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角欢》蔺月笙

99、第九十九章

　　方家二位主人皆不在，管家说大少爷带着二少爷出门选给陛下贺寿的礼物去了。姚映雪身怀六甲，却还是出来迎了迎自家小叔的好友。
　　好在小猫儿在，小宝不至于同那位不好亲近的方夫人打交道。
　　小猫儿对于他的到来是十分欢喜的，他虽然吃醋二少爷对小宝哥哥的情意，但心里并不讨厌这位单纯的少年，他始终记得小宝把自己救出南阳馆的恩情。
　　“看，小宝哥哥！都是我写的！”小猫儿把他拉到自己的房间，给他看自己练的字。
　　小宝由衷地赞叹：“写得比我好多了！”
　　小猫儿脸上带着一丝小小的骄傲，“二少爷教我写字，每日都要检查，写不好他要罚我的。”
　　“用竹藤打你吗？”小宝想起了小时候自己偷懒被娘教训的事。
　　小猫儿赶紧摇头，“二少爷不打我的！他只是罚我不许伺候他。我哪日字没练好，那一日便不许去他屋里伺候。”
　　小宝不懂为什么这也叫做罚，不用伺候人不是顶好的事吗，他要是小猫儿，巴不得天天不好好练字。
　　他吃着小猫儿从厨房给他拿来的糕点，愁眉苦脸，唉声叹气。
　　小猫儿问他怎么了，他老实说了自己的烦恼，末了又道：“我想来问问晏修哥哥，怎样才能当上大官。”
　　小猫儿愣了一刻，飞快捂住了他的嘴巴，压低声音道：“小宝哥哥，这样的话可不能乱说呀！”
　　小宝不解。
　　小猫儿起身关了门窗，确认屋外没人，才凑到小宝身边用极小的声音解释了原委。
　　这样靠姻亲在官场上平步青云的事，虽是极为常见的，但没有哪个会这样摆在明面上说，尤其是在女主人还在府上的情况下，这样毫不遮掩地议论，简直就是在羞辱姚映雪。
　　小宝懵懂地点点头，听懂了大概，“哦，那我不说了。”
　　静了片刻，他又仿佛后知后觉地问：“所以要娶一个大官家的女儿，才可以升官吗？”
　　小猫儿并不是很懂，只能凭借自己在方家的见闻回答道：“如果自己没有权势，那——应该只是这样做了吧。”
　　小宝的神情瞬间低落下去，“可是蜀蜀已经娶了我呀。”
　　小猫儿安慰他道：“王大人一定不会这样做的。我听二少爷说，当初大少爷当时中举后，是左相大人看中了他的才华，求武后指的婚。大少爷没办法拒绝，才答应了。王大人这样喜欢你，就算别人要指婚，他也不会答应的。”
　　小宝不由想起了之前他们参加喜宴时随口聊过的事，那个时候晏修哥哥并不高兴这门亲事，却还是身不由己娶了姚映雪，现在连孩子都快有了。
　　原来不喜欢也不意味着不会成亲，那是不是喜欢也不意味着就一定能在一起呢？
　　小宝心里泛起淡淡隐忧，如果也有人像从前武后那样，要给蜀蜀指婚，他该怎么办呢？

