?好神奇。”
伸出手想要招呼小一,那小东西却掉头向我飞来。
她很着急地站了起来,一边叫唤着“小鸽子你别跑啊”一边转过身来,然后,她怔住了。
她看着我,双手尚淋漓地滴着水,两颊悄悄地染上一抹红,衬得俏颜如画。
我不是不知为何,只是不愿理会,淡淡地别过目光,“你可见谷口石碑?”
“石碑?”她两只手不知该往哪里摆,一副窘迫样子,“我不知道什么石碑。我以为那只是写了这谷的名字……”然后她低下头去,“其实,我不识字……”
我的心动了一动,她眼里的委屈,她颊上的酒涡,她的容貌,让某处那小小的躁动愈发的繁乱起来。
小一在我们之间不停盘旋,最终轻轻停在她肩头。
她几乎是立刻就笑了,笑容天真而明媚:“它叫什么名字?”
我看着她们,风轻,花落,水流,鸟鸣,鬼使神差般的开口:“小一。”
“好巧。”她摸着它的尾羽,笑靥如花,“我也叫小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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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她的名字是小依。
小鸟依人。
那天之后,我并没有赶她走,而她也没有说离开。
她自此在我的百草堂住了下来,打点我的生活,和小一逗趣,甚至和欢欢玩闹。
我不知她的来处,亦不问她的去路。
甚至从来不曾过问她的生活起居,也干脆只是当她是无形无影之人。
而她也不恼,不怒,日日欢天喜地做着每件事。
只是我知道,我终归是亏欠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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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我不会后悔。
因为,一见倾心。
我不知道如何形容见到他时的感觉,我只知道当我为追逐小一转身,一眼看到树下的他时,一颗心就再也不能镇定。那种骤然间被风雷击中的感觉,整个人焦焦麻麻的,酥软感从头顶传到脚心,直叫我昏昏欲醉。
我猜,便是饮了最烈的酒,也不过如此吧。
我仿佛已识得他千年,却又未曾见过一面。
仿佛早已临摹千次,却又未曾细细看过一眼。
我想永远看到他,又那么怕失去。
所以我留了下来。
我想了无数个借口,最终一个都没有用上。因为他并不在意,他甚至没有问过我的名字,究竟是哪两个字。
只是,我,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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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并不喜欢风。
不喜欢微风、清风、大风、狂风、怒风,尤其不喜欢旋风。
我憎恶它。
几乎每时每刻都想要毁了它,我讨厌看到它吸人鲜血却依然光洁如新的样子,讨厌世事万物皆老唯它不变。其实,自从爹爹将剑与剑谱交给我,我就一直想彻底地毁了它。
我三岁习剑,并无所成。枯燥的一招一式每天都要演上一百遍,却仍然是不得爹爹欢心。
那时我无人可诉,唯一倾听我的只有山间的树、林中的鸟、河里的鱼。
爹爹在面对我时,面孔永远是严厉的。娘亲去的早,我只能隐约记得她是个温婉贤淑的女子,最爱穿的是一身白底碎蓝花的衣裙。她多才多艺,最善吹笙,然而却从来不教我,只和爹爹躲在林间笙箫和鸣。有一次我偷偷拿了娘亲的笙,试着吹了几个音,被发现后受到重重责罚。我从没见爹爹那样暴怒,夜间我听见他们的叹息:“终于还是命数啊。”
我不懂,也并不愿懂。
我只管把要毁掉旋风剑的愿望告诉给山林大地。
有一天,我收到了回应。
那一天我遇见此生非卿不娶的那个她。
她在山林里如一头小鹿,蹦蹦跳跳而来,而我的心,随着她的笑而融化。
我等了十三年才如愿以偿地真正娶到她。
说到底,世上事没有几多可以遂人愿。
至少我曾同她相守过。
我开始明白,为何爹选择在娘去后郁郁不言,最终选择随她而去。上穷黄泉下碧落,无她之后,人世间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谁能承受这种痛楚。
但我不能,因为我知这世上她最牵挂的不是我,而是欢欢。
虽则如此,然夜里听闻窗外风声渐紧,她亲手种下的合欢树枝叶婆娑,无限凄凉,并上心头。
我觉得我要疯了,我想杀人。
我说着不恨不恨实则每日每夜都恨不得血刃害她的那人。
我怎能不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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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他终究也不会属于我。
我不会不知道他是谁。
七剑之一的鼎鼎大名的百草谷主,竹林居士。
我知道我们的差距有如天壤之别,我知道恨不该爱不了可是我就是放不下。我知道我是走进不了他的心里,但我宁肯这么卑微这么卑微的,只在他身边就好。
我跟了他七年。
七年里欢欢从一个蹒跚学步的孩童长成一个初知人事的少年,而他却浑若青竹千年不变,唯一的不同是他唤我名字时眼里终究还是存了波澜。
那天我在整理欢欢的旧衣,小孩子长得太快,没几年便已经替换下多少穿不上的衣服。在箱子最底我发现一件白衣,上面撒了细碎的蓝花。我捧着它看了半天,然后轻轻将它放回原处,继续理起欢欢的旧衣。
他走进来从背后抱住我。
我从未奢望能有今天,可是他的气息那样鲜明。
他声音温柔,呼吸温热:“小依,嫁给我可好?”
