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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面具之下(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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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闻回到荇水边的村落里,“你回来了啊。”竹屋里传来一位老叟的声音。

      我闻走进屋子,里面已亮起了灯光,灯光下老叟披头散发,被头发遮挡住的面容甚是可怖,与我闻不同的是,我闻只有半张脸丑陋,老叟却是整张脸都毁了,长长的头发倒反而是一道遮挡。

      “这么晚还做吗?”老叟双手穿针引线,手里捏着一双长靴,没错,他正是一个修鞋匠。

      “你没必要这样的,早点睡吧。”我闻对他讲。

      老叟双眼在披散长发的缝隙间寒光闪闪,显出一副精神矍铄的样子,依旧没有停下手里的活。老叟说,我做这事并不是为了赚钱,我在等你回来。

      他忽然拉住了我闻的手,“谢谢你,这段时间照顾我,不会等太久,只要我办成了我的事情,你就不用在这里陪我了。”

      我闻略带轻松的回答道:“不要紧,不管还有多久,我都会帮你,到时候还希望支离你走了之后把荇水边这个茅屋留给我。”

      “你不回去了吗?”

      我闻隔了好久才回答:“嗯。”他抬头看着屋内挂着的一副字画上题字中的一句:我闻江湖间。不禁心中感叹:既然叫了我闻,那么注定没有家了,注定在江湖间孤独终老啊!

      那老叟正叫支离,但讲清楚些这并非他的真名,而是师父给他取的门派中名而已。支离听到他这样的回答似乎并非出乎自己意料,并且露出一种微笑,眼神、笑容全都隐藏在黑发之中,黑发里夹杂着许多白发,可见支离已经四五十岁了。

      我闻此时心里想的是:不管还有多久,我都会帮你。因为你救了我两次性命啊!

      第一次在珠子灯会上,你劝我别走那条灯光璀璨的大道,我没有听你的,被药师抓到了清虚教;

      第二次,我杀了药师,却也被他所伤,你从一片火海中救出了我,默默照顾昏迷的我四年之久。

      对于我闻来说,还有什么理由不听从支离的话呢?我闻想起几年前清虚教地牢的那场大火,他忽然无力地跌坐在桌边的凳子上,因为那场大火,把他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吧,他自己也恨不得自己干脆葬身于那场大火不是更好,那简直是很好的结局,我闻救了自己甘愿救的女子,一切都会归于沉寂,但是支离把他救了下来。

      当所有人都有一个好结局的时候,支离救了他,我闻不知自己该对支离抱有怎样的心情。

      其实我闻是有些恨支离的。他不能忘记那天清晨他在这个小茅屋里重新睁开眼睛后发生的一切,回忆这一切,不敢相信画面中的那人竟是自己,回忆这一切,犹如在寒夜呼吸冰一样的空气——那样痛苦和窒息。

      我闻摘下银色面具,他轻抚自己左边的脸颊,凹凸不平的肌肤触得他依旧有泪水,只是这泪水不在像以前一样恣肆。支离叹了口气说:“你已经比以前平静多了,但似乎终究不能忘记。”

      “难道你能忘记吗?”

      支离一愣:“什么?”猛然间他意识到我闻指的是支离他自己的脸也同样被毁,而且是全毁了,全部。支离的身子猛的在油灯下颤抖了起来。

      忘记,如何忘记,永生永世也不会忘记。但支离依旧一句话也没有继续。

      五年来,物是人非,我闻,你还是师父口中那个逍遥的——淼儿吗?

      师父这样器重我,将重任交于我,他定然料不到我竟流落到如此境地。师父甚于说自己将是得道之人,自己竟也觉得那时心境澄明,以为看世间万物都清清楚楚。想不到那原来竟不过是一个孩童般的无知罢了,如今眼前早已朦朦胧胧,辨不清方向。

      起起伏伏,兜兜转转,离道竟似乎越走越远了。

      一年前的那天清晨,他看到眼前的茅草屋,虽然经历火海逃生,却不过好像睡了一个香甜的梦一般,而睁开眼睛就已经到了天堂。眼前的一切仿佛也就是天堂的平静了。屋外是一条烟笼的河水,水上是开着明黄色花朵的荇菜,满满地铺满江面。

