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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觐见 ...

  •   六月,四皇子不幸夭折,其母慧贵妃伤心欲绝。皇上因幼子突然夭折而哀伤不已,停一日早朝,命京城内外文武百官斋戒三日。天子体谅贵妃失子,特召慧贵妃家人进宫侍奉。韩晟贤领旨进宫。
      韩晟贤乃家中独子,自幼备受关爱。慧贵妃是韩老爷唯一的小妹,名唤韩凤襄,有倾国倾城之貌,自幼时起便极受兄长宠爱,又兼着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未及笄便已名动京城,早有传闻说韩家小妹身怀异香,有母仪天下之风姿,日后定能进宫做娘娘的。所谓良禽择木而栖,韩家没有急着将韩小妹许配人家,韩凤襄及笄后三年,恰逢皇上选妃,理所当然是要去参选的。正如大家预料的那样,韩凤襄经过层层筛选考察,最终嫁入皇家,成为名副其实的凤凰了!她自进宫起便深得当今天子宠爱,荣宠不断,却不曾诞下皇子。入宫五年,方才生下一名公主,又两年,才诞下四皇子。不曾想到四皇子刚满半岁,竟不幸夭折了!
      韩家出了贵妃,自然受到皇家的不少照拂,现如今韩玫的家业能做到此等地步,自然少不了慧贵妃的照顾。何况韩晟贤与亲姑年岁相差不大,贵妃入宫前与韩晟贤便十分亲厚,这次慧贵妃失子,即使韩少爷身在宫外也是恨不得当面抚慰一番。虽然有男子不得进入后宫的规定,但皇上垂怜贵妃,便降旨破例让韩晟贤进宫好生安慰一番。
      次日,韩晟贤特意穿了一件月白色长袍,除了抹额、配饰,连扇子也不带,一身素净地进了皇宫。虽说韩晟贤在民间过得也是呼来喝去的“土皇帝”日子,这进皇宫可是头一次。跟着带路的内侍左拐右拐,走了好一阵,才走到御花园,内侍吩咐韩晟贤就在此处等候,贵妃一会便到,又说到贵妃娘娘这几日郁郁寡欢,今日好不容易劝出来到御花园走走,望韩公子多多劝慰才是。
      少顷,韩晟贤迎来凤驾——只见贵妃娘娘被两个丫鬟同时搀扶着,步履轻浮,愁眉不展,脸上的胭脂抹得再红也修饰不了面色的苍白。
      “草民韩玫参见贵妇。”韩晟贤噗通一下跪倒在自己姑姑面前。
      慧贵妃走进才看见跪着的那人就是自己一直惦念的侄子,心头一喜道:“玫哥儿快起来。地上石头硬,别硌着了腿!”
      韩晟贤起身,急忙走到慧贵妃身旁,取代了丫鬟的位置,搀扶着贵妃。“贵妃娘娘这几日可好些?想侄儿不想?”
      “本宫一点都没想你,也没想着差人给你送御膳房新制的糕点!”
      韩晟贤顿时嬉笑起来,仿佛又是儿时的光景,道:“贵妃娘娘不想侄儿,侄儿可是想死娘娘了。就冲着御膳房新制的荷叶糕,侄儿也是想极了姑姑的!”
      听到这话,慧贵妃终于禁不住笑出了声,道:“老大不小的了,就知道和我说笑!等我改日给你寻个厉害的媳妇,让皇上许配给你,好好管管你,看你老实不老实!”
      韩晟贤此时又一脸委屈,道:“贵妃娘娘快别折煞了草民!我要是娶媳妇就娶一个像姑姑一样美丽端庄的女子……可是草民斗胆近看贵妃娘娘,觉着脸色不十分好,娘娘近日可好些么?”
      许是方才笑的有些急了,贵妃娘娘连连咳了几声,叹了口气,道:“我的贤儿,不好又能怎样呢,将就一日算一日罢。本宫只盼着早日陪你那苦命的弟弟去了……”
      “姑姑这说的是什么话?贵妃凤体金贵,怎能生出这番念头来?”
      慧贵妃脸色似乎更惨淡了些,道:“本宫说这话却也不只是吓你,自从我儿……唉……我整夜整夜梦见的全是他……夜里睡不着,白天更没有精神……我自知已年老色衰,也无心侍奉皇上……想必不久就会被圣上厌弃罢……”
      听到这话,韩晟贤心里略略有些急,只得道:“贵妃娘娘怎可招惹此等晦气?圣上若是不怜惜贵妃,怎会招小民入宫仰观贵妃母仪天下之姿?”
