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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山中烂柯(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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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白

      我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的,箭射来的那一瞬间,我的内心空白一片,我早就知道会这样,这是我们——杀手最终的宿命。

      尽管李珣郢在当上皇帝之后曾对我说:“留下来吧。”

      但是在我摇头之后,他还是遵守了诺言。那个夜晚宫内有一条畅通的路供我而行。我想,任务都完成了,我也终于脱离组织了,我可以无后顾之忧地去见阿淼了。

      但是背后放来冷箭,剧痛之下,我闪身回瞥,我看见温伯雪穿着禁军铠甲,背后是十数人张弓,我起初以为是李珣郢出尔反尔,但并不是。

      那么多箭齐发,又无处藏身,我想办法躲开。但是因为先前毫无防备的那一箭已经中了要害,所以又一支箭没入了我的身体。

      就在那个时候,李珣郢来了,他看到这一幕似乎整个人受到什么突然的重创,竟然微微向后一仰。我明白,这事与他无关。

      他狠狠打了温伯雪一巴掌,甚至拔出剑来,温伯雪对他的震怒有些吃惊:“卑职···以为是刺客。”

      “刺客?这是谁教你说的?别以为我不知道。”

      听到这句话,我忽然明白这箭是谁放的了,是——刘子瑜。我不喜欢向别人解释,而我和她之间,积怨已深,连解释也丝毫没有用处,所以才会有现在这样的悲剧。

      李珣郢大声喊着太医,他过来扶我,用手捂住鲜血流出的地方,我斜靠在附近的墙边,用尽全力一把推开了他,我的额头已经涔涔冒出汗滴来,手也开始发抖,但是我的眼神却坚定不移。我一定得走出这宫殿,因为还有人在外面等我。

      李珣郢被我那最后的一点力气推着向后,他大概读懂了我的眼神:请你遵守当初的允诺。他痴愣着站在原地看我转过身去,一路向前,绝不回头。

      后面的声音很吵,我不知道李珣郢他们如何了,那些声音在我身后消逝,而我只顾一路前行,我的眼前闪现明亮的光芒。

      我这个样子是不能去见阿淼了,幸好我提前交代温伯玉帮我一个忙。当时我想的是万一李珣郢出尔反尔,我出了什么事,请他将这信交给阿淼,他在宫门之外。

      我们杀手的毅力是很强的,只要心中的信念还在燃烧,不流干最后一滴血,我们是不会放弃的。那时我想在首阳山的山洞里,一个人默默走到生命的边缘,我不打算让他看着我死,我更没有什么话要对他说。

      贫寒、繁华岁月我们执手共度,但终有一日我们得一个人走上各自的归途。

      我还是没能把真相告诉他,我总是失约,虽然并非我自己的本意。但是允许我私心吧,我不愿把真相告诉他,因为一旦告诉他了,我不敢确定他是否还会同以前那样喜欢我。

      黑夜很漫长,我躺在石洞内,烛火烤得我十分地温暖。

      有些事情的真相就让它尘封于岁月的长河中吧,不会有人再开启它。

      我最后还是完成了任务,以替李珣郢登上皇位为借口,给南诏拿到了秘密情报。李珣郢发动兵变的前一年,中原曾出兵攻打南诏,但是全军覆没。

      回忆
      “邙,为什么还联系我?”音在黑暗中对约她见面的邙说道。

      邙答非所问,冷笑道:“原来你是爱上了中原的小子才会萌生退出组织的想法啊。”

      音道:“你别想伤害他,他的武功不是随随便便几个人能对付得了的。”

      “你放心,我又不蠢,怎会去伤害他呢,要是伤了他,你不得消极怠工···”

      “不,我会杀了你!”音的眼神着实可怕,使邙想起音曾经的别称,叫“滴血之音”。

      邙问她:“知道为什么要你刺杀云南太守吗?”

      音答:“杀手从来不需要知道为什么,只要执行命令就行,邙,你这是违规!”

      邙的年纪在三十左右,在杀手中已经算老成的了,他听到“违规”时大笑了起来,“不,不,这件事你需要知道。”

      音听出他接下来会说极重要的事,所以不再说话了。

      “杀个云南太守而已,组织里能完成任务的人不少,你不过是资历深些,手法熟稔些罢了,为什么隔了几年没找过你,现在才突然来找你呢?”

