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角欢》蔺月笙

80、第八十章

　　王焯殷还是在马厩旁找到小宝的。
　　雪下了好一阵儿了，小宝的头上都落了一层白雪，冻红的小手抱着他的小马，像两个互相取暖的小可怜虫。
　　王焯殷走过去，拂落他脑袋上的积雪，温声道：“怎么还在这里站着，都冻成这样了。”
　　他将小宝的手拉过来握在掌心里，呵着气轻柔搓捏，温暖那双冰冷的小手。
　　小宝早就感到冷了，但心里的难过叫他不愿意回帐里去。他看着王焯殷为自己暖手的温柔模样，鼻子又开始泛酸了。
　　“先回屋里。”王焯殷说，牵着他想带他回去。
　　“……我不想回去。”
　　王焯殷疑惑地看他，“为什么不想回帐？”
　　小宝抿着嘴不说了。
　　王焯殷也知道大抵是早上的话叫他伤心了，于是没有逼他跟自己回去，只是将冻得瑟瑟发抖的小宝拉进自己的披风里，将他裹好。
　　“冷不冷？”王焯殷问。
　　小宝老实点头，鼻尖都冻红了。
　　“还想在外面呆多久？”
　　小宝把脑袋靠在他肩膀上，许久，轻声说：“好久。”
　　这是一种逃避，仿佛不回帐里就不用再面对被赶回去这件事。
　　或许是即将奔赴战场，生死未卜的明日叫王焯殷心里也生出许多感慨。他没有责备小宝的任性，只是将他搂紧了些，同他一道站在风雪里。
　　塞北的雪纷纷扬扬，眼前的世界都被遮得迷蒙了，天地间似乎只剩了一种颜色，白茫茫的一片叫人犹似梦中。
　　明明不久前还在长安喝冰梅汁摇小团扇消暑呢……
　　小宝不禁往王焯殷怀里靠了靠，汲取他身上的温度，低声问：“蜀蜀，你讨厌我了吗？”
　　王焯殷一愣，“没有，为什么这么问？”
　　“我总要你照顾，你是不是很辛苦？”
　　王焯殷低头，看到他垂下的睫毛上沾了几片雪花，盈盈的，濡湿了小扇子般的羽睫。
　　他将小宝把自己这边带了带，下巴轻轻搁在他头顶，“有一些辛苦，但没有讨厌你，你是我弟弟，我愿意照顾你，也喜欢照顾你。”
　　这样的回答让小宝心里好受了一些，可还是觉得愧疚，“可是你很辛苦……”
　　“你从苏州到长安，从长安到潼关，不也很辛苦？我没有时间陪你，你一个人忍耐寂寞，难道不辛苦？”王焯殷微微喟叹，“你不会计较，我也不会，亲人之间是不需要计较这些的。”
　　亲人……
　　小宝觉得蜀蜀的话很温暖，忍不住拿脑袋拱了拱他的脖子。
　　“我不想让你辛苦……”小宝说，“可我跟着你，你就会很辛苦。”
　　“小宝，我让你回去，不是怕辛苦，而是担心你的安全。我自己如何没有关系，因为这是我自己的决定，但我不愿意你因为我而遭到什么意外，你不应该在这里受苦的。”
　　“我不怕苦……”小宝微弱地反驳道，他连吃药都怕苦呢……
　　王焯殷只是叹气，道理已经说了许多遍了，小宝听不进去也是惘然。
　　小宝听到他的叹息，在心里小声说，我只是怕给你添麻烦。
　　他嗅着蜀蜀身上熟悉的味道，伤心地想，我这样没有用，留下来只会给蜀蜀添乱吧，我不想蜀蜀辛苦，不想他讨厌我，所以……
　　所以还是回去吧。
　　尽管一点也不想离开蜀蜀，可是……
　　可是还是回去吧……
　　他在心里做决定的时候，眼泪都要出来了。
　　“蜀蜀，我……”
　　“嘘！”王焯殷忽然一把捂住了他的嘴，脸色变得十分严峻。
　　小宝不解地看着他。
　　他们站着的地方是营地偏北接近哨点的马厩旁，此时已是夜深人静之时，除了守卫的士兵，皆已睡下。而方才王焯殷分明看到几道人影跃过哨点飞进营地，直奔马厩左近的仓库而去。
　　仓库里装着的，正是大军的粮草！
　　是探子！
　　王焯殷心急如转电，一瞬间心里已经有了一连串的推测，高丽人擅长偷袭，南线战情吃紧，北线岌岌可危，于是趁大军将要拔寨起营前夕懈怠休憩之时前来偷袭。烧粮草，断军于此。
　　幸而二人所站之处是马厩东南角，又有马匹作为掩护，探子急于放火，没有注意到这里有人。
　　王焯殷立刻将小宝按下，贴着他的耳朵用极小的声音说：“你钻进马厩躲到干草堆里去，没叫你不准出来。”
