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角欢》蔺月笙

69、第六十九章

　　“太子！”
　　“太子！”
　　几个内侍宫女嬉笑打闹，用声音引逗着蒙了眼摸索逐人的李弘。
　　小宝跑过去戳一下太子，又迅速跑开，大声喊：“太子我在这里！过来抓我呀！”
　　李弘许久没有这样胡闹过，犹如脱了囚笼的鸟儿，欢笑嬉戏之声不绝于耳。
　　他往前一扑，叫道：“啊，捉到了！是谁！”
　　许久没有听到回应，李弘疑惑地揭下蒙眼的丝帕，抬头望去，霎时间怔在当场，“母后……”
　　满院齐刷刷跪了一地，连小宝也被内侍慌忙拖着跪下，院里噤若寒蝉。
　　武后脸色铁青，厉声道：“嘱咐你用功念书，你便是这样胡闹的！”
　　李弘立刻跪到地上，请罪道：“母后息怒。”
　　武后的视线从一院子跪着的人身上扫过，果不其然看到了那个少年的身影。这些久侍东宫的下人们自是没有胆量怂恿太子耽于玩乐，能教太子胡闹的，只有一个人。
　　“看来母后说的话，你是没有往心里记了，允你留个侍童，以为你懂得分寸，想不到竟这样不知克制！母后对你实在失望。”
　　李弘颤声道：“母后请见，儿臣一时懈怠，往后绝不再犯，请母后饶恕儿臣这一回。”
　　武后怒火仍盛，“你有一回便有第二回，来人，将太子的侍童赶出东宫去，以后没有本宫的同意，不得再放入宫里来。”
　　“母后！”
　　李弘惶恐抢地，哀声连连。
　　小宝被两个侍卫架起来，吓得脸都白了，他怕太子尚敢与他说话，但对武后的害怕却是叫他浑身颤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只能呆呆望着跪在地上的太子，看到对方眼里的泪水。
　　“太子……”经过李弘时，小宝小声道。
　　李弘拳头紧紧捏着，嘴唇咬得泛白，却只能眼睁睁望着小宝被赶出东宫。
　　“既为太子，便要有太子的样子，你弟弟都知勤勉上进，你却在这里平耽辰光嬉戏度日，回去闭门思过，好生自省一番！”
　　“……是，儿臣知错，谨听母后教诲。”
　　武后走后，一院子的下人仍不敢起来，他们个个都因监管不力被罚了三个月的月俸，但无人敢露出不平的样子，这比以前挨板子轻了太多。
　　“太子……”小顺子讪讪道。
　　李弘深吸一口气，引袖用力擦去眼角的泪花，沉声道：“都起来吧。”
　　小顺子搀了他起来，伺候他回书房重新练字。一整日，小太子手不离笔，写了厚厚一沓纸，墨都写干了好几回。
　　小顺子不敢相劝，只能立在一旁默默叹气。
　　也不知过了多久，皇帝身边的内侍忽然奉旨过来，宣太子往大明宫陪膳。
　　李弘连忙换了衣服，随内侍一道过去了。
　　踏进殿里时，皇帝还在批阅奏章。李弘跪下请安道：“儿臣参加父皇，愿父皇身体安康。”
　　才过三旬岁月的皇帝脸上已见衰色，去岁遭了一遭风疾，不但拖垮了身体，武后代理朝政时显露出来的野心更让他心颤齿寒，一度起了废后的念头。
　　皇帝放下折子，摆手示意他起来。
　　“谢父皇。”李弘站起身，望见父皇脸上疲色，忍不住道：“父皇当以龙体为重，莫要这样辛苦。”
　　皇帝叹息道：“呈给朕的折子，朕不看还留给谁看。”
　　话中之话李弘焉能不懂，但只能垂首默然。
　　“宣膳吧。”皇帝道。
　　内侍应是躬身退下。
　　皇帝站起来，走过来道：“朕看了你呈上来的目录，那些书选的很好，你很用心。”
　　“谢父皇夸赞。”
　　皇帝踱至桌边，“坐吧。”又对正欲上前布菜的内侍道：“都下去吧，今日朕与太子吃顿家宴，不用伺候了。”
　　一众宫人应声退下。