      邙的瞳孔在黑夜里带着红光,像是兽一般审视着音,音数年没有执行任务,但是能把云南呢太守处理得如此干净着实出乎他的意料。

      音和邙起初谁也看不上谁,音觉得自己资历比邙深,她在太守府出生入死的时候邙还没有做上杀手。而邙觉得音年纪比自己小,没有随太尉一起被杀死已经是主上的仁德,她好像还自视甚高似的。

      但现在这两人方能把资历、年龄这些东西抛开,这才发现对方是名合格而出色的杀手。

      音隐约觉得他的答案会将自己推到一个深渊,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主上路过云南,云南太守竟然侮辱同行的妇女,勒索贿赂,主上不应,云南太守派人去辱骂,并向中原朝廷诬告主上。这是他自寻死路。”

      音听了略有震动,但依旧不说话,因为她知道邙还没有将最重要的消息说出来。

      “这只是一件小事,但更重要的是它是一个预示”邙渐渐逼近音,昏暗的月色下邙显得有些妖异,“这预示着南诏和中原的冲突已经一发不可收了,主上很快就要攻打中原,而中原朝廷也必定有所准备了。”

      音道:“非要我去杀云南太守的理由难道和这事有关吗?”

      邙满意地笑了笑,自始至终他没有让音退出组织的打算。而说出了下面的这些,她就更不可能在现在退出组织了。

      “杀云南太守不过是检验你这些年有没有退步罢了,当年太尉府中养的杀手里年纪最小、武功最高的,被同伴称作‘滴血之音’的人,果然没有令人失望。所以下一项任务我可以放心交给你了,这才是真正的任务。”

      音的心好像被人无声地捅了一刀,下一项?她没有听错吧!她倒吸了一口冷气,事实明摆在眼前了,她被这个邙耍了。现在不是太尉府的那些同伴,她的同伴早就死了,如今邙代表着的这个全新的组织是可以背信弃义的,是可以说话不算话的,而本该在很多年前和同伴一起死去的她现在只能适应新的规则。打落牙,和血吞。

      音在急怒之后冷静地说道:“所以···压根没有退出组织这一说,从头到尾你都在骗我?”

      邙看到这么冷静的音反而有点不知所措了,他有一丝愧疚涌起,他双手握住音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解释:“音,这个任务只有你能做,前几天来找你的那个李珣郢他便是东宫太子,只要你答应跟了他,潜伏在他身边,他必定会参与中原和南诏的战争的,他的密友王子衡不出意外就是攻打南诏的主帅,只要你拿到他们的兵力部署图,就能让南诏轻而易举击溃中原大军,这件事只有你能做!···”

      音道:“我只想知道是不是主上的意思?”虽然她知道煜和她已经越走越远了,但是只要想起缁帷小林里他出现的那抹身影,还有地道内处决时他偏偏留下了她和霖的命,一身素白的模样,她始终还把他当兄弟看待。

      如果是主上下的命令,她可以背叛;如果是处于兄弟之义,她没有背叛的余地,这条命本就是他赏赐的。

      “不,主上不知道这些,主上没有精力来亲自领导杀手组织分散在中原的一个分部,况且如果他知道了这事,我想他不会让你冒这么大的险的。”

      邙大概能猜出主上是个怎样的人,他心狠手辣没错,不过但凡于他有恩有义的,主上却真心地对待他们。这也是邙起初不喜欢音的原因,霖和音是主上爱惜的人才,太尉的地道里他冒险放过了他们,还予他们如此轻松的任务。

      所以他断定,如果将这次计划告诉了主上,主上一定不会同意,因为音的结局几乎是没有生路的。如果她暴露了,那中原的太子会杀了她。如果她没有暴露,那么就得呆在皇城之中直到老死。

      “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任务了!”邙叹了口气,他的话语显得苍白无力,没有活路的任务当然是最后一次任务。“成功以后,你同组织就再也没有关系了。”

      邙看见月华洒在音的脸上,现出一抹绯色来,让人想起彩霞下质薄如绫,光洁似绸的血色虞美人。她晶莹的眼眸似乎汲取了月色中最闪亮的光芒,眉宇间丝毫一点畏惧和慌乱,思索的神情透出冷清和孤寂来。