　　小宝从他急切的语气里感觉到发生了不好的事情，拉住他的衣襟紧张地问：“你去哪里？”
　　王焯殷没有回答他，扔下“躲好”二字便跑远了。
　　“蜀蜀！”小宝不禁大喊了一声。
　　王焯殷心里一个咯噔，便看到那本已接近仓库的几道黑影略略一顿，为首的一人做了一个手势，便有一人转身往马厩这头飞来，目的显而易见。
　　糟糕！
　　王焯殷本想只身前去营帐报信，让士兵能杀他一个措手不及，抓住活口以待审讯。然而小宝一声惊呼暴露了他，他脑中瞬时闪过无数种可能，最终一咬牙，高呼一声：“有探子！”转身往小宝藏身的反方向逃去。
　　探子身经百战，岂是王焯殷可以甩掉的？
　　王焯殷一面大声呼喊，一面尽力跑远一些，希望能探子引开，他自己如何不要紧，至少不要连累小宝。
　　那头的几个探子闻声，立刻加快了动作，只见黑夜里一缕黑烟从仓库里冒起，眼看整仓粮草就要毁于一旦。
　　“有探子！有探子！”王焯殷振声高呼，很快引来守夜的士兵，一见粮仓着火，整个营地登时沸腾起来。
　　“走水了！快灭火！”
　　“抓探子！留活口！”
　　“追！不能放走一个！”
　　王焯殷被追上来的黑衣探子一脚踹翻在地，就势滚了几圈，闪过了对方掷出了一枚短匕。他在心里庆幸自己这一路过来有同那些士兵一道训练，基本的规避危险的动作才能够应激使出，不然早在那一脚飞来时，他就死在匕首之下了。
　　探子见一击不中，不再纠缠，转身便欲撤退。营地已被惊动，再追斗亦无益，头领吹出的哨声真是收兵之意。
　　王焯殷见对方要逃，不顾身上的擦伤，翻身起来拔腿就追。
　　不能让他跑了！既然能潜进营地来，且毫不犹豫直奔粮草而去，不是营中混进了奸细，便是出了内鬼，才能让对方对布局摸得一清二楚。
　　“这里还有一个！”王焯殷边追边呼喊，左近的士兵闻声往这头赶过来。
　　探子皱眉，眼中杀意乍现，没想到这样一个文弱书生胆敢穷追不放。
　　不自量力！
　　探子霍然转身，拔出腰间的长鞭，猛地一扬手，鞭子便带着凌厉的气势向王焯殷抽去。
　　“蜀蜀！”小宝惊呼一声，拔腿冲过去。
　　这一声惊呼让探子分了一下神，鞭子气势微顿，王焯殷趁机一个滚身躲开了大半力道，但还是被鞭尾抽得一趔趄，闷哼一声。
　　小宝看他扑到地上，急急往他奔来。
　　“别过来！”王焯殷咬牙大喊。
　　小宝充耳不闻，“蜀蜀！”
　　大批士兵围了过来，将探子包围起来。
　　高丽探子皆是死士，如今已无逃脱之机，索性鱼死网破，一扬鞭子冲入包围圈厮杀起来。
　　小宝在混乱的人群里跌跌撞撞跑着，眼里只有他的蜀蜀，他呜咽着边跑边喊：“蜀蜀，蜀蜀！”
　　王焯殷又急又气，小宝的不懂事从来没有让他动怒过，然而此刻看着小宝在危险的打斗圈子里不顾安危往他跑来，他气得咬牙，一口血差点喷出来。
　　小宝像个无措的孩子一样，张着小手投奔他的蜀蜀，好几次差点被长枪短剑误伤，看得王焯殷心都揪起来了。
　　一咬牙，他撑着地站起来，背上的伤火辣辣的疼，被踹过一脚的腿更是一使劲儿就钻心地疼，但他顾不得这些，拔腿往小宝跑去。
　　“小宝！”王焯殷焦急呼喊。
　　“蜀蜀！”小宝的眼泪哗啦啦的流，这样混乱可怕的场面让他害怕极了，乒呤乓啷的打斗声吓得他脸都白了。
　　这就是打仗吗？好可怕！
　　二人狂奔往彼此而去，然而就差几步路的时候，身处打斗中心的探子忽然摸出一排飞镖，上头透着渗人的黑泽，俨然涂了毒药。他飞身甩手，飞镖如暴雨一半射出，已是最后的挣扎之态！
　　“小心！”王焯殷发力一扑，抱住小宝连滚几圈，躲开了攻击。
　　然而好几个士兵躲闪不及，被射中倒地。
　　“蜀蜀。”小宝被带着滚了几圈，浑身都是雪，吓得魂不附体，待静止下来后，哇的一声哭了，“蜀蜀！”
　　“让你躲好怎么又跑出来，你知不知道刚才有多危险——”王焯殷吼到一半，脸色忽然变了。
　　“蜀蜀？”小宝害怕地叫道，然后他看到蜀蜀的胳膊上插着一支飞镖，镖头已经没入体内，夜色里，他看不到蜀蜀的脸色，只感到蜀蜀还是不断颤抖起来。
　　“蜀蜀！蜀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