　　皇帝拿起玉筷，夹了一撮今春新贡上来的笋尖到李弘碗里，“江南进贡上来的，一笋顶十金，你平日克己奉公，今日朕允你奢侈一回。”
　　“谢父皇。”李弘惶恐道。
　　皇帝望着这个孩子，眼神充满慈爱，他膝下有许多子女，太子也立了好几番，这一个却是最最凝聚了他心血与喜爱的一个。
　　这个孩子是他与武后曾经相爱的结晶，使一段不伦之恋最终得以堵住攸攸众口，然而如今却成为他借以与武后抗衡的砝码。
　　皇帝对这个年幼的太子充满了愧疚与期待。
　　李弘平日见父皇的机会并不多，父子相处时恭敬多于亲近，饶是一顿家宴，也吃得十分谨慎。
　　皇家用膳，半饱则止。二人筷子刚落，便有宫人奉上热茶，撤下残炙。
　　父子对榻而坐，皇帝伸手揉了揉额角，微微喟叹。
　　“父皇可是不适，要宣太医否？”李弘关切道。
　　“不必兴师动众。”皇帝摆手，闭目歇了片刻，才缓过神来。
　　李弘眼含担忧，皇帝看在眼里，叹息一声道：“弘儿，朕为你指的中舍你不喜欢？”
　　李弘一怔，知道这是在说他避见上官仪一事，随即垂下头去，“儿臣不敢。”
　　“不敢……”皇帝又是叹气，“用人以徳才，朕指给你的皆是堪当大任、温恭直谅的大臣，你却携私怀怨避而不见，这不该是一个太子应有的气量。”
　　李弘立时跪下，叩首道：“儿臣知错。”
　　“起来。”皇帝道，“朕今天是以一个父长的身份与你谈心，你莫再说惶恐之词。”
　　李弘惴惴起身，不知所措地重坐下来。
　　“弘儿，你是朕立的太子，朕的江山以后也会是你的江山，不会落到外姓手里。朕为你选大臣，皆是与你有益、日后能辅佐你的肱骨之才。你自幼十分仁孝，接待大臣也甚和礼节，不曾有错，为何如今竟会有如此任气之举”皇帝定定望了李弘，缓缓续道：“朕希望你明白朕的苦心，能够与朕同心。”
　　“父皇……”李弘心内震动，僵僵望着皇帝。
　　皇帝一条条与他分析朝中大臣的利弊，“本朝以左右相官最为贵，堪当左右相的人必定才德出众堪为人表，亦是天子赖以重用、依仗的良臣。朕为你指的宾客，皆是日后可当此任之人。朕允左相的侄女下嫁录事方晏修，亦是希望能尽揽良才，巩固社稷……”
　　李弘声泪俱下，感动不已，颤声道：“儿臣知错，辜负父皇苦心。”
　　皇帝摸摸他的头，温声道：“从前不与你说这些，是因为你行事为人皆有准则，然而如今看来，还是朕疏忽了。不过罢了，人谁无过，朕知你辛苦了。”
　　李弘心中一酸，抱住父皇的双腿，呜呜大哭起来。
　　皇帝拍着他的背，像寻常父亲一般安抚道：“好了，好了，朕听说你时常去弘文馆、文思殿督促修书，这届举人良莠不齐，可曾有堪当重任的人选？”
　　李弘直起身子，擦了眼泪，恭声道：“倒有一个。”
　　“哦？说给朕听听。”
　　李弘于是将那日王焯殷论善的言论复述了一遍，又道：“前几日呈给父皇的名录大半都是此人的功劳，儿臣只改了其中几处。”
　　皇帝沉思片刻，“倒确实是个难得的人才，不过资历尚浅，还需多磨练。”
　　“儿臣正是这样想的，所以让他在文思殿修书，暂磨练一段时日。”
　　“嗯，不错。”皇帝赞赏地一笑，“既是你选中的人，便多加筹谋，使人畏不若使人信，但有时信之倒也不若姻之，你可斟酌一二。”
　　皇帝点到为止，李弘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说

　　晚点还有一章……
更正一个设定，方晏修要娶的是左相的侄女，不是尚书之女【然而这个设定并没有什么用，纯粹因为我找不到尚书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