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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赎身 ...

  •   天色渐黑,几人出了韩府,各自上轿,向着龙凤阁进发。因着林铭珏没有乘轿从家过来,便和韩晟贤共乘一轿。
      自从婚事昭告天下以来便解除了宵禁,大街上人头攒动,热热闹闹的,一行人正好赶上了庙会,所以比平时多花了点时间才到龙凤阁。
      平日里的龙凤阁车水马龙,这样的晚上竟格外清净,原来是那几人将龙凤阁包了下来,非有请帖者不得入内,自然就少了门庭若市的热闹氛围,虽然有些冷落之感,却半点繁华不减。因为今晚要服侍的客人变得少了,反而阁中众人更加用心地布置起来。在门口等候的下人也变多了,连平日里算不上红牌的伶人竟也都簇拥到门口,眼巴巴地等着几位公子前来。
      瞧见龙凤阁园子里头有那么多面容姣好、身姿曼妙的哥儿姐儿的,再加上他们争奇斗艳地穿着色彩各异的艳丽服饰,搔首弄姿地往那儿一站,几位爷登时乐开了花,一下轿就被各色美人簇拥着进了屋子。薛瑶季是龙凤阁的常客,一手拥着一位美人,一口一个姐姐的叫着,叫的那叫一个亲昵。王俊礼倒是收敛的多,只是跟往常最相好的伶人走在一起,是一男一女一对兄妹。夏清年纪还小,却是个风月场中的老手,无论年幼还是年长,无论丫头还是小子,皆是来者不拒的。温久伶看着老实得多了,一口一个之乎者也摆出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眼睛却一直瞟着一个长相清秀的小倌看。
      对于龙凤阁里的哥哥姐姐弟弟妹妹来说,最难伺候的就是韩晟贤和林铭珏这两位少爷。因为这二人是最最琢磨不透的。韩晟贤“冷面富商”的名号可是连这花楼里面都闻名的,对待那些美人狡童,无论有多有名气,多么的好看,只要不对自己的胃口,韩晟贤当真是半点情面不给,冷言冷语,冷心冷面,一冷到底,弄的那些哥儿啊姐儿的倒也不敢倒贴了。可是这韩大公子的喜好又是令人猜不透的,迄今也只有“芙蓉娘子”能入韩大少的眼了。想来韩少爷爱的还是清倌,艺妓这类的,才华定然是比皮相重要多了。普通的伶人哪里比得上“芙蓉娘子”的风华,也都不再打韩晟贤的主意了。
      至于那另一位林铭珏,倒是个随和的人,不分资历、模样,对谁都好,见人三分笑,很是讨人喜欢,所以明里暗里,不分男女追求的人也多。奇就奇在林少爷对谁都是客客气气的,有礼貌却又保持了适当的距离,那笑容看久了也就觉得虚伪了。另一位花魁,极红极红的“牡丹娘子”也是在林铭珏跟前下了一番大工夫的,变着花样地诳林铭珏,想让他喝一杯自己亲手喂他喝的酒,却总是在最后关头被林铭珏打了个太极,不着痕迹地拒绝了,待自己反应过来后又很是生气,但不禁觉得林铭珏十分可爱。也有传言说林大公子好的不是这口,看他和韩晟贤那么亲密的关系就知道了。便有号称“娥眉柳腰”的“蔽月相公”来邀请林铭珏进屋小酌。林铭珏倒是赴了约,喝了几杯茶之后便与蔽月相公谈起兵器谱来了。之后蔽月相公一时兴起,为林铭珏舞起剑来,林公子看后赞赏一番又加上自己的理解指点了几句,那相公听罢顿觉十分受用,好似醍醐灌顶一般,在舞技方面又增进了不少。果然,林铭珏一文钱没花,白白地喝了几盏好茶,赏了佳人一段刚柔并济的绝妙舞蹈,还让蔽月公子打心底敬佩起来,从此只把林公子当知音相待,不敢当作入幕之宾了。两大红牌都没能拿下林铭珏,其他的再不敢尝试了,林铭珏这“坐怀不乱的柳下惠”的名声也在青楼楚馆里流传起来。
