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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 39 章 ...

  •   景和十三年。
      海风太大了,将百镜的发髻几乎都吹乱了,半头放下来的黑发在风中凛冽地四下挥舞着,与衣袂一同飘飘。
      耳边充斥着的都是风的呼啸声,大的几乎要将他的耳膜震破。
      这边的海域附近根本就没有居民活动的痕迹,更没有出海捕鱼的船只,整个海边寂寥得只有他们寥寥数人。
      所以当宁弥走过来的时候,偌大的沙滩就只有这么一个人影在走动,百镜轻而易举地就看到了他。
      百镜微微眯了眯眼,如今他也已经是三十多岁的成熟男子了,这样眯眼的时候眼角有细密的纹路向着发际线蔓延,可是即使是这些纹路,也因为是出现在百镜的脸上而显得风情惑|人。
      他与宁弥是差不多的岁数,只是现如今宁弥看上去比他苍老了些许,他的鬓角已经微微地泛着灰色了。他变了很多,当年身上那股温润如玉的气质渐渐冰冻,像是一块方出窖的冰块一般冻人。
      不知道现在初晴见到他还能不能认出来。
      初晴死了已经有十年了。
      可是世界不是围绕着某一个人在转动的,死了的人永远死了,活着的人却还得继续过他们的日子。
      这么些年,不管是百镜也好,宁弥也好,他们的身边都没有缺过女人,像当初初晴的男人一样,走了旧的,补了新的,只是寻寻觅觅,却再也找不到一个人能够把心交出去。
      可能对爱情,他们所有的热情都加诸在那一个女人身上了。那样轰轰烈烈地伤过痛过,所以到如今对爱情,竟都有几分的胆怯。
      害怕再一次的投入,然后再一次的伤人伤己。
      也可能,终于还是年岁大了,还是念旧。虽然身边的女人怎样地一个换过一个,然而心里面的角落在太早之前就被一个女人征服,成了她的专属领域,没有人能够捍卫她的统治。
      不管是什么,那都是他们埋得太深的东西了,深的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别人只能看见他们表面上的纸醉金迷,夜夜笙歌,却以为看穿了他们的全部。然后笑话雍和长公主折腾一世,也不过如此。
      这几年,宁弥的行踪越加地飘忽不定,百镜的人一直在密切地注视着他的行踪,只是总是很少能够查出有价值的信息。
      因为初晴的缘故,所以百镜对这一位神秘的素衣楼楼主极其好奇。什么样的男人能够让容初晴那样一个没心没肺的女人为他疯魔呢?
      然而他一直查一直查,都查不出究竟来,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输在了哪里。
      或许就像他毫无理由地对初晴动心一般,容初晴对宁弥的痴恋,也是毫无理由的吧。
      他有时候也很好奇宁弥对初晴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情感,为什么明明爱她,却还是杀了她。
      只是到如今,还是不明白。
      不怪他不明白,对容初晴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感情,到如今,宁弥自己也说不清楚。
      有人曾说过,爱一个女人和对不起一个女人这二者任其一,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已是一件十分棘手的事情,而若你两者兼备,这一世,你便只能心甘情愿地被这一个女人吃死了。
      虽然宁弥就是属于两者具备的类型,只是他不是属于这种情况。
      他还有第三者——他恨初晴。
      知道真相前恨,知道真相后更恨。
      他对初晴的感情是最复杂的。爱会让他思念,恨会支撑着他不至为了这样一个女人颓废,就这样复杂着,他变得更加强大,也是这样复杂着,不管到最后他对初晴是什么样的感情,他到死都不会忘记在他的这一生中,有这样一个疯魔的女子曾出现在他的生命中,祸害了他半生。
      “什么风把宁楼主吹到这来了?”百镜讽刺地咧了咧嘴巴。
      宁弥慢慢走进,丝毫没有把他的敌意放在眼里,“每年的这个时候你都会来这里。”
      每年的这个时候,是初晴的忌辰。
      当年函谷山里的几个室内打扫的下人大概还多多少少知道一点初晴的事情,只是她辞世之时,是林湛和允幼两个人将她焚化的,除了他们之外也只有安临在场,所以到如今,宁弥都不知道初晴的尸体到底到哪里去了。
      他查了很多地方,也挖了很多地方,只是什么都没有。
      安临自然不会隐瞒百镜,只是这几年,百镜根本不可能告诉他。就让他这样一直找着,失望着,痛苦着。
      他杀不了他,也不会让他好过。
      “宁楼主这般关心我的行程,真是让人受宠若惊,只可惜,我素来不好男风。”
      宁弥没有兴趣和他在这里浪费时间,直接开门见山,“她是不是在这里?”