      “纵使帝王有情,我自己的身子我最清楚……只是不知道还能侍奉皇上到几时了……”说着说着又泣不成声了。
      直到亲眼看着亲姑在面前哭到几乎晕厥,韩晟贤才体会到血浓于水的含义,眼见亲人受此煎熬犹如切肤之痛,原本准备好的安慰话顿时如鲠在喉。不知道可以说些什么,他只得将慧贵妃抱住,将头靠于贵妃颈窝。慧贵妃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抱怔住,急忙停止了哭泣,不禁向四周环视了一番,道:“贤儿,这一抱可是越矩了!宫里人多眼杂,以后可不敢再这样了。”
      却看到韩晟贤眼睛通红,像是在极辛苦地忍泪,男儿有泪不轻弹,又知道自己这侄儿平素是极坚强的,绝不肯轻易落泪,便明白他是在心疼自己却不能为自己分担什么,这才忍不住失了态。慧贵妃又不忍再埋怨下去了,道:“好侄儿,莫伤心了,姑姑振作起来便是了。”
      听到这话,韩晟贤方才扭过头吸了吸鼻子,提着袖子擦干了眼泪,道:“姑姑这话可是当真?答应了侄儿可不能反悔。”
      慧贵妃又道:“这些日来,劝我的人也很多,我也明白皇上的用心,若本宫继续这么低沉下去,必然对不住大家。可四皇子死得不明不白,本宫又怎能释怀?”
      韩晟贤顿了顿,道:“听闻四皇子是得病而死,难道不是这样?”
      “得病倒是没错,不过这病也得的甚为蹊跷。吾儿病之前没什么症状,却发得凶险,一下子就一命呜呼了。太医之前也没查出什么病来,发病的时候措手不及。我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活生生病死啊!”慧贵妃垂首,黯然神伤。
      韩晟贤思索片刻方道:“看来这病确是十分蹊跷。姑姑先不要太过思虑,侄儿平日里喜爱结交江湖朋友,认识了许多奇人,想必有人听说过这病,待侄儿调查清楚,即刻禀报贵妃,也好尽快给皇上和小皇子一个交代。”韩晟贤自然不认得什么江湖术士,这话只是用来安慰贵妃的。
      慧贵妃听了这话方才止住了眼泪,哭了这一通,心情渐渐平复了下来,便领着韩晟贤坐在凉亭里品茶。凉亭坐落在水上,水里各色鲤鱼游动,波光荡漾。看着鱼儿摇头摆尾游来游去的模样,思虑也可暂时不再纠结于那些悲愁郁闷了。心情稍微舒畅了些,贵妃娘娘同韩晟贤下起棋来。
      不知不觉已过了几个时辰,到了韩晟贤该出宫的时候了。慧贵妃纵使有万般不舍,也不敢坏了宫中规制。临走前,又让韩晟贤带上草原番邦进贡的羊肉,嘱咐他一路上用冰块镇着以保持其新鲜。这羊肉原本也是皇上赐给慧贵妃宫里的。
      韩晟贤正离了御花园欲退出角门时,圣旨忽然到了,皇上竟想要召见韩晟贤。
      这是韩晟贤第一次进宫,自然也是第一次面见圣上。为何毫无前兆忽然招自己觐见,韩晟贤拿不准主意,心中纳罕得很,虽然算不上害怕,难免还是担心,担心之余还有点好奇。传旨的公公领着韩晟贤来到奉天殿,即皇上非朝时会见大臣的场所。韩晟贤来到奉天殿石阶下,欲爬上石阶,却没想到,大门正关着。传旨的公公问了殿门口的守卫,才知道原来是兵部尚书陈大人有急事求见皇上。韩晟贤虽没进过宫,规矩还是晓得的,明白自己此刻只能在殿外等待着。
      不一会,殿门打开,陈大人退出殿来。陈大人身为兵部尚书,自然气势十足,下石阶时脚步都带着风,经过身边时,韩晟贤只闻得一缕若有若无的异香,和奉天殿里焚的檀香十分不同。让韩晟贤惊讶的不是陈大人居然熏这么奇特的香,而是这香味韩晟贤似乎以前从哪里闻到过。香味一闪而过,还没来得及仔细追究,韩晟贤就被皇上召了进去。
      “草民韩玫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韩晟贤跪拜行礼。
      “晟贤快起来。来人,赐座!”说罢便有内侍取了凳子来给韩晟贤坐。
      “谢陛下!”韩晟贤头一抬就看见了当今天子,一双吊梢眼,两道剑眉,鼻如悬胆,面色红润,不怒自威,霸气十足。
      见到这样贵气的样貌,韩晟贤顿生仰慕和亲近之情,方才的一点紧张之情全都散去了,竟主动问道:“不知皇上召见草民有何吩咐?”