      再说众人簇拥着韩晟贤等人进了龙凤阁,径直走到了戏台前方。戏台布置得红红火火、喜气洋洋,台下的坐席也换成了宽阔舒适的,是特意为几位爷准备的。韩晟贤自然坐在了正对着舞台的位子,林铭珏坐在他左边,其他几位公子哥左拥右抱地坐在两边,人家的主要目的自然不是来看戏的。
      又有仆役端来各类瓜果,又泡上上好的茶叶,放在小方桌上。韩晟贤随手抄起瓜子来嗑,便听见台上传来了开场的鼓声。韩晟贤倚在垫子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等着好戏开场。林铭珏看着韩晟贤不像平日里那样挺直腰板地坐着,便知道他肯定还有些虚弱,更免不得替他挡掉了几杯别人敬来的酒。
      一开场便是众旦登场,齐亮相给韩晟贤道喜。既然到了这种地方,再拘着身段就说不过去了,便暂时忘却了烦恼,享受起来。韩晟贤很是高兴,向台上众人喝酒致意。几位颇有名气的小旦先唱了几段拿手的开场,图一个喜庆,更为之后要登场的名角儿暖场。
      众小旦退场,来了一批新人簇拥着中间的主角款款而来。来的便是“芙蓉娘子”了,只见她走到台前正中央正对着韩晟贤的位置,唱了一句:“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话音刚落,便有在一旁扮作小丫鬟的小旦将酒壶酒杯托举到芙蓉娘子侧身。只见娘子斟酒,酒杯,冲着韩晟贤莞尔一笑,接着唱道:“一愿郎君千岁……”唱罢一抬头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眼睛却直觑着韩晟贤。韩晟贤明白原来她也是来敬酒道喜的,便也为自己倒了一杯酒,仰头喝下,回敬了她。只听芙蓉娘子再唱:“二愿妾身常健。”端起酒杯,欲饮杯中酒。韩晟贤正欲回酒,却看到原来她只是做出欲饮的姿态,并没有真正喝下,只见她颠倒步伐,一甩袖,又做出饮酒姿态,却在酒浸入唇齿之前向后一探身换了个动作。众人看她欲饮未饮的样子心里头都被挠得痒痒的,恨不得替她喝了这杯酒。仿佛是看出了观众的意图,芙蓉娘子伸出玉手,将酒杯探向台前,贴近众人转了个圈。台底下坐的人不知是被酒香吸引,还是在意那握着酒杯的纤纤玉手,眼睛随着那酒杯的移动而移动。岂料那伶人忽然加快节奏将酒杯凑到嘴边,一饮而尽,众人的眼光正好撞上那蘸着酒水鲜艳欲滴的唇瓣,莫不起了躁动。台下之人好似看呆了,幸好韩晟贤还保持着应有的克制,一面冲着芙蓉娘子微笑,一面将杯中之酒饮尽。待韩晟贤饮完酒,芙蓉娘子便唱出第三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常相见。”众人正期盼着想看她这次如何敬酒,只见一旁的小旦将盛着酒的大酒杯置于地上,芙蓉娘子一步、两步、三步走到酒杯旁,右踏一步,右腿一下子绕到后面,撇在左腿之后,下蹲右卧,后背渐渐贴近舞台地面,却始终将脸庞呈现给观众,眼睛望向中央的韩晟贤,借着起身的力道,在变换方向的当儿瞬间将地上的酒杯用牙齿衔住,保持头朝下倒着的姿势将酒喝净。这一动作是及其考量伶人的功力的,只见芙蓉娘子头上戴着的珠花甚至都不曾抖动,始终保持着垂坠的样子,台下众人被台上名角儿的美震撼了,片刻后才想起雷鸣般的响声。韩晟贤更是喜不自胜,几欲热泪盈眶,当即摘下腰上串着大红丝绦的玉佩朝台上扔去,一连喝了三大杯作为回礼。
      这顶多算个开场,压轴好戏还在后面。众人随芙蓉娘子下台,有小旦特意捧了韩晟贤的玉佩,还有的收了酒壶、酒杯等道具,为下出戏的布景做准备。芙蓉娘子真是走一步三回头,眉梢眼底笑意盈盈,看得台下一众心神荡漾。
      芙蓉娘子自去台下换装打扮,又有其他小旦、小生上台,为芙蓉娘子表演助兴,填补她两场表演之间的间断。
      过了一会儿,舞台已经布置好,台上的小旦、小生也纷纷下了台。角儿要登场了!
