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角欢》蔺月笙

106、第一百零六章

　　又是一年中秋节。
　　小宝背着娘新给他绣的荷包，走在苏州城中。荷包上绣着小鸡，里头装着娘给他的零花钱。
　　卖桂花糕的大婶去年摔了一跤便爬不起来了，小宝颇为惋惜，再也吃不到软糯香甜的桂花糕了。
　　好在偌大的苏州城不缺各种小贩，他很快就被甜酒摊子散发的香味吸引去了，掏出几文钱买了一碗，美滋滋地边走边喝。
　　如今的小宝已经会数数了，再也不是那个连铜板都数不清的小孩了，若是有人问他今年多少岁，他还会骄傲地举起两根手指，说：“我二十了。”
　　从长安回来已经过了三载，小宝所有的眼泪仿佛都在三年前流尽了，哭完后就变成了大人，如今不仅可以自己照顾自己，还能帮爹巡巡丝栈帮娘收收租。
　　只是他还是经常犯糊涂，下人说几句好话，他就心软不忍责备他们没有做好事情，有一次去收租，看到那户人家新添丁，还倒贴钱给人包红包。
　　苏州城的人都说，小宝少爷是心善的活菩萨，爹娘也夸他行善事，只有沈家的账房愁得直叹气，账册总也做不平。
　　小宝不知道这些，尽管账房先生每次都千叮万嘱，他还是忍不住同情那些可怜的穷人。
　　这会儿他走在街上，喝完了甜酒，又买了一个糖苹果，一路舔着来到了城南书市，进了一家破落的书店。
　　店里一如既往地杂乱，书丢得到处都是，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一堆书后头坐着无所事事的老板，脚摞在面前的柜子上，脸上盖着一本书，正在会周公。
　　“阿白哥哥！”小宝叫他。
　　阿白被他响亮的声音吵醒，颇是不高兴地拿下脸上的书，睡眼惺忪地喃喃道：“吵死了。”
　　小宝不在意他的无礼，举着被他舔了一半的糖苹果，兴致勃勃地问：“阮哥哥呢？”
　　“在后头睡觉。”阿白说，眼睛又闭上了。
　　整个书店就两个人，一个老板，一个帮工，全在睡觉，若叫个生客见了，怕是抬腿就要走，拿个店铺是这样做生意的？
　　但小宝习惯了这两个瞌睡虫从早到晚睡不醒的做派，“哦”了一声，便跑着去后头找阮玉京。
　　“阮哥哥！”
　　廊下躺椅上小憩的男子慢悠悠睁开眼，“小宝来啦？”
　　“嗯！”小宝跑近，看着阮玉京那美丽的脸庞，动了动鼻子，“阮哥哥今日用的什么香，好好闻呀。”
　　“新近调的竹小春。”阮玉京仍慵懒地躺着，只抬起一只手，轻轻挥了挥衣袖，让那香散得更馥郁了些。
　　小宝于是尖起鼻子使劲嗅了嗅，夸赞道：“好香啊。”
　　阮玉京得意地一笑，“给你要不要？”
　　“要！”小宝马上点头。
　　阮玉京于是指挥他去自己屋里的妆奁里拿来一个精致的香盒，打开后用指尖抹了些许，点在小宝的颈侧。
　　“现在是香小宝了。”阮玉京说。
　　小宝闻了闻自己，果然和阮玉京一样香了，高兴地站起来转了几圈，已然忘了自己过来的目的。
　　阮玉京看着他一派天真童稚的模样，不由也勾了勾嘴角。
　　许是后头的嬉笑声打扰了前头睡觉的老板，阿白打着哈欠走过来，“做什么这样热闹？”
　　小宝跑过去让他闻自己，炫耀道：“阮哥哥给我抹的香，好闻么？”
　　阿白鼻子动了动，然后打了个震天动地的喷嚏。
　　“熏死人了。”他皱着眉头看着二人，尤其是阮玉京，“成天琢磨这些女儿家的玩意儿，我这书店都要成香粉铺子。”
　　阮玉京睨他一眼，“哟，你不说我还忘了这是个书店呢，十天半个月不见得能卖出一本，要不是靠我调香的生意，你这铺子怕是早就关门大吉了吧。”
　　那年阮玉京离开长安后，本想四处游历，了此残生，没想到机缘巧合，最终在苏州落脚，在阿白店里卖起了香膏香粉。
　　这对冤家从甫相识便掐架斗嘴，直到现在依然谁也不服谁。
　　小宝看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
　　每次斗嘴，都以阿白让步结束，这回也不例外。
　　阿白叹了口气，“罢了，不与你争着口舌之快，夜里再叫你好看。”
　　阮玉京吊着眉头道：“到底是谁叫谁好看。”
　　小宝听得一知半解，问他们：“你们是要夜里再打架决一胜负吗？”
　　阮玉京咯咯笑：“何止决一胜负，我要叫他骨头都酥了。”
　　阿白摇头晃脑直叹息：“你又要教他些什么不正经的，回头学给他爹娘听，有你好看的。”
　　提到爹娘，小宝终于想起自己这趟来是要做什么的了。
　　“哦！我爹要我来请你们去我家吃中秋家宴！”
　　沈絮念着阿白孤身飘零在外，阮玉京又孤苦无依，每逢节日都让小宝叫二人一同过节。
　　“好呀。”阮玉京笑道，“你娘今年又要做什么好吃的？去年的糯米皮红豆馅月饼我吃了一块，到现在还馋。”
　　“今年做桂花的！”小宝兴奋地说，“娘摘了好多桂花，我也帮忙摘了好多。娘说要做桂花月饼，还要喝桂花茶！”
　　阿白咋咋嘴巴，道：“若是再酿一壶桂花酒就更美哉了。”
　　小宝连忙摆手，“不让喝酒，上次爹喝醉了，娘腰痛了好几天，一气之下就不许爹再喝了，爹赔罪都没有用。”
　　阮玉京一怔，继而哈哈大笑，这傻孩子这般童言无忌，爹娘的私事全都往外说，沈夫子要知道，怕是要气得吹胡子瞪眼。
　　偏偏小宝还好奇地问：“阮哥哥，为什么爹喝醉了，娘会腰痛啊？是扛爹爹回家扛的么？”
　　“不是扛你爹爹，是你爹爹扛你娘——”
　　阮玉京话还没说完，就被阿白捂了嘴。
　　“祖宗你消停些吧，再胡说八道这铺子都要没了。”阿白无奈地说。
　　这些年沈絮的生意越做越大，城南书市也被他买了去，算得上阿白的半个东家。这阮玉京口无遮拦，要惹得东家不快，他这书店怕是也别想开了。
　　阮玉京仰天大笑。
　　八月和煦的暖阳投撒入江南小院，蝉鸣秋色，花影疏落，岁月一轮一轮数过，不知今夕何夕。