      皇上也在打量韩晟贤,只见他面如冠玉,形容风流,举止有度,态度谦恭,真是打心眼里爱惜,威严的脸上也不由自主地带上了喜悦之情,道:“朕一直听说慧贵妃的亲侄儿可谓人中龙凤,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啊!贵妃平日里时常跟我念叨这位侄儿,想必你们两人是十分亲近的,论亲戚我也算是你的姑父,以后叫朕姑父便可。”
      皇上的这番话对于平头百姓来说意味着无上的荣耀,韩晟贤赶忙又跪倒在地,刚说了一句“草民惶恐”就被皇上拦住了。
      “好好地怎么又跪下了,起来说话。”
      韩晟贤只得又坐回到御赐的座位上。
      “朕自然是愿意听你叫朕姑父的,不过想必侄儿是害怕乱了规矩,授人口实。也罢,怎么唤朕你随意。”
      韩晟贤没有想到当朝天子态度竟如此亲切和蔼,俨然将自己视作亲近之人,心中诧异不已,不知天子作何打算。
      此时皇上却话锋一转道:“素闻侄儿天资聪颖,博古通今,平日总听他们在朕面前夸你,弄得朕也想着看一看侄儿的风采啊。今日你难得进宫,不如与朕聊聊,朕出些问题来考你如何?”
      韩晟贤确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在账本上,圣上的考验应如何应对,只得行一步看一步了。便下跪行礼道:“草民惶恐,只怕草民的糊涂念头污了姑父的耳朵。”
      “不妨,你只管说,朕横竖不责怪你便是。”
      话锋一转,便道:“不知卿对如今天下局势有何看法啊?”
      韩晟贤不禁为自己捏了把汗,哪里想得到一上来就要自己回答这么严肃的问题,虽说皇上与自己还是有那么一点亲戚关系,而且皇上保证不会降罪,若是一个不小心惹得龙颜大怒,自己也是死罪可逃活罪难免,况何况若是表现不佳,便是折了贵妃的颜面。思来想去,便觉更加棘手了。不过韩玫懂得有一个道理,就是好听的话总没错,便搜肠刮肚地思考起来,答案虽然可能寻常了些,总不至于见罪于圣上。韩晟贤再三斟酌,才决定开口,道:“自我朝发端二十年来,政绩清明,战事稀少,去奢省费,轻徭薄赋,爱民之策□□民情,民生疾苦上达天听,所赖君主圣明,方能达到如今‘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和谐之境啊!”
      听到这样的赞扬,当朝天子一捋胡须,哈哈大笑道:“侄儿这话说的倒是与朝堂上那些整日里溜须拍马不说实话的官员们有些类似,朕便当你在夸朕了。不过朝堂之上无真话,大臣们多半是为了功勋官爵讨好朕才竟捡些好听的话来说。朕却是要像你讨一个明白,不受官员的制约,听听百姓的真正想法。你不必拘束——不过朕看得出侄儿是个聪明人,估计面对朕你也不会说什么难听的话出来。这样罢,朕问你,若朕封你个官做,一个专门修补朝政,为民请命的官,侄儿会怎么做?”
      韩晟贤一颗心悬的更高了,可皇帝的话已经说到了这个地步,就不好搪塞过去了。韩晟贤郑重思索了片刻,又叩首行礼,才缓缓说道:“能蒙受圣上垂爱信任,草民惶恐。草民乃是黄口小儿,圣上若是不嫌弃,草民就讲个故事给圣上听罢。正所谓金无足赤,人无完人,更何况是偌大的一个国家。之前草民所说虽然好听,却也不假,但是仍时不时出现民怨却是为何?草民认为原因有二。一是赌博盛行,难以禁止,百姓沉迷赌博,轻者相互争斗,重者倾家荡产、流离失所。我朝缺失禁止赌博的法令,更有朝廷官员寄情赌博,助长不良风气。试想若是朝廷命官因为赌博而输惨,又用何物来偿还赌债,想必只会是搜刮百姓、贪污国家,行些欺上瞒下的勾当。二是我国东南沿海常遭受海上盗贼袭击,地方官员懦弱,且与海盗互相勾结,鱼肉百姓。朝廷命官食我□□俸禄,却因偏居东南,无视我朝律法,全然不顾圣上的训诫规劝,此乃朝廷大患!这两大问题若能根除,我朝人民定会更加依附归顺朝廷,乡里百姓定会抬头仰望圣上的荣光,我朝定能绵延不绝!”