      ——“可正是人值残春蒲郡东, 厅门掩重关萧寺中;花落水流红, 闲愁万种,无语怨东风。”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足见伶人功底之深。待台下众人皆被此句吊足胃口后,主角方才一步一步走上台来。韩晟贤瞧芙蓉娘子庄重典雅的扮相,可是那西厢缠绵的美人?崔莺莺不愧为大家闺秀的典范,恰似那含苞待放的海棠花,欲开未开,白里透红,教人心痒难耐。
      “蔽月相公”扮演的张生与“芙蓉娘子”的崔莺莺于普救寺偶遇。青灯古佛、庄严宝相之地因着两人的相遇刹那间“山寺桃花开了”。张生的一举一动、举手投足,莫不是初遇的惊讶、紧张,可那话语却直白的很,似是要把满心满肺的爱慕一股脑倒出来教人知道。
      ——“兰麝香仍在,佩环声渐远。东风摇曳垂杨线,游丝牵惹桃花片,珠帘掩映芙蓉面。你道是河中开府相公家,我道是南海水月观音现。”
      又听张生唱道:“十年不识君王面,始信婵娟解误人。”这十四字传入韩晟贤耳中,仿佛有人在他心上擂鼓,一字一下,足足敲满了十四下,不觉想到与那人初识时惊为天人的风姿。
      ——“饿眼望将穿,馋口涎空咽,空着我透骨髓相思病染,怎当他临去秋波那一转!休道是小生,便是铁石人也意惹情牵。”
      不禁感叹,这番情愫竟是古今相同的,情这东西,来如山倒,去如抽丝,教人如何抵挡。韩晟贤从未想通为何要将男女初遇安排在寺庙这种庄严而又了无生趣的地方,此刻却恍然大悟,这是要诸天神佛见证二人之情,守护二人之意的缘故。
      韩晟贤记得《庄子》里面曾说:“巧者劳而知者忧,无能者无所求,饱食而敖游,泛若不系之舟,虚而敖游者也。”佛若是能解得众人苦,想必自己也就不能成佛了吧。韩晟贤不信鬼神,不信佛陀,此刻却忽然可以理解那些善男信女们的心情了。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自己此生已是十分幸运,母亲逝去,父亲离家,除却这两件事,前六种苦难大多没什么经历,故而没有深刻体会。偏偏,偏偏这求不得,自己却是想不到也躲不开的。一次感受便足以黯然神伤,销魂彻骨。若是能免于苦痛,若是能让那人回心转意,若是自己可以得到,那佛祖又有何用?韩晟贤甚至有一种错觉,仿佛自己听完这段戏,就要奔到寺庙,跪在金身佛像前许愿,让蓉儿能够属于他,生生世世都属于他。
      戏台上已演到孙飞虎兵围普救寺,要那貌若太真的崔莺莺做压寨夫人。众旦齐唱,将混乱的情形演的活灵活现,连带着台下观众也跟着紧张起来。韩晟贤的脑海中却翻来覆去只是那一句“十年不识君王面,始信婵娟解误人。”
      好一个“始信婵娟解误人”,恍然大悟,自己竟是被他误了,若能及时醒悟还算可以弥补,可若要与这人再无任何瓜葛,自己是有一千一万个不愿的。自己原来已经堕落至此了,从一个一败涂地的赌徒变成了一个甘之如饴的白痴么?
      台上的戏也演了好几折,众人皆沉醉于中,台上之人沉醉于戏中人的心思,台下之人沉醉于剧情的发展,独剩韩晟贤如坐针毡,离开也不是,呆着不动却觉得五脏六腑如火烧,只得将那上好的葡萄酒一壶一壶饮下。不知是不是喝得有些过头了,韩晟贤目光有些呆滞,斟酒的手微微发抖,酒水没过了酒杯洒在了手上他才惊觉自己的失态。他不知芙蓉娘子虽远在台上,却将其一举一动全都收入眼中,连他不小心溅到前襟上的一滴酒都看在眼里。
      曲风一转,故事演到了夫人请张生赴宴,张生打扮得光鲜亮丽,见红娘来接他,不禁意淫与莺莺情投意合、如鱼得水、琴瑟和谐、鸾凤和鸣。只听蔽月相公唱道:“今宵欢庆,软柔莺莺、可曾惯经。你索款款轻轻,等下交鸳颈。端详可憎,好煞人也无干净!”