      那样的颜色确实是我闻想象中的天堂——天堂里该有像蜀山半坡那样的萱草,即使有忧愁也可以为自己解忧,可以躺在山坡上望着翻涌之云气,也是美事一桩。

      而屋子后面远处是一座高山,这里简直依山傍水,远处有其他的茅屋,还有炊烟缕缕,我闻笑了,原来天堂竟是这样,其实景象和人间一样,不一样的只是平静安宁。

      你看,太阳还是挂在东方,那样明亮,阳光撒到我闻的眼睛里很是刺人•••难道我还活着,这时我闻才意识到身上确实有隐痛,我闻像个孩子一样大笑起来,他大喊了一声,并且跑到屋外沿着河边奔跑着:“我还活着!”

      支离就是在这时闯入我闻视线中的,我闻早就忘记珠子灯会时在暗角里给他补鞋的那个怪老头了。支离朝我闻走去,语气间好像带着惶恐:“你怎么了?”

      我闻灿烂地朝支离笑着,“怎么回事?”我闻挠了挠头,他本来就像鸡窝一样的头发被他弄得更乱了,但我闻毫不介意,“我,我还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呢。”

      支离被他的这样的笑容弄得烦乱,冷着脸道:“回屋吧,我去烧饭,你还不能多走动。”

      我闻跟在支离后面,支离的年纪跟我闻的师父差不多,在我闻看来,他的这位救命恩人的背影和他师父一样亲切,除了相貌有些不雅,整个头发全把脸遮住了。“前辈,是你救了我吗?我记得当时•••”

      “是我救了你,从火海里面救了你。”支离的声音带着冷淡,但我闻没有察觉,他沉浸在幸存的快乐中,在命运待他不薄的感恩里。

      “前辈是什么人,我记得当时我被药•••师的剑刺中了,当时真是痛死了,十五夜的毒又还没有解•••”

      支离觉得他絮絮叨叨的,打断他:“你还记得你有一双鞋子交给我了吗?”

      我闻听他说话好没有逻辑,什么鞋子?交给他?

      我闻跟着他重新进了屋子,支离把背上的箩筐拿了下来,里面是砍伐的树枝,我闻看他从屋内一个堆满鞋子的角落里一双双地搜寻,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前辈,要找什么?我来帮您找。”

      支离说:“找你的鞋子。”

      我闻刚想过去帮他,听他这么讲,又站在了一旁,我闻觉得支离他会不会是个脑筋不清楚的老头子。

      就在这时,支离拿出那双布鞋,郑重地递给他:“你的鞋!”

      我闻一呆,这确实是自己的鞋子,他一直想着要去找修鞋匠补补。循着这双鞋子的线索,我闻成功想起了眼前这个人究竟是谁!

      ——“小兄弟,不妨从这条路上走吧,那边还要好玩。”

      我闻甚至记得他的这句话,忽然他心中有一种很不好的联想。

      我闻沉思着,皱起了眉头,神情凝重地问支离:“你是当时那个修鞋匠!当时你是不是劝过我别走那条路?”

      支离走向厨房,准备生火做饭,我闻跟随着他。

      “是。可惜你小子不听我的话。”

      支离证实了我闻心中的猜想。“难道你早就知道我会发生什么吗?”

      支离顾着添柴火,没有言语。

      “你知道那条路上有人要把我捉走,你难道认识药师?你究竟是什么人?”我闻害怕了起来,一届四五十岁的老叟怎么能从清虚教地牢的火海里把他救出来,为什么把他救出来,又是怎么治好他身上的重伤的?此人绝非普通人。

      支离却好像没有听到我闻的话,道:“你过来帮我烧柴火。”我闻没有动,紧紧逼视着支离,现在他才注意到眼前这个老头被头发遮挡住的面容露出一丝可怖,好像脸上受伤了。

      因为逼视着支离的脸,我闻意识到自己脸上有些干涩疼痛,昏迷这么长时间来想必没有好好洗脸。厨房间的水桶里蓄满了水,我闻朝那里走去。

      支离喉咙里发出奇怪的一声,像是想喊却没有喊出来。

      紧接着,就是我闻的一声惨叫,是的,噩梦就是从这时候开始的。

      支离被那撕心裂肺的一声喊叫晕红了眼圈,他感到自己的心也碎了,是深深的疼痛。他同时也想起了自己。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章 面具之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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