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韶》静夜Della

66、山中烂柯（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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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带着面具的人眼光始终凝向太子身旁那熟悉的如虞美人的美丽容颜。正是音召，她也正在凝望着他呢。

　　但他的思绪被皇帝的问话给拉了回来。“九韶，这不是舜时的乐曲吗？”

　　林青峰道：“正是，这支曲子早就散佚了，但没想到让微臣找到了这位神秘的剑客，他居然握有这九韶之音。”

　　我闻口中保持缄默，心里却在笑林青峰的这番答辞，因为这个曲子不过是他从地摊上淘到的一本书里的，叫《名士与琴》，几文钱罢了，他逃课躺在楮树上嚼着花生看完的，印象比较深的有两篇琴曲，《广陵止息》，还有这篇《九韶》。这本冷门的书卖得惨淡，应该就是普通的民间百姓写的，现在皇帝居然对其大加赞赏。我闻怎么能不觉得事情有些荒谬呢。

　　皇帝这时把所有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我闻身上，他带着愉悦之音问：“底下的剑客叫什么名字？”

　　“在下名叫我闻。”

　　“我闻？这是什么名字？”皇帝皱起了眉头。

　　我闻正准备解释，林青峰已经抢先一步了，而且使皇帝龙颜大悦：“正因为这位剑客的身份非同一般，如同远古的祭师，带着神的旨意，所以他的名字才会叫人琢磨不透啊！在蜀地，他早就成了家喻户晓的传说了呢，被认为是掌管寿命的大司命的转世呢！”

　　我闻心里不禁想：这名字就是我随便编的啊，您解释的功力简直炉火纯青！大司命又是什么人物，我都没听说过啊。

　　众大臣也觉得林青峰的说法未免有些耸人听闻，但皇帝既然兴致颇高，他们也就没必要斤斤计较了。

　　太子同太子妃见到我闻在这宫殿之中出现也颇为惊讶，子瑜悄悄对着李珣郢自责道：“我怎么把他忘了，如果当时他由殿下引荐给父皇，对我们颇为有利啊。”

　　李珣郢的神色柔和散淡，道：“是我没有将父皇喜欢舞剑的事情告诉你，你无须后悔此事。”

　　皇帝饮了一杯葡萄酒，兴味正浓地对我闻道：“朕对你的半脸面具也很感兴趣啊，朕很想看看你那面具下的容貌”，他顿了顿：“不过你的身份既然神秘而尊贵，朕看来也只好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了。”

　　皇帝看着我闻半张露出的脸衬上精美的银质面具，焕发着极为清润柔和的光彩，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如金如锡，如珪如璧，如果说“灵衣被被、玉佩陆离”的大司命长成这种样子，倒是很符合皇帝的想象。刚才那人的确如同神仙一样突然之间出现在这大殿之上，皇帝几乎对我闻产生一种尊崇之意了。

　　一切都在林青峰的预料当中，就连林褰也没想到他儿子将这事完成得如此出色。

　　夜宴毕后，我闻被赏了大量金银，对于他来说，事情也非常顺利，一切如花娘预料。

　　他此时跟在林青峰身侧，林青峰道：“花娘推荐的人果然不同凡响，你在皇上面前表演也丝毫不胆怯，今天的赏赐都是你应得的，今后你只要听我的话，那么必定可以扶摇直上了。”林青峰走在前面，说着这话，却连瞥都懒得一瞥，我闻知道，显然在这个丞相之子眼中，自己不过是被摆弄的一个木偶罢了。

　　然而他还是十分地愉快，因为第一次进宫就见到了她，她穿着很普通的宫女衣裳服侍在太子身侧，看来太子并没有给她正式的名分。

　　在未见到她之前，他还是理智的；但是一旦和她四目相对，他总能感受到一种如水的感情，包围着他俩，他几乎疯狂地想：一切都不重要，能见到她就足够了。他把音召杀人的事情都抛在脑后了，他只是希望在未来孤寂的岁月里能有一个人和他一起点燃生活的光亮。

　　“皇上有意给你官职，让你当宫廷乐师，好随意容他差遣表演，我已经替你想办法回绝了。如果你整日呆在皇上身边，那对皇上来说就没什么神秘和新鲜感了。”

　　我闻听出林青峰的意思是要把他真的打造成神秘祭师的身份。不管留在他身边或皇帝身边，他都已经有了计划，所以听到从此跟着这个将作监，他还是很满意的。要是有机会同音召见一面就好了。他得等待时机。

　　“太子。”音召知道李珣郢早晚会来找她的。她自从进了东宫，没有正式的身份，依旧穿着宫女的装束，但是李珣郢给她的待遇同太子妃没什么两样。

　　他的神情高旷清逸，支开了所有的宫女，对音召温柔地道：“情势所逼，不能给你名分，是我的过错。不过，你既然跟了我，总不会亏待你的。”

　　李珣郢想到子瑜第一次在东宫与音召相见的时候，她毫不留情地给了音召一巴掌，当然不是当着他的面，但他不忍斥责子瑜，他曾经对王子衡许下诺言，要和子瑜相敬如宾的，更何况子瑜如何为他劳心，他也是明白的。

　　因此自从音召进宫以后，他还不曾夜宿过这里，深怕子瑜觉得被冷落。或许他曾确实为音召的美貌所吸引，但是不过是想要证明能够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是太子应有的权力，得到之后他的热情就相应减退了。