      奇的是,芙蓉阁这些名伶竟将张生这番意淫也演了出来,眼下张生与崔莺莺两人仍未见面,便只听红娘说话已臆想翩翩。一想到接下来演出的场景,莫不教台下众人口干舌燥。薛瑶季早已和身边美人抱作一团,一边瞧戏一边上下其手,看到这里,手上的力气更加重了几分,美人受不住便娇喘连连,听得人心似火。夏清早经人事,自家美妾年纪轻轻,两人俱是爱玩的年级,闺中秘术不知试了多少回,看到这里,干脆躺倒,枕在伶人姐姐腿上,享受眼前春光旖旎。王俊礼坐在那对兄妹中间,一手搂着妹妹,却一头栽在哥哥胸口,握着妹妹的手捂着自己双眼,却又忍不住睁开眼睛来从指缝见向外看。只有温久伶坐得笔直,面红耳赤,相陪的男旦见温公子反应如此可爱,恶作剧的心思被激发了出来,将手放在他大腿上,轻轻摩挲,温久伶惊得一激灵,连“阿弥陀佛”都念了出来,那男旦见他反应如此,更是不依不饶,决意撩拨他。众人似乎都沉迷于此时的迷乱,只有林铭珏不时关注着韩晟贤的一举一动。
      红娘又道:“俺那里有落红满地胭脂冷,休辜负了良辰美景。夫人遣妾莫消停,请先生勿得推称。俺那里准备着鸳鸯夜月销金帐,孔雀春风软玉屏。乐奏合欢令,有凤箫象板,锦瑟鸾笙。”
      饰演红娘的小旦十分可爱,口齿伶俐,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将这几句唱词唱得抑扬顿挫,听者莫不为之动容,不禁遥想出来崔莺莺的闺房是怎样一副旖旎的画面,如何不教人情思流转!
      反观韩晟贤,面无表情,冷静地看着舞台上这香艳的一幕。林铭珏推开伶官送来的酒水,只将那冷茶送入肚中,留心着韩晟贤。
      这厢终于演到二人结束了一番纠结缠绵,夫人教张生进到盈盈屋中共赴巫山。
      ——小生到得卧房内,和姐姐解带脱衣,颠鸾倒凤,同谐鱼水之欢,共效于飞之愿。觑他云鬓低坠,星眼微朦,被翻翡翠,袜绣鸳鸯……
      只见韩晟贤握紧了酒盅,眼神直勾勾盯着被蔽月相公压在身下的芙蓉娘子。林铭珏观察着韩晟贤的神态,暗道一声不好。忽见韩晟贤拍案而起,将手中酒盅掷于地面摔得粉碎,一个箭步冲上台去,一把拽过芙蓉娘子的手臂,将她拖下台来,不留半分情面。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众人尚且来不及反应,待回过神来,哪里还寻得见韩晟贤和花魁大人了?舞台上没了主角,纷纷乱作一团,这出戏自然是演不下去了。
      震惊之余,只听薛瑶季悠悠说道:“啧啧,我就说韩兄是个重情重义的。”
      王俊礼接着道:“在这节骨眼上,玫兄这番作为怕是容易招致非议啊。”
      温久伶仍旧红着一张脸,默不作声。
      饰演红娘的小旦忽然叫出了声,道:“这么晚了,韩大人带姐姐去哪里了?姐姐不陪宿的规矩谁人不知?韩大人怎么敢……阁主肯定是知道了,这可怎么办……”语气里尽是责怪之意。
      听闻这话,林铭珏突然开口,“阁主大人何在?玫弟托我告诉阁主大人一声,芙蓉娘子以后不再唱戏了,韩家大少爷给她赎身,需要多少银子差人去韩家取就是了,若日后有人逼迫芙蓉娘子,叫他来韩府要人。”说罢转身出了芙蓉阁,留下身后众人面面相觑。
      沉默片刻,夏清开口:“没听见林大人说什么吗?还不散了散了。”龙凤阁众人终究不敢拿这几人怎么样,只好收拾得当退下了。几位公子哥带着相好屁颠屁颠朝那等红酒绿的勾栏处去了,这夜还长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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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赎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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