      她一生浪荡,若是说不喜欢埋葬在皇陵,而葬在海边,也不是不可能的。
      “是……”百镜拖长了尾音,好笑地看着宁弥的眼里升腾起来的希望,才坏笑着接了嘴,“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宁弥心头恼火,面上却还是那副淡淡的表情,他微微扯起嘴角勾出一个微笑,“你就是不说又如何?只要着人将整个沙滩的土翻一遍,是与不是,很快就见分晓。”
      只可惜即使你翻遍了整个沙滩,你还是不可能找到她的。即使,她就在这里。
      “她都已经死了,你还不让她安宁么?”
      安宁?我若不在她的身边,她凭什么安宁?
      “看来,她是真的在这里了。”他语气里的笃定让百镜无端感到心里头不舒服。可能他只是讨厌他这样万事皆在我的掌控之中的表情吧。
      百镜不否认,却只是冷笑,“可惜,你永远都找不到她的。”
      “何故?”宁弥盯近他的眼。凭什么,那样自信?
      “宁弥,你可知道,初晴爱美?”
      即使时隔多年,她每天在镜子前面梳妆打扮的样子他还记忆犹新,她缠着他给她画眉的娇憨模样还镌刻在他的心间,他怎么不知道她爱美?
      他没有回答,便听着百镜继续冷笑着问,“你可知,她是怎么死的?”
      那么多年的侦查,威逼利诱着函谷山的下人,零零总总,拼拼凑凑地渐渐还原真相。
      二十四岁的少女却以八十岁老妪的容颜度过了人生最后的岁月,何其残忍。
      “她不愿这幅模样被别人看见,所以让林湛把她挫骨扬灰了。”
      如若不是百镜的眼里那烛骨的恨意太过明显,宁弥绝对不会相信那样荒唐的话。
      挫骨扬灰,在这个时代,这样对身体极致的侮辱,只有穷凶极恶之徒,才会被别人这样地糟践尸体!她……她怎么会?
      百镜一指指向身侧无垠的海,笑容残忍,“骨灰就扬在这面海里,你找啊!”
      “林,林湛怎么敢?”初晴就是一个疯子,没有什么事情是她做不出来的,只是她的身边好歹还有几个正常人,怎么可能任由她这样胡闹?
      林湛?
      呵。百镜冷笑。林湛哪里就是一个正常人了?倘若初晴要烧房子,他绝对是那个递火把的人!他根本就是初晴的一道影子,永远跟着初晴的意志行动。他们主仆俩根本就是俩疯子!
      “他有什么不敢的?”
      看着那一张冷峻的脸慢慢产生裂痕,几乎要龟裂开来,百镜只觉得心里一阵舒畅。
      他笑,百媚顿生,“她爱你又如何?你永远找不到她,她到最后,还是属于我的。”
      宁弥抬头,就看见他从自己的怀里慢慢摸出一个小瓷瓶,在他的面前微微摇晃,然后紧紧地攥在手心。
      他死死地盯着瓶子,“这,这是……”
      百镜大大地咧开嘴角,得意地挑挑眉,“你觉得呢?”
      骨灰。
      那样小的瓶子,除了粉末状的骨灰还能装的下什么呢?
      宁弥的所有视线都集中在瓶子上,骤然出动,像一道鬼影一样瞬间朝百镜掠过去,百镜一惊,立马将瓶子攥紧一躲,他的护卫也是个武功极其高强之人,瞬间作出反应,阻挡住了宁弥的偷袭,与他纠缠在了一起。
      然而即使这个护卫是百镜重金聘请的,在江南一带也是赫赫有名的武才,可是宁弥素衣楼首席杀手的名号岂是浪得虚名的?不过数十个回合,一个冷箭射出,正中喉心,壮硕的身子瞬间倒地,黑红色的鲜血缓缓流淌出来。
      宁弥狠狠将尸体一踹踹到沙滩更远的地方去,免得鲜血流进了海,污了她的眼。
      百镜连连后退了几步,瞪着宁弥,“宁弥,你无耻!”