　　直到今天，这种欲望被重新激发，上巳节那个舞剑之人在宫殿上的出现，仿若把他带回曾经刘府的中秋之夜上。她端然而坐，弹着古琴的景象又重现眼前：秀发披落在一旁肩头，十指纤纤，柔软地在弦上起伏着，浅绿的裙子好像流动的碧波，似湖水向晴空。乐声像檐边的风铃，摇上云天，袅袅地盘旋。

　　音召与李珣郢相处几日下来，已经基本摸透他的性格特质和处境了。他表面上沉静淡定，但内心却是果敢凌厉的，他委曲求全的那份隐忍实在令她赞叹。他周旋于皇帝和丞相之间，丞相一心想要另立太子，对他多加构陷；而他的父皇也并没有给他任何的政治许诺，他们之间很难看到父子的真情。

　　音召能感到他对那个宝座的渴念，那种被压制的情感总有一天会爆发。但在这种几乎充斥危机的状况下，李珣郢则会更加小心翼翼。

　　一次发生的事情可以充分反映出他的这些特质了。那日皇帝来到东宫，与太子一同用膳的时候，皇帝突然看到了李珣郢头上有白发，想替他拔了去。凑近一看，却发现那岂止一根白发，而是整整一缕。李珣郢年纪尚轻，本不该如此，这位一向冷酷的皇帝终于生出几分恻隐之心。

　　就在这时太子朝皇帝的贴身太监使了一个眼色，太监立即对皇帝赞誉太子的仁孝与谨慎，说他在上表中从没有向皇帝寻求保护，而是按自己的方式来应付，可见应付事变的能力与忍受困顿的耐力。

　　皇帝许久没有说话，音召察觉到皇帝的内心已经偏向了李珣郢。这就是李珣郢的厉害之处。

　　今晚李珣郢会到她这里来，着实出乎音召的预料，但是她早就已经想好了对策。

　　音召刚针对太子不能给她名分的话说完不要紧的时候，李珣郢已经一把把她拥入了怀里。老实说，曾经执行任务的时候，她不是没有用过美人计，但是今晚在李珣郢温暖的怀抱里她忍不住生出抵触之心，似乎下一刻就要忍不住推开他。

　　应该，应该，是因为刚刚曾经见过···阿淼的缘故吧，音召这样想到。不管他处在怎样富丽繁华的背景之中，音召总觉得他与那些背景格格不入。不论是那次中秋宴会，还是上巳节的宫殿。

　　雪白的长衫，端然而立，冷冽而孤寂的身影，只要与他四目相对，身体就好像被什么击中了一样，冰冰凉凉的感觉，连月光也变得冷冽起来。他似乎本身就带着一点悲剧的意味，让人不忍伤害他。

　　李珣郢的动作极其温柔，但就在他要脱下音召衣衫的时候，音召一个闪身，将锋利的匕首搁在了李珣郢的脖子上。

　　李珣郢大惊失色，本能地想要大喊的时候，匕首更近了一点，房内静的可怕，耳边传来音召极低沉的声音：殿下，请别喊。我对你没有恶意，只是我不能同你···但是我可以帮你夺得你想要的宝座。

　　李珣郢听到最后一句，激动地低喝道：“你胡说什么？”

　　音召这时在他的背后露出一抹犀利的笑容，“殿下不要以为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医女了，音召知道殿下的敌人是丞相，音召打算替你杀了他，好显示我的诚意，到时候您就知道我的武功有多厉害了！”

　　李珣郢一向不会在脸上露出惊恐不安的神色，这次却是个例外。他虽然不再挣扎，但是对音召的话还是不肯相信，因为这毕竟太离奇荒唐了。

　　音召继续道：“要杀林褰，并不是什么难事。我已经知道刺杀他最好的时机了。”

　　李珣郢道：“你连他的府邸都进不去，遑论杀死他。就算你是要帮我，那么你想要的东西是什么呢？”

　　“我要你登上皇帝之位后，给我自由。”

　　李珣郢冷笑：“奇怪了，当初自愿跟我入宫的人可是你啊，我给了你十日考虑，你在最后一天来找我表现得心甘情愿，现在又想要我给你自由，这是怎么回事？”

　　音召早就想好了说辞，本来这个说辞还是假的，但今天这说辞就成了真的了：“因为我有个情郎在宫里，这也正是我不愿和你有夫妻之实的缘故。”

　　李珣郢惊得半句话都说不出了，他正在深思，这个女人说的话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一切好像是做梦一样，他一个太子被一把匕首给架着。

　　音召见李珣郢没有反应，便道：“我的话已经说完了，现在我就放开您，您打算怎样？”

　　李珣郢纷乱的情绪似乎已经被梳理和安抚，他再次露出从容的神情：“我会当什么事也没发生的。”

　　音召丝毫没有犹豫就放开了手去，因为她早已确信李珣郢不会说假话，他已经对她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把有兴趣的人抓起来显然不是明智的做法！还有，既然有人说要帮他杀死他的劲敌，他尽管存着疑惑，但又怎么不想试试呢？

　　现在这样表现不假思索地放开他，正是表明自己对他完全没有恶意。

　　李珣郢，你已经上钩了呢！音召的嘴角绽出一点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