      邙终于相信那个在杀手中流传极广的“滴血之音”的传说,传说里名叫“音”的那名杀手,天资聪颖,手段毒辣,十岁左右就能单独执行任务,这还是杀手组织里至今无人可破的记录。

      传说里她喜欢躲在屋顶横梁,然后俯身朝目标一剑封喉,干净利落,这已经成了现在杀手训练必备的一招。因为长相姣好,曾有其他杀手诟病,说她是凭着美色迷惑目标,抢占先机,但是后来她也有易容执行任务,也都次次顺利而归。至于她现在在哪里,不少杀手都认为她已经被处决了,只有领导中原事务的邙和杀手组织的总头目,才知道她并没有死。

      因为听多了下手们对“滴血之音”的崇拜,邙一开始就不喜欢音,但是从现在音的表现来看,邙觉得她不负盛名。

      音终于开口了:“好,我去,事情总要有个终结的。”

      邙不禁愉快地笑了起来,拿到兵力部署图,呈给主上,自己的前途就能一片光明,南诏也就能大破中原之军。虽然有些对不住音,毕竟将来她的名字是不可能让主上知道的,但是音作为杀手组织的一员,这些是她应该做的!难道说主上真的打算让她无所事事,呆在中原和那个丑小子安稳地过一辈子吗?

      音却忽然以冰冷逼人的口气冷笑着说:“邙,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杀云南太守的那天晚上,是你想办法让阿淼出去的吧,让他亲眼看着我杀人,让我们永远也‘结不了心’。你这招可真够狠的。”

      这话说得邙目瞪口呆,他心虚得一个字也反驳不了,但音召却继续说:“既然不是主上派我去的,那我自然也就什么功都领不着了,别说什么为了南诏,邙你的心思你自己知道得清楚。我是掉进你的大坑了!”这话说得邙失却了领导风范,汗珠直冒。

      但万没有想到音召最后却说:“不过,你放心,这次我豁出命去,会让你称心如意的!”

      这话说得邙摸不着头脑,原以为她既然识破了自己的计谋,会有什么变故,但是她居然遵守了刚才的承诺。

      音拍了拍惊魂未定的邙,“我们都是刀口上舔血的人,不知你当没当我是兄弟,如果是的话,万一我身死,你别让消息传到霖的耳朵,你···”音召露出凶狠的眼光:“你也千万不要去打扰他,他的任务是要用一辈子去完成的。”

      邙第一次这么心虚,看着音远离的背影,他终于知道自己和这个“滴血之音”是有着一段差距的,也意识到现在的杀手组织和当年太尉培养的那些杀手精英之间的差距了。

      差距在于,现在的杀手不过是杀人的机器,但是太尉培养的那些精英,他们的心思摸不透——如主上,如音。

      音召抬头望着酒楼,此时已是晚霞时分,真美啊,音召不禁内心赞叹。

      来到中原,来到了紫凝身边,她才知道世界很大,不止地道,不止缁帷小林,这世间的风景也美得很。犹记得,也是同样的一片晚霞天,她穿着湖绿色的罗裙,带着白玉的银簪,她趴在乌篷船边望着倒影中的自己,等着身披彩霞的阿淼前来。那一夜,她没有等来阿淼。

      历史惊人的相似,好像接下来要发生的一切早就心中有数一样,不过是那次晚霞天的一次重演而已,每当心怀希望的时候,总有什么会意外地出现,让希望破灭。她压根不该有希望,音召咬了咬牙。

      晚霞里那位穿着绣有雅致竹叶花纹的冰蓝袍子的男子如期出现在二楼的那个座位,长眉若柳,身如玉树,斜睨着烟光春色,难怪第一次见到他觉得他像是煜,其实相貌没有一点相似的,只是那份天生的王气逼人罢了。

      没什么可犹豫的,音召踏上了二楼的楼梯,短短的几级,她却感到无比的沉重。她心里不禁说:阿淼,对不起了,说好要守护你一生一世的,我终究是食言了。如果没有去皇宫,那么即使没在一起,我还能偷偷来看你,但是一旦到了东宫,我就连见你一面的机会都没有了。

      楼上的男子早已瞥见了她的声音,此时他的声音淡淡传来:“今天是第十日,你果然是来了。”没有人逃得过权力和金钱的诱惑,李珣郢更确信了这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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