      宁弥无所谓,“那又如何?”
      他身形似闪电一般地袭向百镜,百镜是个商人,根本不会武功,拳脚功夫上,哪里比得上宁弥这样的专业杀手,连一个回合都不到,百镜红肿着手腕摔倒在地,那瓶子,已经落到了宁弥的手中。
      “还给我!”百镜死死地盯着宁弥,眼里的血丝暴起,恨不得立即扑过去和他一起同归于尽的模样。
      许是因为百镜握太久了,瓶子上面还有余温,就像是她温软的身子。
      找了那么多年,找到你时,竟然只有这么一小瓶的骨灰。
      初晴,你何苦?
      他将瓶子放到眼前,对着面孔,缓缓地打开瓶子,一阵香烟腾腾飘散出来,瞬间进了他的口鼻。
      他心头一紧,再望向瓶内时,里面空空如也。
      摔在地上的百镜,脸上缓缓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
      ……
      景和八年,函谷山。
      安临将一个精致的小瓶子递给百镜,“炼好了。”
      五年前,初晴刚刚辞世的时候,他便致信要求安临给他研制一种毒药,为烟雾状,但凡闻到一丝一毫,都会顷刻毙命。安临研制五年,才终于将这种毒药炼制出来。
      “一点点就会死人么?”百镜再三确认。
      安临点头,“我试过数十人了。”
      简单而粗暴的一句话,极富说服力。
      “多谢。”
      “我不知道你到底要用它来做什么,只是你自己小心,免得偷鸡不成反蚀把米。”而这把米可不是廉价货,是他的命。
      江南百爷的命到底值多少钱,没人知道,只知道就是整个大姚,也没人买得起。
      从那个时候到现在,整整筹划了五年,才终于在今日一举成功。
      他自己不敢轻举妄动,一定要让宁弥自己主动来找他,让他以为是自己掌握了主场,放松警惕,他才有可能一举成功。
      百镜慢腾腾地从地上站起来,拍拍衣服上面的沙土,冷眼看着宁弥慢慢地瘫倒在地。
      那双眼,薄情得像是地狱鬼魂爬上来时的那双诡异的眼。
      “你……”
      宁弥这时才立即反应过来上当,只是根本就来不及了,他连催动内力排出毒素的力气都没有了。
      百镜站着,高高在上地看着瘫倒在地的宁弥,语气嘲讽,“初晴以为她死了,你的软肋从此就没了。可惜她错了,只要她曾经出现过,无论生死,她都是你一生的软肋。”
      因为初晴,所以他才会万里迢迢地来到这里赴这个百镜筹谋五年的死局。
      因为初晴,所以他才会心急如焚,毫无戒心地近距离打开瓶子,让毒烟立即进入口鼻。
      宁弥,你一生仅此一个软肋,却足够将你覆灭。
      宁弥看着百镜脸上慢慢升腾起来的快感,近乎将他的脸扭曲。
      这个局,他到底布了多少年,然后就像是一只蜘蛛一样,一动不动,静静地等候着猎物慢慢入网,自取灭亡。
      容初晴,你已逝去十年了,走的飒然洒脱,可是有多少男人因为与你的短短数月而疯魔了十年啊!
      总以为神话无稽,可原来世间真的有可以让男子为之疯狂的女子,在远古,那女子名苏妲己,在如今,她唤容初晴。
      意识慢慢抽离,眼前慢慢模糊,好像有许多的白点慢慢地往下坠落。
      下雪了。
      他忽然想起那年冬天初雪,她连头发都没有挽起,就匆匆跑出屋外抬头望着满院子的雪,雪那样的白,白不过她的肌肤。
      她的长发那样的长,像一匹绸缎一样流动着光芒。她转头望过来,眼睛像是镶嵌了无数颗宝石一样。
      她的声音软嚅嚅的像是撒娇一般地唤他,“宁弥。”
      “宁弥。”
      她的笑声像是银铃一般的清脆。
      “宁弥。”
      “宁弥。”
      于是他也笑了。
      初晴,我来了。
      百镜冷漠地看着地上的宁弥,慢慢眺望向远方。
      初晴,你看见了没有?
      待我将他挫骨扬灰,就将他送去陪你。
      深海寒凉,有他在,或许你还能暖和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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