      说到最后,韩晟贤又跪倒在地上,叩首三下,山呼万岁。回答之后便始终低着头,心内惴惴不安,也不知圣上会作何反应。
      皇上没说话,殿里静悄悄的,韩晟贤的脊背却已被汗湿透了。天子注视着韩晟贤跪倒在地上的身影,目光灼灼,沉稳坚定,似是透着赞叹与惊喜!
      “哈哈哈!果真是后生可畏,能得如侄儿这般聪慧机敏之人,实乃我朝之幸啊!”天子一捋美髯,大笑三声,将跪在地上的韩晟贤亲手扶了起来。
      韩晟贤本想松一口气,却又听见皇上问道:“侄儿方才的见解竟难得与朕一致,更教朕刮目相看了。不如朕再出一题与你,若朕将天下兵马总管的官职授予卿,卿将如何部署军队,如何团结军心啊?”
      韩晟贤忙喘口大气,道:“草民惶恐。草民不曾从戎,不了解军队事务,更不了解征战伐略。怎能继续胡言乱语惊扰了圣上!”
      “无妨,侄儿随意便是。”
      韩晟贤无奈,只得僵着脸皮,信口说道:“草民不曾投在哪位将军麾下,也没有能力带兵打仗,却相信这世间的理法皆是相同的,就好比一棵树上结出的果实,虽然有的鲜美有的干涩有的鲜艳有的苍白,终究都是起源于同一个根须。草民对于从商的道理还是略懂些的,便打着胆子将这道理延伸到行军作战上来。为商者在乎的就是多多地招徕客人,并且难以避免地要与同行业从业者争抢客源。哪家的东西质量好并且价格公道,哪家才能取得主顾的信任。所以我们商人除了在自家商品上面下功夫之外,还要留心着别人家的东西有什么是好的,有什么是坏的,哪些是受欢迎的,哪些是卖不动的。此外从商者还要想方设法的对手下人好,才能保证他们一心一意地拥护主人。这道理用到了战场上就是防患于未然,知己知彼和取信与兵。草民愚笨,绞尽脑汁也只想出了这么多,信口胡说,陛下您就当成笑话来听吧!”
      听了这番见解,皇上对韩晟贤的爱惜之情更是溢于言表,道:“今日与侄儿交谈一番,方知江山代有才人出!”
      说罢竟随手从手腕上解下一串珠子来,送给韩晟贤道:“多亏你这番见解,另朕心里十分舒畅。卿如此聪颖,朕心中欢喜,将这串珠赏与卿吧。”
      韩晟贤再跪叩首道:“谢圣上恩典。”
      皇上瞧着韩晟贤,心中十分欢喜,正欲再说些什么,却听到静立一旁的内侍大人道:“皇上,到了沐浴的时间啦。”
      韩晟贤心中虽然疑惑圣上为何此时沐浴,却是万万不敢显露出来的,正欲告退,却听皇上说道:“卿定有疑问,朕为何在日中沐浴。这事原没什么大不了,告诉卿也无妨。只因为朕近日来偶感头疼,半夜里睡不踏实,时常惊醒。太医给朕瞧过了,说没有大碍,只怕是受了凉,筋脉受阻,嘱咐朕应每日于温泉之中沐浴三次,暖身驱寒,疏通筋脉。朕这里也不便留你,你跟着领你来的公公原路返回便可。”
      韩晟贤听到这话,知道这番考验总算是结束了,便松了一口气,恭敬立在一旁,静待皇上先行离去。宫门打开,映出当朝天子鬓角处亮晶晶一片,韩晟贤这时才发现圣上额头上布满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似乎并不像圣上所言是受寒之症。这倒像是提醒了韩晟贤,他本是善于观察之人,记得方才皇上取下手腕上的珠子的时候,手指几乎不可察觉的震颤了几下。再结合天子同他解释每日沐浴三次之类的话,就更加蹊跷了,没准皇上真是得了什么病症不愿让旁人知晓罢。韩晟贤却想着,眼下朝中一片和睦之气,天下太平,未曾有什么大事发生,皇上龙体康健,我朝风调雨顺固然是好,可为何隐隐约约地觉得此番情景正像是狂风暴雨前的宁静呢?出宫的路上免不得要回避一些,领头的内侍净挑些小路走,曲折迂回,片刻后方才将韩晟贤送到宫门口。一路上韩晟贤思虑不停,直到皇宫大门在身后阖上时,才依稀觉得自己在宫中这半天的光景,却像是另一番性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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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觐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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