　　“总算不负方大人所托，寻到了这《未央春景》的谱子。”店铺老板双手奉上一卷乐谱，笑得脸上的褶子都堆了几层。
　　李治喜爱繁多，文章书法射猎音乐，方晏修料想前几样自有皇亲贵胄达官显贵们挤破脑袋去寻宝猎奇，自己定是比不得他们送的金贵，索性派人去寻一些罕见的乐谱当做贺礼，也算别出心裁。
　　这首《未央春景》便是汉朝遗作，与《汉宫秋月》齐名，当作寿礼呈上，即便算不得出彩也不至于失礼。
　　仆人过去付了钱，小心接过那卷旧纸。
　　方晏修谢过老板，带着弟弟走出店铺，坐上马车。
　　马车晃悠悠地走在长安城内，车外叫卖声不绝于耳，一派繁华气象。晏明放下窗帘，转头看到了哥哥脸上淡淡的疲惫。
　　这几日哥哥比往常更为辛苦，因为是嫂子的娘家出了一些事情。许相的儿子徐自然游猎时践踏了田户的土地，不仅不道歉，反而还用箭矢射杀抗议的田户们，闹出了人命，在当地已经掀起了不小的波澜。许相得知后，一面为儿子的顽劣气到摔坏了三个茶杯，一面又护子心切不免加以袒护，只私下家法惩治了一百大板，并未上奏官府，企图将此事瞒下来。
　　然而田户们因为亲眼目睹了这位七品奉辇直长的官大人如此草菅人命，一时群情激愤，联合起来在当地日日击鼓鸣冤，许相派人疏通了好几番，都没能将事态压下去，反而越演越烈。据说已经传到了长安，效忠李氏一派的上官仪正命人写弹劾奏章，想借机狠狠打压武后一派的气焰。
　　此事一旦闹到了圣上面前，整个许家都将受到牵连。
　　姚映雪临盆在即，却不得不日日为叔父家担忧，还得思虑此事对自己丈夫的影响，脾气难免越发骄纵，每日都要撒好几番气。方晏修一面要为许相分忧，一面要安慰妻子，同时还得谋划自己的退路，重重压力之下，形容日渐憔悴，甚至还添了一两根华发。
　　方晏明伸手，忍不住替他拔掉了额前那根非常显眼的白发。
　　方晏修正出神，只觉额顶微微一痛，转头看到了弟弟手里的东西。
　　他愣了愣，继而苦笑道：“又不是拔了就没有了。”
　　晏明眼里透着心疼，将那根头发随手扬了，低声道：“你才二十二岁。”
　　方晏修听懂了弟弟的意思，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人都要老的。你看你，从前那样小一只，现在转眼就快比我还高了。你长这样快，哥哥怎么可能不老呢。”
　　方晏明瞪他，气他总不说正经话。
　　方晏修却笑了笑，觉得他还是像小时候那样可爱。
　　方晏明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我想考科举。”
　　方晏修露出意外的表情。
　　“我想同你分忧。”方晏明认真地说，“你总说方家有一个顶事的就够了，可你现在这样辛苦，我也是方家的，不该只有你一个人顶下所有责任。”
　　方晏修看了他半晌，慢慢勾起嘴角，露出一个欣慰的笑，“你真的长大了。”
　　“我同你说认真的！”
　　“我也是同你说认真的。”方晏修拿手指贴在弟弟嘴上，温柔地止住他的话头，“官场的辛苦，不是你想的那样轻易。你以为只是勾心斗角争权夺势吗，不是的，还有很多其他不得已的事要做。”
　　方晏明定定看着他。
　　“许相隐而不报的事，我也看不惯。我更看不惯其子嚣张跋扈随意射杀百姓的行径。但我最终也只能替他想法设法疏通其中关节，做我最不愿意做的徇私枉法之事。”方晏修的眼眸浅浅扫过他，“毕竟连我自己的婚姻，我也做不得主，又何况朝堂时局。”
　　“哥哥……”
　　“晏修，”方晏修正色道，“如果你也能够忍受娶一个自己并不中意的人，一辈子绑在这个姻亲大树上，由不得自己的主张，甚至有朝一日要同你最珍视的人站在朝堂两头，各为其主，针锋相对——如果你能承受这些，我不阻拦你入仕。”
　　方晏明一怔。
　　那位上官仪找来写弹劾折子的，正是王焯殷。

作者有话说

　　《未央春景》是我瞎编的~
另外，许自然这件事历史上有，许圉师确实因为徇私不报而被许敬宗和李义府排挤、弹劾，皇帝一怒之下把他下狱，然后贬了。
但这篇文里的弹劾过程是我瞎编的~剧情需要，改成了上官仪~
PS，这位许圉师宰相的孙女许紫烟就是李白的第一个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