天知道我盼这句话盼了有多久,他呼吸的热度,他温柔的语气,他温热的怀抱,样样都叫我沉乱得喜难自禁。然而我却从来也没有这么清醒过,清醒得,让我如此痛恨自己。心痛,痛得仿佛分分钟便要爆裂开来,然而那一个字在喉间滑索了半天,终于是难以脱口而出。
“好。”我说,声音轻而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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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她说,声音轻而平静。
我想我终于还是改变了她,当年笑容真真风风火火的女孩子。
我累了,我知道我累了。
她在折磨我,无一时一刻不在折磨我。
处处是她,处处有她,无处没她。
那一日我练剑,险些杀掉小一。亏它躲得急,但尾羽还是被我削掉数片,慢悠悠地飘落。
它徘徊地飞,可怜哀求地望着我。
我唤它:“过来。”
它毫无迟疑地飞落我掌心,小喙轻轻啄着我的手。
可是我在那一刹那却只想凝起内力一掌将它捏碎。
我的手在发抖。
我要疯了。我真的要疯了。我承受不住。我负担不了。
我只想屠戮,只想杀掠,只想万事万物都形单影只。
我要疯了。
小一惊恐地飞离我掌心,在我头顶不住徘徊嘶叫。
我提了剑直奔竹林。
出鞘,划招,用出第九式天旋地转。
过去我从未用出过它,非是不愿,实是不能。今日我却轻而易举地用出了它。
平地旋风起。
数十根粗壮的丈高竹条被我拦腰斩断,惊起飞鸟无数。
覆巢,累卵,纷乱地上下窜飞,而后尽数离去。
呵,大难临头各自飞?
我收剑,忽然只觉浑身乏力。
扔了剑,颓然地跪倒下去。终于是忍不住低低哭出声:“裳儿,我要疯了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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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灯华彩。
那个青衣男子望着折断的竹子若有所思。
我走过去问他:“跳跳大侠,你怎么在这儿?”
他回头,看到是我时眼里迅速跳过一丝惊诧,随即便隐没无踪了。他笑了,清朗而洒脱,反问我:“不好好地做你的新娘子,无故跑出来做甚?”
我低下头看着我绣鞋上的红花,“欢欢今年已经十二岁了。”
他似有所思,唇边隐了若有若无的笑意,“是。”然后瞧着我似等下文。但他最终还是自己问出来了,“那便又怎样?”
“不怎样。”我对他笑了笑,“恕小依失陪,小依要去梳妆了,今日,我将会是最美的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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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答应了我。
其实我早知会是这样的结果。
欢欢今天十二岁了。
今天是个好日子,一直都是。
然而历法这东西却从来好怪,大喜之日,大悲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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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达,小依她——”蓝衣的美貌女子带着懊恼的神情推开门焦急地唤,却一下子怔在了门口。
身后达欢的小脑袋挤了进来,却是立刻便嚎啕起来。
“怎么了?”闻声而至的白衣、青衣男子见此情景,也是骇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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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她,我终究是活不得的。
所以,宁愿,一了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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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依姨是要跟爹爹做个游戏吗?”欢欢的眼睛黑白分明,映出一个满腹愁容的我。
我点点头,“是,所以欢欢不要告诉爹爹依姨去了哪里,好不好?这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
“好!”小小的脸上全都是认真,我笑了,摸摸他的头。欢欢都长成大人了,我怎能不老。
我转身。
此行莫回头。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乐莫乐兮新相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